第78章
姜予没有想过会在如此状况下再遇故人。
自事件发生后， 他经历了一段极其颓废痛苦的日子。
即便是身边的人极力地想要安抚他的情绪，想要带他走出颓废的漩涡， 他却封闭了自己的心， 避开了所有的关心和帮助。
今时不同往日，直至现在可以稍显平静的去面对张指挥长，姜予还是禁不住有些哽咽， 红了眼眶。
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会等在他的门前？
在开幕式上明明被联赛官方工作人员告知了几位重量级评审嘉宾们只是来走个过场。
那时张指挥长等几位前辈也在， 姜予的心态并未调整过来，一度想要退赛逃避，幸而几位前辈们好似也没留意到他，没有一句只言片语。
英挺和蔼的中年指挥长拍了拍姜予的肩，朗声道：“怎么， 生分了？不让我进去坐坐？”
好似多年前他第一次与姜予相见时， 单手撑在姜予的后背，给予他力量和支撑，坚定地发誓：“玥妹子放心，以后我们来照顾他。”
张指挥长像教导父亲戚戎一般教育姜予。
姜予那时才知， 父亲戚戎是个弃婴， 被国家孤儿院收养长大。
戚戎八岁那年， 当地特大洪水无征兆突然爆发。
特大洪水侵袭了孤儿院， 最高水位甚至淹没了平层孤儿院的屋顶，他随着老师们的身后，试图带着更小的孩子们转移到安全的场所。
可大自然的能力远超过人类的极限。
人类渺小微如尘埃。
戚戎和老师们被洪流冲散了，那时他的身边还护着五个更小的孩子， 他是他们的哥哥， 也是他们唯一的依赖和希望。
那场洪水造成的损失不计其数， 至今很多区域依然被淤泥黄土深埋在底下， 而戚戎带着五个小孩子存活了三天两夜，被赶来支援的部。队解救时已经撑到了极限。
戚戎在那一天决定了自己未来的人生方向，后来他拿了国家助学金，上了军校，选入机甲系，与姜玥相爱，而后牺牲。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
姜予不知戚戎是否迟疑过怎样在信仰恩情和心爱的姑娘之间做选择，也很想穿越时光回到旧时，问戚戎一句，“你有没有后悔过？”
有没有悔他此后带给姜玥无限苦难，有没有悔他明明志在青云国土，却没有控制住自己，送给了姜玥一束玫瑰？
即便是后来姜予成为了戚戎，他依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予看着面前的张指挥长，小声道了一句“我不知道您会来”，“滴”的一声用ID手环解开了门锁。
也曾想过也许第二轮团队淘汰赛上能够再次在现场见到几位熟悉的前辈，但这个时刻来的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猝不及防。
宿舍内他随意摊开的行李箱还在地上放着，被子也没有叠，更糟的是乱七八糟的床单和垃圾桶内皱皱巴巴的纸团……
姜予快走了几步，匆匆地将东西遮了遮，一扭脸，便见张指挥长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露出一点调侃的笑意。
裴枭白！
姜予暗自在心底将锅扣到了裴枭白头上。
他感到了几分尴尬，好似自己的私人情况呈现到了宛如父辈的张指挥长面前，即使强做镇定，还是手足无措。
所幸张指挥长率先解了他的窘境。
“谢小子来了电话。”
张指挥长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了，对姜予摆了摆手，让他随意一点，“……说是，你好多了，我才敢来看你。”
对方的声音很是感慨。
那件事情不仅对姜予来说痛苦万分，对张指挥长来说也是一场永远不会湮灭的噩梦，终身自责的遗憾。
“事情说来其实是我们的不对。”
鬓角花白的中年指挥长苦笑一声，“……我们也没脸见你。”
无论是作为长辈，还是作为指挥长，他们都没能尽自己全部的力量去保护这些孩子们。
“联赛申请时的报名资料是内部审核的，小予，你不知道我们看到你的申请表时有多高兴。”
“我和那些老家伙们说的时候，他们还都抢着要去做联赛的嘉宾呢。”
张指挥长狡猾地笑了笑，“真是的，他们连嘉宾是做什么的都搞不清楚，参加完开幕式后还和我抱怨根本没见到人。”
从一开始，新注册直播账号的姜予大片空白履历申请表能够通过申请，还成了被选中的八百人之一都不是巧合。
联赛官方虽说和军。方部分合作了，可到底还是不够资格能请到那些功勋无数，堪称传奇的长官前辈、训练员们坐镇。
张指挥长轻声道：“我们很高兴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看着姜予一点点褪去往日阴影，看着他重新在别的领域发光发热，看着他从畏惧到坦然，看着他带领云楷成功通过第一轮淘汰赛……
姜予这才明白，在这段默然无声的岁月背后，仍有那么多的人在悄悄地帮助他，无时无刻不盼着他好，祝福他能够开启全新的生活。
“……云楷，也是您、安排的吗？”姜予涩然问道。
他的参赛不全是偶然，那他在赛事中遇见云楷，难道云楷也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吗？
知道自己的哥哥云逸为何牺牲，知道云逸的战友有一人存活，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张指挥长摇了摇头，“是你选择了云楷。”
