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远远见到殿中之人，姜后宸心脏忽然收紧，甚至周身血脉都开始翻滚。

        虽然不知道此人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妖族血亲间的血脉呼应，是造不了假的。

        苏陌转身对苏忘忧、忘欢兄妹二人说了句话，他们要带着奕珍下去。奕珍并不愿意，冲着姜后宸伸了下手，然而最终被那兄妹俩用蛮力带走。他们走后，苏陌示意姜后宸进入殿中，随后朝殿中之人躬身行礼便退下了。

        姜后宸心神尽被殿中之人吸引，竟是半分都无暇分给刚才眼前的苏陌奕珍等人，几人说话争执的声音亦是乱糟糟一片，她也无心去听。

        这几人散了，天地又安静下来。

        她亦步亦趋地按照刚刚苏陌的指引进入殿内，抬脚踏入的一刹那，坠在耳边的肥遗被弹落到殿外。

        待姜后宸走近了，便看见那人极其淡漠的样子，她本是温柔的眉目，却仿佛被这太皇山的积雪冻住，一片冰冷。

        姜后宸走得越近，便感觉血脉震动越加强烈。

        那人也良久地注视着她。姜后宸走到她眼前时，忽然一下，如同春雪消融，她的五官骤然恢复了柔和的样子。她开口：“宸儿，我是你的姨母，姜蓠。”

        姜后宸望着姜蓠，想从她温柔写意的五官，或是淡漠威严的气质，勾勒出母亲的样子。即便与姜蓠相认，母亲在她心中依旧是个遥远的概念。

        她幼时独自在魔域颠沛流离，受伤时曾无数次幻想可以与其他人一样能躲入母亲的怀抱，然而却只能独自一人舔舐伤口。

        “头发怎么乱了？”姜蓠一拂手，无穷冰晶被风卷来，凝结成一座冰镜。姜后宸被带到冰镜前，姜蓠便对着这冰镜，为她绾起凌乱的发丝。

        姜后宸看着镜中姜蓠的倒影，刚刚没有发现，姜蓠正值壮年，拥有漫长的寿元，鬓边却已经生了白发。

        妖族和修士不是永生不死，容貌自然也会随岁月变化。然而即使寻常妖族，也是等到寿元将近时，才长出白发，以姜蓠修为之高，无论如何不应该华发早生。

        她用手轻轻捋顺姜后宸的头发，“你这一路，来得实在辛苦。”

        其实最近这几百年过的还不错，特别是养了肥遗这个废物宠物后。

        想到肥遗，姜后宸不禁笑了下，正要开口解释，一张嘴，发现喉咙哽住了。

        一千年的岁月，独自流落魔域，数不清的厮杀驱逐，多少次死里逃生，魔气不受控制暴动冲击经脉，身上重伤的腐肉与新生的肉芽互相对峙。

        长大后，这些她渐渐忘记了。

        然而姜蓠一句话，又唤醒了她的记忆，一并涌现出过往从未体会过的酸涩。

        一滴泪水从姜后宸脸上坠落，她想对姜蓠一件件细数过往的每一件事，忽然又觉得不好，踟蹰了下，只道，“我小时候太弱了，穿不过仙魔两界的屏障。”

        姜蓠绾发的手轻颤了下，伸到她面前想替她抹去泪水。

        然而那滴眼泪又凉又急，已经不见了踪影。姜后宸轻轻咽了口气，面上已经端起微笑，只是眼睫还沾着点湿气。

        两人安静了一会，姜蓠又接着绾发，开口道，“千年前，姐姐与陆离相战于不周山时，已经足月快要临盆。后来…”，她声音微颤，“当我赶到时，她的身体已在消散，周边并无你的踪迹，我当时以为你没能来到这世间。”

        陆离是前魔尊。

        而姜蓠的姐姐，自然就是姜后宸的亲生母亲，仙界先战神姜蓁。

        有诗赞其“一令泽披十四洲，一身曾挡百万师”。后一句说的是姜蓁功力高深莫测，曾占据仙魔界第一人之位数千年，于仙魔之战一招杀敌百万。前一句则是指她号令诸妖众修士共创太上玄牝功法。

        其时，洪荒终结，英杰辈出。然而修为越高，受天道法则限制，孕育概率越低，而且仍要受生育之苦。

        太上玄牝功法便是为免除女子生育苦楚，另腹中胎儿不损害母体而创。它无体质要求，因它是为世间万万女性而创，且不影响修炼者原有功法修炼。

        此后姜蓁又另设应天书院，向诸天仙妖传授功法。从此各族女性怀孕生育再不是修炼战斗负担，就连魔族女子亦受其益。

        姜蓠继续道：“后来我总想着，万一呢，万一你还在这世间，难道天道如此不公，竟不能为姐姐留下一丝血脉？

        “又担心万一你真的留在世间，却被魔族知道消息后抢先找到，故对外隐瞒了姐姐怀孕的消息。

        “自然，当时其实是有很多人知道她怀孕之事的，然而大战中谁能顾得上他人，等大战结束了，四海尽是焦土，也无人惦记这事。

        “我曾暗中遣部下去寻你，调查与你生辰相近的所有虎族血脉，一百年，两百年，到现在一千年了。造化弄人，谁想到用尽所有探寻法器，你的痕迹竟被魔气掩盖。”

        说到这里，姜蓠眼神颤动，闭了下眼睛。

        她手中发髻成型，是一个简约的单螺发髻，“如今是不是早已不流行这个了？小时候我经常为姐姐挽这个发髻。”

        她素手又轻轻在姜后宸发髻上摸了下，为她插上了一柄梨花玉簪。

        姜蓠身似凡人，通身没有半点威压。然而这梨花簪一插上，方才还只是被苏陌冻结住的魔气却倏然消散。

        姜后宸忍不住摸了下那梨花簪头。她手一碰，一片片花瓣散发出莹莹光芒，从簪上翩跹飞出，在空中盘旋，又渐渐随风飘散，玉簪还是原来模样。

        “我的父亲是谁？我为何身负魔气？”

        姜蓠微微勾了下唇角，“你父亲不过是个寻常虎族，他为姐姐殉情了。”

        “你身上的魔气，想来是被人所害。宸儿，我必为你报此仇。”

        望日宫已是冷极了，姜后宸来到后，才彷佛有了丝暖意。然而姜蓠这话一出，无穷杀意盘旋而起，瞬间笼罩了整座山峰。杀意狂卷积雪，遮天蔽日，一时天色都阴沉起来。

        但这杀意无处可去，无人可杀，须臾又沉郁下来。

        姜蓠又道：“你不用担心魔气，这簪上叠了一道清心驱魔的静心术。”

        这静心术是仙界幼童都会用的，只是寻常者用此法只能起到一点平静心中乱思的功效。

        而姜蓠是继姜蓁后公认的仙魔界第一人，哪怕当今魔尊，也不过是近几百年的新起之秀，上位后表面上一直安分的很，跟姜蓠相比可谓望尘莫及。

        故她的清心术，自然远非等闲之人可比。

        姜后宸昼夜不停息的魔气蚀骨之痛与魔气一同消失。她毫不怀疑，若是姜蓠把清心术用作攻击，可以瞬间轰掉一个魔将。

        问题来了，姜后宸魔气被压制，但是魔域没有灵气，姜后宸自然也从没有修习过仙界的术法。

        “以后，就让苏陌教你法术吧”，姜蓠忽然暧昧一笑，“忘欢是太皇虎族最美貌的少年，就先让他当你的陪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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