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的家?

  姜予捧着房本看了很久,  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熟悉的地址熟悉的房号令他无声哑言,  呼吸凝滞。

  这套存有他和母亲姜玥,  以及他所有的年少回忆的房屋其实只是个暂时的居住地,在此定居之前,他们四处搬家漂泊。

  但大概是A市东城区的花景太过美好,  这一住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的家从来不是这套房子。

  而是房子里的人,  还有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时光。

  掌中的房本似有千斤重,姜予的视线略过“房主:裴枭白”一栏时,默默垂下了眼帘。

  他试图不去想当年二十出头,还没有闯荡出名气的裴枭白是以何种心情决绝地用掉了自己所有的存款,还背上了金额巨大的债务,  只为了将这套房子买下来。

  甚至如果裴枭白买下房子是为了把隔壁和自己家打通扩大成一整个平层,  姜予都会觉得好受很多。

  但不是。

  无论是裴枭白,还是周姨和裴叔,没有人这么做。

  姜予捏着房本的指节骤然用力,在纸张上留下一点浅浅的折痕。

  对方买下这套房子,  然后将它像一个礼品一样好好保存起来,  等待着一个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不知何时回来的人将它拆封。

  裴枭白等到了。

  可是这等待的过程是如此的漫长又艰难,  像等一场无望的春日,像等一场下不尽的暴雪。

  “……周姨,谢谢。”姜予轻声道,“谢谢您告诉我。”

  他将房本纸张上的折痕抚平,  然后将它重新装回纸袋中还给了周姨,  在那个瞬间,  姜予的心中无比的宁静。

  他想起那日他刚刚回到A市时,  在路边拖着行李行走,连个稳定的住处都没有,只能去住酒店。                        

                            

  万家灯火闪烁,他走在黑暗里,看不见璀璨的星,也摸不到自己未来的路,他闭上眼无法触摸到希望和明天,只能看到皑皑冰原和铺天盖地的血色。

  但他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

  久违的家宴上,裴叔难得开了瓶收藏了多年的珍贵葡萄酒。

  裴叔人少言,嘴巴也笨,执拗的性子和裴枭白一等一的相像,虽不若周姨和姜玥那般交情深厚,但到底还是看着姜予长大的,这回得知姜予再次回来也是面色复杂,感慨万千。

  “来,小予!”

  他说不出煽情的话,便努力伸着筷子对菜品点来点去,说这是姜予小时候就喜欢吃的东西,想吃什么就自己夹。

  裴叔将倒了半杯的酒红色液体推到姜予的面前,半道上被裴枭白挡掉了。

  裴枭白不声不响地挪开了酒杯,也不解释,一张冷脸表情淡淡的,夹了块鲈鱼埋头挑刺。

  这是裴枭白进门以来第二次表现出与裴叔的不合了。

  一旁周姨笑盈盈的唇角落了下来,裴叔的神色也带上了愠怒,和裴枭白较劲一般,再次大力地将酒杯重新往姜予的方向推。

  情况不对。

  见此情形,姜予赶在裴枭白之前接下了那杯葡萄酒,打断了这份僵直的气氛,说道:“谢谢裴叔。”

  葡萄酒是不碍事的,少喝一点可以活血,至于会不会醉……现在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了。

  他心中忐忑,想着裴枭白和裴叔不要因为这点小事闹矛盾,手掌接过酒杯后就掩在桌下朝裴枭白的方向拍了拍。

  虽然不知道拍在了哪里,大概是腿上吧,裴枭白眉间蹙起的纹路稍稍舒展开来,看了眼姜予,面上的抗拒神色也收敛了许多。                        

                            

  本来好好的一顿饭到底还是毁了。

  裴枭白的脾气忍住了,裴叔却越想越气。

  他看了眼一旁乖巧的姜予,听着姜予左一句“谢谢裴叔”,又一句“谢谢周姨”,再一抬头看着眼前过年都不愿意在家呆着的裴枭白,为人父母的心酸、怨气和不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小予是打算在A市定下了?”