他们没有干扰参赛选手比赛的公平性，因此云楷甚至没有入选参赛选手的正式选拔，而是在姜予第一次合作搭档退赛后，才被纳入候补名单中的。
是姜予自己选择了云楷。
“我们也并不知道他会来。”
张指挥长很是感慨，满是遗憾地叹气，“……云逸的弟弟，也是硬骨头。”
这份拖欠七个家庭，拖欠全体国民的事实真相，不知何时才能拨开云雾，重见天日，被公开铭记，授予表彰。
姜予在等待黑夜中黎明到来的时刻。
他知道遗憾是什么滋味，也知道痛苦会将人吞噬，更是明白煎熬的滋味会拖垮一整个家庭，令人郁郁寡欢。
“谢谢您。”
姜予心想，这句迟到已久的感谢终于能够说出口。
曾在医院时，他对谢昭面露倦怠死寂，脆弱又失望，问对方明不明白“机甲”现在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时他说。
——“我在想，一群笨蛋、蠢货、不知后果的东西，根本不明白机甲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为它付出什么代价。”
——“你觉得我依然热爱它，对吗？”
他在嘲讽、否定、怀疑自己曾所付出的一切，他忘记了暗夜中冰原燃烧的篝火和身旁战友们明亮的眼，也忽略每一次战斗中澎湃激昂的心跳和渴望。
当时谢昭一言不发，而他也未曾出声就离开了。
也许那时他便在逃避自己的内心，试图用漠然包裹自己，藏起脑海中下意识冒出的回答。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当时的选择，那段岁月，以及与他为伴作战的机甲到底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了他会付出什么代价。
——可是他依然热爱着，自己所热爱的一切。
“我差点以为自己走不出来了。”
姜予坐在张指挥长面前，搭在膝上的指节动了动，视线忽地有点恍惚，“……可后来我发现。”
“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他曾安慰过裴枭白不必为网上留言而担忧伤心，他劝裴枭白所有的不顺心不如意，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是他的脑海中尖叫声高昂撕裂，他的灵魂和分为两半，一半在清醒中冷漠演戏，一半在痛苦中翻滚沉沦。
裴枭白也看着他，如赌誓一般深沉地凝视着他，低声重复他的话，“一起都会好起来的。”
姜予难以抑制地在张指挥长面前分神，想到了裴枭白。
也渐渐回想起了裴枭白当时的情绪异常。
从C市跑《莫里安的死局》公映连夜飞回A市，深夜敲响了他的屋门，抱着他悲伤落泪，最后又表情淡然，态度冷静地帮他处理熬好的药汤……
是不是从那时，裴枭白就已经知晓了他的部分事情呢？
裴枭白极少落泪，无论是年少时还是现在，他好像只见过一次对方情绪如此激动痛苦。
不，好像还有一次，在裴枭白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边，对他说他再也没有下一个八年时，眸中似有流光滑过。
是裴枭白陪在他的身边，陪他走过低谷，填补了他所有的空缺，令他得以坦然面对过去，令他重拾对未来的期待。
姜予不知自己的表情有多柔软。
而张指挥长很容易看出了姜予的走神。
张指挥长想到了谢昭透露的，除了姜予的现状和病情外的某些其他消息，虽然不是很详细，只是模糊地提了两句。
自觉套上了父辈心理，张指挥长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有喜欢的人了吗？”
这个年纪的Alpha正是成家立业，谈情说爱的时候，姜予又是如此出色的Alpha。
样貌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家底、功勋挣出来了，病情据谢昭所说也有了新的转机，如果改良新方案有效，治愈几率甚至能达到八成以上。
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相互爱慕的贴心人来成个家了。
姜予的思绪猝不及防地被打断了，待意识到张指挥长问了他什么话后，骤然红了脸，收回了和张指挥长对视的目光，躲躲闪闪。
“……您问这个做什么？”
他毫无底气，语调虚弱，“我还没有想明白……”
他还没有想明白裴枭白到底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所产生的悸动到底是出于感动愧疚，还是因为……
“没想明白？”
张指挥长忽地一皱眉，像是生气了，很是唬人，连音调都高了一般，“没想明白什么？”
他朝着姜予身后的床指了指，又对着被藏起来的垃圾桶扬起了下巴，粗声粗气道：“都做这种梦了，还没想明白呢？”
婚姻幸福美满，妻管严张指挥长实战经验十分丰富，大手一挥，对姜予恨铁不成钢。
“做梦不如做人，这道理还需要我个老家伙来教你？”
作者有话说：
我想写的：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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