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话说得轻巧,  实际实行起来却难度重重。

  姜予和裴枭白两人对坐在床边,相视无言。

  裴枭白垂下眸子,  挤出一点药膏融化在指尖,  俯身细致地将药膏在姜予额头鼓起的青包上涂抹匀,他的力度很轻,不等姜予感受过来,  在一阵清凉过后,  伤口便处理好了。

  姜予正在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蹩脚理由而懊恼,这世上千万个理由,他难道真是被“小予的事业男友粉”洗脑了,怎么偏偏就只想的起那一种法子呢?

  “……我。”

  姜予张了张口,却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想要说什么,  亦或者,  他是在担忧裴枭白的想法,裴枭白的反应吗?

  小声地在心底告诉自己,他只是抱着“玩笑话”、“糊弄”的初衷才会如此,但当他朝裴枭白伸出手去,  对方搭握上来时,  他真的,  真的没有一点点恍惚和动摇吗?

  他在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姜予下意识地逃避另一个更小的声音。

  他正如往常一般露出一点满不在乎的笑,  视线一抬,却见面前的裴枭

  白也正在看着他,黑眸难得褪去了往日的柔和和笑意,深的探不到底。

  姜予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很少见裴枭白在他面前有如此神色,  细细回想一番,  唯有对方情绪不明或者脆弱之时,  才会耷拉着眼尾,  细挑的黑眸雾一般缥缈。

  姜予的唇一抿,话在唇边拐了个弯。

  他不受控制地抬手抚过裴枭白的颈侧,齿痕中Alpha尖牙留下的孔洞已经长平了,打眼一扫,确实看不出这个杰作是另一个Alpha在裴枭白身上留下的痕迹。

  姜予突然笑了一下。

  “咬的真狠。”他喃喃自语道。                        

                            

  裴枭白的眼帘细微地颤动,撑着身体的小臂绷得很紧,脖颈也侧着露了出来,被姜予若有若无地抚摸着,发出的一声“唔”作为应答。

  能够感受到掌中人脖颈血管鼓鼓跳动,姜予在裴枭白的身上莫名看到了蓬勃不屈的生命野性,和俯首称臣的顺从。

  他毫不怀疑自己可以一点点缩紧手掌令对方窒息,然后在这句漂亮的,登上过无数杂志广告的蜜色身躯上咬出他独有的痕迹。

  ——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精致俊秀,长着细软棕栗色卷发和圆润猫眼的Alpha的瞳孔一点点圈缩,曾被冰原暴雪所深深掩埋的血腥狩猎本能在他身上苏醒。

  舌尖触到了一点尖锐的硬齿,犬牙酥痒,挣扎着想从文雅和理性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明明没有喝裴叔递来的葡萄酒,姜予却觉得自己有点醉了。

  若是腺体是好的,自己的信息素估计都要控制不住了,怎么会这样?

  姜予努力掩着犬齿,反复舔了舔干燥的唇,他视线飘忽地落到了裴枭白身上,眼前人的呼吸也有点不稳,鼻尖挪动着轻嗅。

  ……就好像,对方闻得到他的信息素一样。

  他在裴枭白面前无所遁形。

  潜意识觉得现在的事态正走向某个糟糕不可控的方向,姜予迅速挪开了目光,可房间太小,他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只得落到地面上堆积的纸箱上。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他略一沉吟,朝裴枭白开了口,问道:“里面是什么?”

  如果不是杂物,那就是他旧家的东西,无论裴枭白说哪个,他都能从现在这该死的窒息潮热中解脱出来。

  姜予正直身子,也收回了手,起身拉开了和裴枭白之间的距离,盘腿坐到了地面纸箱前,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他抽离的快,裴枭白却迟迟没有做出反应,好久才费力地将涣散的眸光聚起来,连姜予的提问都没有听到。