  裴叔只能粗声粗气地将话题移到姜予的身上,“现在怎么样啊?”

  或多或少地从乔森那里了解了一些姜予的现状,也知道姜予不愁吃穿,手里有点闲钱,物质方面算是宽裕。

  他话音一顿,将真实的目的抛出来了,“身边有合适的对象在交往吗?年龄也不算小了。”

  坐在裴叔身边的周姨一下子急了,伸手打了裴叔一下,责怪他怎么说话不知道身份和轻重,上来就打听人家的私事。

  “小予啊……”周姨勉强笑了笑,“你裴叔开玩笑呢!”

  裴叔一瞪眼,“谁开玩笑了?”

  “这话怎么不能问,自家的兔崽子说不得问不得,一说就急。怎么现在连小予也问不得了?”

  这话明着和姜予聊天,可暗指谁,餐桌上的四个人都心知肚明。

  裴枭白捏着筷子的指节白了,眉眼间难掩疲倦,他“啪”地一声将筷子落到了碗边,上下嘴唇一碰,声调又直又冷。

  大概是不想在姜予面前表现的太难堪,裴枭白的语气十分克制,用词也比较含糊,强压着情绪,说道:“不是说和我一会儿单独聊吗”

  现在又当着姜予的面谈起这些他每次都试图绕开的话题,到底是想做什么?

  裴枭白猛地站起身,嗓间喉结上下滑动,唇角也向上扯了扯,裴叔也“嘭”地一声按住了面前的桌子,转身大吼道:“行!那你这个兔崽子跟我过来!”                        

                            

  两个人在姜予面前皆气冲冲地一前一后走了。

  嘴中还咬着一块糖醋小排,猝不及防地将事情的全部发展都收入眼中,姜予懵了,半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勉强将糖醋小排吃进了肚子里。

  “……”

  他皱着眉盯着裴枭白和裴叔离开的方向,一扭脸,便见周姨摆着一副习以为常的镇静模样,正朝他苦笑。

  “小予啊,让你看笑话了,这父子俩……”

  周姨眉眼耷拉着,摇了摇头,“次次都是这样,坐不满三分钟就要吵架。”

  “咱小区人少,都是多年的邻居旧友了,谁家的情况不都是一出门就飘到耳朵里了?”

  “小予你应该还记得孙家那小子吧?”

  “小时候他还缠你缠的紧呢,结果现在结婚都两年了,今年初抱了个闺女,水灵灵的大眼睛。”

  “还有吴家那小闺女,也领了个Beta回家,老吴天天炫耀来炫耀去,说是婚都订了,年底新房装好,小夫妇就要领证结婚了。”

  周姨的话一顿,轻声感叹,“你们这批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都有出息,读书的读书,闯社会的闯社会。”

  “当年枭白说想转读艺术时,差点被他爸把腿打断了,就这还死不低头,到底还是随他了。”

  姜予默默地坐在一旁听周姨轻言细语,心头的软刀子卡进血肉里,被言语一点一点撕扯着,传来阵阵钝痛。

  “我和你裴叔都是普通人,对枭白最大的期望就是上个好大学,学门技术,以后找个吃得饱肚子养得起家的工作。”

  “找个匹配度高的Omega结婚,再生一个两个可爱的孩子,人这一辈子,除了这些,还求什么呢?”                        

                            

  虽然姿容保养的很好,但周姨的眼角也有了皱纹,鬓角两侧冒出了白发,像千千万万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一样,她含着笑。

  “没想到,这鱼池里倒真的养出了一条龙。”

  “小予,我和你裴叔虽然不说,但每次听到、看到枭白的消息时,心里也骄傲的不得了,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早些年枭白学习、拼事业的时候我们提过两次找对象的事,被他推了,后来也没再提起过。这两年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成家了,再不济的也有个对象,你裴叔就急了。”

  说着说着,周姨开始哽咽,“枭白的信息素紊乱症有些严重,吃药调不好,易感期也难熬,Alpha专用加强型抑制剂也已经不太起效了,如果能和高匹配度的Omega结合……”

  这些心里话周姨和裴叔有没有和裴枭白说过呢?

