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生亦何欢(上)
亦欢摇头道:“原是不怕冷的,近日不知为何,身上越发觉得冷,所以才新做了这许多厚衣裳。”
云苏斟酌着、迟疑着,问出一直想问的事:“冒昧问下,你和符霄之间是?”
听她这么问,亦欢愣了一下。
是啊,她和符霄之间,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十日前。
白雪坳出现一个自称“亦欢”的外来女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能在短时间内便在一个规模不算小的村子里名声大振,亦欢确实算个人物,既称得上是人物,那须得有过人的本事,而亦欢的本事,便是辩。
“这辩,不是寻常的善辩,亦非一般的精辩,而是神辩!”村里的人是这么评价她的。
然而赞美之辞听在一些刚来的外乡人耳里,就不以为然了。
也是,若非亲眼见到亦欢是如何舌战白雪坳中两位最负盛名的巧辩之人,又如何以三问问退他们的援友,最后又如何将财主逼得亲自牵了霸占的老黄牛归还给贫农,谁会信以为真呢?
亦欢不理那些或赞美或不屑的话语,对于她自己来说,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理所应当的,打击恶霸贪绅是义不容辞的,总之,自己站在有理的这一方就是对的。
阳光很温暖,亦欢舒服地躺在小香樟树旁,边晒太阳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她原身是梵纸,刚修出人形便一头扎进滚滚红尘之中。毕竟能化人的梵纸寿元和普通人差不多,得精彩地度过这短暂的几十年,才不枉此生。
上天待她还算不薄,她刚来到白雪坳,便碰上一处废弃的破败院落,如此她便有了栖身之所;自她化为人形到现在,天天都是大晴天,这对净化她身上沾染的尘世浊气有极大的好处。
“这样的小日子也不错。”她嗅着太阳晒出的青草香,这样想,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嘘!你给我小声点,别惊醒她了。”
“哥,这破院子也太瘆人了,一点都不像活人住的,咱要不还是白天来……”
“少啰嗦,咱俩可事先说好了的,今晚定要唬唬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娘们,让她知道咱们家不是好惹的!”
两人谈话压着嗓子,声音很小,却还是惊醒了在院角香樟树后面睡觉的亦欢。
她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两个家伙半天,终于认出他们是汪财主的儿子和侄子,想是来寻仇的。
她瞅瞅自己的小身板,再瞅瞅那对身形彪悍的表兄弟,丝毫提不起和他们动手的兴趣。罢了,能避就避,一只优雅的妖是不屑与人动手的。亦欢现出了原身——变得小一些,被发现的可能也更小一些。
那两人跨过门槛,走进屋子,浑然不知屋旁的香樟树下,一张白纸无风自飘。
“嘭!嘭!嘭!”屋里突然响起一连串剧烈的撞击声。
“哇啊!”紧接着异口同声的惨叫传出,只见汪财主的一儿一侄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模样要多狗熊有多狗熊。
“我的亲娘哎……鬼!有鬼!啊啊啊……娘救我啊……”两人哭爹喊娘地冲出院门,一眨眼就不见了影。
白莹莹的月光将屋门口的石板照得透亮,可惜刁钻了点,刚好只照全石板,没有半丝光亮射进屋子,屋里依旧黑黢黢一片。
亦欢觉得奇怪,这屋破归破,可自己在里面住了这么些天,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怎么这对兄弟一来就闹鬼了?
仗着自己还没被发现,她躲在树后面,以静待动,侧耳听着屋那边的动静。
等了许久,仍没声响,亦欢终于按捺不住,她料想那东西应该出了屋,于是小心翼翼地从树后探出一个纸角,朝屋门口望去。
这一望,她呆住了。
屋门口的石板上确实站着个东西,不对,是站着个男子。
他一袭梨花白的长袍着身,站在满地月光之上,身形和长相并不是亦欢想象中的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相反地,这是一位非常好看的玉面郎君,是亦欢来到白雪坳后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
男子像是一直在等她自己出来,此刻见她探头,向她微微一笑。亦欢晃眼望去,觉得那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好看得仿佛月辉荡出的涟漪。
“不过来向恩人道谢么,姑娘?”男子的声音很温和,可不知为何亦欢却听出些许疲惫。
亦欢没有因为被看穿身份而惊讶,直觉告诉她这男子定不是普通人。觉出对方没有恶意,她便大大方方地从树后飘了出来。
“亦欢谢过公子救命之恩。”她真诚道。
男子看着她那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的原身,眼神有些复杂,唇边却是挂着浅淡的笑意:“我叫符霄,年纪大约比你虚长些,往后你可以叫我‘符哥’。”
亦欢心直口快:“呃,听这意思,公子与我,以后还会有交集?”