  精神力在极近距离内感受到了剧烈的白玉兰花信息素波动,馥郁的甜腻爆发的又凶又猛,深海一般淹没了他。

  不知最后是怎么从中找回自己的呼吸频率,腰和腿全都软塌塌的,一阵阵轻颤。

  想让自己摆脱失控的欲。念境地,裴枭白难堪地发现自己连握拳都做不到,只能顺着姜予的移动,目光黏腻地黏在对方的身上。

  裴枭白的无言被姜予认作是默许翻看的通行证。

  姜予随手翻开了一个纸箱,但令他失望的是,纸箱里只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并没有什么纪念价值。

  他套圈扔中的绒毛小狗玩具,碎了一个把手的青瓷花陶壶,已经过时了的软布帕子……

  裴枭白为什么连这些东西都要收起来?

  “你是觉得我以后买不起玩具吗?”

  姜予无奈地捏了捏绒毛小狗胖乎乎的肚子。

  按照现在的眼光审美,小狗很是丑陋,做工敷衍走线粗糙,两个豆豆眼也一上一下的,看上去非常不聪明。

  但那时,这只小狗似乎是他的宝贝,被他抱在怀里不肯松手,连带着其他人和其他玩具都被他冷落了很长一段时间。

  姜予满脸嫌弃地将它往旁边一塞。

  裴枭白也终于坐到了姜予的身边,怀中猝不及防地接住了它。

  裴枭白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看到姜予表情丰富地小声念叨着他像收破烂一样,无论是大的小的,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放过,他弯了弯眼尾。

  俯身将床下其它的纸箱子都拉了出来,中途裴枭白的动作稍有顿止,最终在大堆大堆的纸箱子中,姜予没有看到那个铁皮盒子的踪迹。                        

                            

  像是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个“许愿盒”一样,姜予没有多言。

  裴枭白似乎对所有纸箱子内装的东西都印象很深,尽管姜予把纸箱子的摆放顺序和位置打乱了,但他的目光慢悠悠地转了一圈,精准地将其中几个方块挑了出来。

  四周都被挤满了,只留下一点空间,姜予几乎是下意识地挪到了裴枭白身边,两人紧贴着靠在一起。

  裴枭白将几本相册翻出来,递给了姜予。相册是姜玥留下来的,每一本满满当当的都是姜予的生活点滴。

  漂亮温婉的女性Omega黑发长至腰间,一双水眸波光粼粼,怀中的婴儿尚未睁眼,正咬着手指睡的香甜。

  之前姜予唯一留有的一张姜玥的照片便是她的遗照。

  看惯了黑白像素,乍一眼再见姜玥远山青黛的眉眼和樱桃红的唇,他一时之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像是写了千千万万遍的“思念”二字,当他停笔时,姜予才发现自己已经认不出它们该如何念了。

  滚圆的晶莹小泪珠掉落在塑封上。

  他怔怔地抹了一把脸,指尖湿润,姜予心想,他怎么又在裴枭白面前落泪了?

  他已经疲于在裴枭白面前扬起下巴强做一切都好,或是咬碎了牙也想在对方面前挣个面子,再用一番伶牙俐齿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

  他什么样子裴枭白没见过呢?

  姜予半掩着眸子,头一偏,搭在了裴枭白的肩上。

  ——裴枭白没有见过他最好的样子。

  他也曾经在冰封千里的边界越野前行,夜晚柔和的月光下,他曾经攀过冰川,越过冻河,描红过界碑,在效忠的热土最高峰上插下飞扬的旗帜。                        

                            

  他狙击过国际上封神的金牌敌手,迫击炮数百里之外摧毁过偷渡据点,也曾赤手空拳以一抵百为延误的情报争取时间……

  他最好的样子,裴枭白没有见过,母亲姜玥没有见过,父亲戚戎也没有见过。

  “……我也好丑。”姜予努力抑制着哭腔,埋在裴枭白的肩上不肯抬头。

  照片里的小婴儿肉嘟嘟的脸,样貌随了姜玥八成,就连刚出生时都白白嫩嫩的,和别的皱皱巴巴的小猴子们完全不一样,怎么会丑?