  大概是没有吧。

  姜予坐在那里,半阖着眼轻缓地呼吸着,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胸腔内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每蹦一次,就是一股酸涩窒息。

  “你裴叔听人说枭白的工作环境不好,怕他万一哪天出了事走了弯路,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天天愁的睡不着觉。”

  “咱清清白白找个喜欢的Omega,认真老实地过日子,这不比什么都强吗?”

  周姨不明白,就像裴叔也不明白,这正看反看都是对裴枭白好的事情,可裴枭白怎么就不愿意呢?

  她委屈地问姜予,“我们哪里错了吗?”

  姜予没有开口回答。

  他很想站在周姨和裴叔为人父母的角度说一句“你们没错”,但真的当他处于选择的处境之中,那句话堵在了他的唇边,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几乎不敢看周姨的眼睛,脑海里一个劲儿地回想着那句“信息素紊乱症、需要和高匹配度的Omega结合。”

  姜予有点后悔今日过来超了么了,他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很难说清道明自己内心的想法,心不在焉地抬手抚过唇边,在触摸到柔软下唇时,姜予怔怔地回了神。

  身后脚步声渐重。

  是裴枭白独自回来了。

  下意识地起了身,姜予迎着裴枭白走了两步,视线在裴枭白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尽管身后周姨还在,但姜予忍不住了,匆匆站在裴枭白的身边,低声问他,“……你还好吗?”

  刚刚一直没有听到别的响动,裴枭白衣着工整,也依然保持着去时的模样,看来裴叔并没有在盛怒之下对裴枭白动手。

  裴枭白目光深沉地凝视在他的身上,眉梢微挑,好似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疲倦和痛苦。

  姜予能够听见裴枭白哑声对他说:“没事。”

  至于更多的内容,裴叔和裴枭白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无论姜予再怎么试探,裴枭白都没有开口。

  原定在裴家多住两日的行程最终被缩短成了今晚过了夜就走。

  老房子面积本就不大,只有两个卧室。

  周姨提前将裴枭白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换了新的被罩,床单也洗的香香的,说两个Alpha凑合一下足够了。

  姜予沉默地应了下来。

  他没有提出睡沙发或者地板的想法,裴枭白也没有。

  裴枭白去梳洗时,姜予绕着房间走了一圈。

  久未住人的房间少了人气,连常年被熏染的黑朗姆酒信息素气味都闻不到了。房间内堆了些杂物,规整地摆放在角落里,视野所见之处,所有的物体都一览无余。                        

                            

  ——“你家里能拿的旧东西,还有阿玥的东西也都收的好好的,都放在枭白的房间里。”

  姜予无法抑制地想到了周姨的话。

  他满目迟疑,呼吸微滞了片刻,还是没有抵御住诱惑,看了眼房门,确认裴枭白不会突然推门而入,四处绕着圈看了又看。

  没有,没有。

  一无所获。

  将平面视野中搜遍了,他脚下步伐兀地停下了,半垂的眼帘一颤,半跪下来,撑着地面朝床下望去。

  高高悬空的老式弹簧床下方的空间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塞满了。

  先费力地拉出几个沉重的纸箱,尚未仔细看,姜予努力向里探着身子,指尖一勾,突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不同于其它纸箱的铁皮盒子。

  铁皮盒子的表面已经被摩挲的泛起了光泽,没有落锁,姜予的手指放在盒口处,盘腿坐在地面上,将铁皮盒子抱在了怀里。

  在铁皮盒子的表面,汉字依稀可见。它们应该是被小刀刻上去的,凹陷处已经泛起了隐约的锈迹。

  长长的捺龙飞凤舞,字迹虽然稚嫩,却早早地显示出了裴枭白特有的风格。

  ——“许愿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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