“那是自然。”符霄踏着月色走向亦欢,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她的原身。
他清瘦修长的手好巧不巧地正搭在亦欢的腰上,亦欢只觉得月光亮得不像话,晃得她眼花,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稳稳心神,急忙道:“你把手拿开,一切好说。”
月光到得符霄眼底,荡漾出醉人的微笑:“你就打算一直保持这个形态和我说话么?”
亦欢闻言,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片飘着的纸,连忙摇身化成人形。
符霄负了双手,侧首望向亦欢:“实不相瞒,我是个生意人,拿人钱财专替人写状子。”
亦欢:“然后呢?”
“这几日我忙不过来,听闻你辩术高明,所以特地前来请你帮忙。至于报酬,你可以任意开价。”符霄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想必是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我可不干。”亦欢的语气有些倨傲。
“不愧是有操守的梵纸,呵呵,”符霄又要伸手搭上亦欢,却被她灵巧地避开,“你尽管放心,我这里接的都是对得起良心的生意。”
“那我试试。”亦欢是想着,余生几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往后要用银钱的地方还很多,只要不干违背良心的事,有机会多挣点为什么要拒绝呢。
“好,那我们这就走吧。”符霄道。
“去哪儿?”亦欢问。
“去我府上,给你一个绝佳的写状子的地方。你应该不想在专心写状子的时候,突然冲进来两个大男人把你打一顿吧?”
“我不想。”虽然很舍不得这个小院落,但考虑到自身安全,亦欢还是妥协了。
她在心中默默打算,等赚了钱,就把这个院子买下来,做个翻新,当成自己的家。
两人到达符霄的宅子时,天已大亮。
符宅坐落在谷丰镇南山的半山腰,其格局与山势配合完美,气势极为恢弘。
宅子大门一开,入眼处尽是雅致的亭台楼阁,婉约的小桥流水,以及葱郁的珍奇花木,当真是好山好水好人家!美中不足的是,方才还是蔚蓝的天空,此时被阴沉沉的云团塞满,不留一点缝隙,似乎即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亦欢不经意间瞥了眼亭台柱子,不知是因为太古老,还是因为太久没有阳光照耀,上面爬满了厚厚的青苔。
双足刚踏进大门,亦欢没来由地一阵晕眩乏力,一双清瘦有力的手适时扶住她。符霄温和的声音传入耳:“小心些。”
符霄唤来下人为亦欢准备住处,下人领命一路小跑着先去收拾了,他则带着亦欢缓步走在后面。
“亦欢,我给你详细说说状子的事吧。”
符霄仍然扶着亦欢,尽管她的不适感早已消失,亦欢数次想挣脱,奈何符霄不松手,最后就只好任由他扶着了。
“这不是普通的状子,是替将亡人写的,到时会交由阎摩王,如果阎摩王辩不过呈上的状子,那个将亡人的寿命便能延长十八年。”符霄停了停,又道:“我接的都是忠义良善的生意。”
“哦,原来是与阎摩王抢生意,赚死人钱啊。”亦欢感觉到那双扶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她没有犹豫,继续道,“我可不敢,怕折福折寿,我惜命。想来你也知道吧,能化为人形的梵纸,寿命与普通人的正常阳寿差不多。”
“难怪你要等我进了你宅子才肯说明,”她环顾偌大的园子,一脸了然:“既然如此,我现在要想出这宅子,怕是不能了。入了虎口的羊,也不过如此罢?”
“哈哈哈,”符霄忽然笑起来,“这说的哪里话,不过是请你来帮忙写几张状子,怎会这般严重,你大可放心。”
“你能拿什么让我放心呢?”
符霄想了想,挽起衣袖,把手臂伸到亦欢眼前:“这个可足够让你放心?”
他的手臂上有一枚印记,是与阎摩王打交道定契约的印记,很久以前亦欢在长辈那里见过,如今自然认得。“这还差不多,嗯……到时候报酬可不能少。”
“嗯?我可听说亦欢心地善良,不计报酬。”符霄笑道。
“可是我看你不像是无米下锅之辈啊。”亦欢“为难”道。
说话间到了符霄为亦欢安排的住处,这是一幢两层的竹木小楼,设计精巧别致。最中亦欢意的,还是楼前两棵相依相伴生长起来的梨树和李树。已是七月,两棵树依旧花开满枝,白雪似的花簇热热闹闹地叠了一层又一层,清风过,花雪舞,着实是这晦暗的园子里唯一醒目的风景了。
“好美的花!不用添缀笔,将这景致原原本本地临摹下来,便是独一无二的佳画了。”亦欢回头望向一身梨花白的符霄,嫣然笑道。
身后的男子怔了片刻,才接口道:“也是,以前都没有觉得这般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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