  裴枭白的手轻轻圈住了姜予的腰,垂首默默抵着姜予的头顶挨了一会儿,没有安慰他。

  他勾着相册的边缘缓慢地往后翻,姜予便从缝隙处偷偷地看。

  他上幼儿园的时候姜玥笑眯眯地给他扎了两个小辫子,还偷偷地让他穿上小裙子,眉心画了个红点。

  后来……后来裴枭白一家开始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母亲姜玥开始有了玩伴,会在周末时和周姨手挽着手逛街,碎花裙会买两个样式的款,周姨会教姜玥炖好喝的汤,炸脆甜的红薯丸子。

  而他认识了裴枭白。

  “我那时候太讨厌你了。”姜予低声说道。

  他讨厌裴枭白规整,完美,讨厌裴枭白是所有人拿来对比的榜样。

  他讨厌裴枭白被预测能够分化成Alpha的可能性,也讨厌母亲姜玥看着裴枭白时偶尔失神的目光和暗地里的垂泪。

  姜予沉默了许久。

  裴枭白听了这些话大抵是不会高兴的,任谁对另一个人那么好,却最终只得了一句“讨厌”,都会发自内心地为自己不值得吧。

  “我以为这是一场比赛,如果你拿了第一名,我就只能拿第二名。”                        

                            

  姜予心想,直至今日,他才明白,他和裴枭白之间的确在比赛,但自始至终参赛的选手都只有他一名。

  “我太想赢了。”

  “裴枭白,我想要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想要一个更好,更完美,更能为姜玥提供后盾的人生。

  凭什么他的父亲从来不出现?

  对方到底是为什么不出现?

  抛弃了永久标记过的Omega,让姜玥过的那么艰难?凭什么?凭他是Alpha,凭他可以标记Omega,用信息素绑架忠诚的爱人?

  他太恨了,可那点恨找不到方向,憋在他的心里,憋成了一口吐不出咽不下的气。

  但后来,连那点恨都是错的。

  “我没有过的太好。”

  姜予想,如果过了今晚,如果错过了这个契机,有些话,他大概也不会有勇气在裴枭白面前说了。

  “可是我也确实拥有过自己喜欢的人生了。”

  “你瞧我现在其实很普通,但没关系,我也会很努力在新的普通生活里找到自己存在的方式,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不会觉得在裴枭白面前抬不起头了。

  姜予轻声说道:“裴枭白,但我也觉得好不甘心。”

  他如今看到的裴枭白是最好的裴枭白,可姜予却不是最好的姜予了。

  “对不起啊,裴枭白。”

  “这么晚……这么晚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没能用最好的面目去见闪闪发亮的大明星裴枭白,真是对不起了。

  月是静的,凉而冷。

  姜予的指尖慢慢挪动到裴枭白的手背上。

  对方的体温向来很高,此刻却凉的吓人,乍一触碰到,像是摸到了一块硬邦邦的冰雕。

  裴枭白放在他腰上的手也握紧了,但克制地压在肌肤上,没有将姜予捏痛,小臂的青筋鼓鼓囊囊地冒了出来。                        

                            

  原来他给姜予带来了那么大的压力。

  为什么要对他说对不起?

  “不要对我说……”裴枭白轻声开了口。

  他的话未完,姜予便提前预料到了他想说什么,指尖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打断了他的话。

  从裴枭白的语气中感受到对方的情绪不对,姜予微微蹙眉,一侧脸,便发觉裴枭白果然是又和他想的方向错了。

  “我的意思是……”

  姜予慢吞吞地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机甲联赛上了,裴枭白,去做你真正应该做的事,去抓住你的人生。”

  “段承宇导演的新片试镜快要开始了,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再拿一座影帝奖杯回来,再创造一个奇迹。”

  “听乔森说段导的新片会前往K国拍摄,你知道吗,K国培育诱变出了世上最多的白玉兰花衍生品种。”

  自性别分化后,姜予一直想去那里看看,但他无法出国,也永远不可能亲眼见到那片举世闻名的灿烂美景。

  “裴枭白,替我去看看吧。”

  “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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