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祈愿有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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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未歇,坐在桌前聊天的众人逐渐扛不住,纷纷撑起帐篷,随意用衣服裹住短暂休憩。
冉愿先走一步,一个人先钻进帐篷,连骐过去的时候,冉愿从帐篷里伸出一脚,踢在连骐的小腿肚上:“你等会儿,急什么!我还在换衣服!”
“行。”连骐在外面等,和检查帐篷的杨嘉一相视一笑。
租帐篷的店家正在清点数量,走过来,将一方薄薄的被子递给杨嘉一:“一晚上五十。”
杨嘉一接过:“嗯,谢谢。”
说完,杨嘉一弯腰掀开帐篷的帘子,胡蝶正在里面压床垫。
山上昼夜温差大,他们两个人只带了偏薄的羽绒服,想着爬山会热,没想到所有计划都被这场雨打乱。
“晚上盖这个。”杨嘉一将手上毯子递过去。
“你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你不睡觉吗?”胡蝶握住杨嘉一的手腕,将人拽进来。
胡蝶说:“想在外面站一整夜?”
杨嘉一意外被扯进帐篷,此处避风,同时也遮盖了其他人的视线。
帐篷仍是有人陆陆续续闯过,冒雨爬山。
一点点响动都能让杨嘉一僵直身体。
他从未与胡蝶有这么亲密的距离。除却下午那阵的亲吻,此时此刻,杨嘉一更像是一个来拼帐篷的普通游客。
“我……我不困,你睡吧。”杨嘉一意欲起身,胡蝶伸腿压他,不让他移动分毫。
“杨嘉一,你又害羞。”胡蝶凑近看杨嘉一躲避的视线,“我怎么感觉你以前撩我撩得挺欢呢?”
“我哪有?”杨嘉一打死也不承认。
“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胡蝶感叹,“不是说,我还在梦里叫你男朋友吗?”
杨嘉一:“……”
自己挖坑自己填,也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真的成为胡蝶‘口中’所说的男朋友。
胡蝶松了腿:“时间不早了,躺下休息会儿吧。”
山顶,避风处依旧风声呼啸。
随后,胡蝶将毯子抖开,拍拍身侧的位置,“帐篷不是很大,我们挤挤。”
杨嘉一闷着嗓子嗯了一声,僵硬着倒下去,像块冰溜子。她没有睡意,躺在胡蝶身边,听她逐渐平稳的呼吸。
被风吹进廊下的雨拍在帐篷上,杨嘉一心乱如麻。
胡蝶来回翻身,最后叹了一口气,“不睡吗?”
杨嘉一愣住,结巴道:“是我影响你睡觉了吗?”
“没有,”胡蝶说,“我也睡不着。”
“那聊聊天?”
“可以。”,胡蝶翻身,面向杨嘉一,左手肘枕在脑袋下,“你转过来。”
“……好。”杨嘉一在心里默默做好自己的思想工作,翻身。
胡蝶那双漂亮的眼睛映入眼帘,毫无预兆闯进他全部的视野中。
最近一周,胡蝶又消瘦了许多,颧骨越发突出,可是她眼睛里依旧亮晶晶,盛满了憧憬。
胡蝶:“聊什么?”
“聊……”打开话题的人反而想不出来要聊什么。
胡蝶琢磨了半天,“要不,聊聊前任?”
杨嘉一:“?”
这个话题可算是除了胡蝶没人敢在现任面前说的出口。
胡蝶伸出手指戳杨嘉一:“你先。”
“我……”
“你怎么?”
“那个也算前任吗?”
胡蝶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算……是吧?”
随着雨和偶尔的闷雷声,杨嘉一回想着同她低声讲述。
就从今年的盛夏开始讲起。
这一年的夏,迎来安城数十年的酷暑。安城日报上天天都有某某市民在哪条街道晕倒,随后被热心群众送往医院。
查成绩的那一天,杨平暮就在回家的路上晕过去了。
好心人将其送到医院,本来以为是普通中暑晕倒,没想到杨平暮迟迟未醒,甚至有昏迷的迹象,做了一系列检查才发现是胃癌。
杨嘉一开始了兼职、借钱、不停奔波的日子。
以往的亲戚都已经被杨嘉一的父亲招惹过一番,现在仅仅是登门,都只能迎来一盆冷水,没人能够借钱给他,谁也不会相信他。
而李欣悦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杨嘉一的视野里。她住在杨嘉一的隔壁,每当他做好早饭,送去医院的时候,她也会打开门,起初她还会诧异的问道你也是这里的人?后来也会陪他一同走一段路。
时间上的巧合,言语上的陷阱,被日渐忙碌的杨嘉一抛之脑后。填报志愿的那一天,杨嘉一放弃了曾经勾选的清北,将志愿填在了安城的安大。也放弃了进修音乐的念头,埋头提早学习计算机软件的知识。
他知道,自己曾经期望有的日子都只是妄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能够救命的。
杨平暮私下问过很多次医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缓解现在的病情,除了动手术。医生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也做了深度检查并没有发现淋巴结转移。于是考虑到了内镜下黏膜剥离。
对于胃癌初期的患者,基本上都是采用这类手术进行治疗的。
手术方案通过,杨嘉一也东拼西凑凑出一些钱来。可就在手术后不久,杨平暮的病情发生了变化。其实谁也不能保证内镜手术后癌细胞不会卷土重来,可多数案例都是在一两年后才会发生,杨平暮仅仅才过去了两月,复查的时候,又在胃里发现了比以往增长速度更快的癌变细胞。
杨嘉一大学刚入学,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打工仔。听闻高新医院处理癌症很好,杨嘉一毫不犹豫将杨平暮送往那里进行治疗。高额的手术费用,每日的日常护理、床位费等等等等,都变成了催人命的刽子手。
起初,李欣悦也借给杨嘉一两千元应急,但不过两天又要了回去,说是学校有急用。再后来,杨嘉一白日上课,晚上兼职,每日囫囵睡上三四个小时,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好不容易在酒吧找到新的工作,与同事们相处熟悉后,大家也知道了他的困境,纷纷援助。这笔慢慢攒下来的钱,在某一天,交给李欣悦后,像是彻底被扔进水坑,一丝水花都未曾再掀起。
那段时间,是他人生中最黯淡无光的日子。但是因为杨平暮,他还是坚持下来了。同事们都很好,不催着他还钱,他只能提高工时,平日唱两个小时,现在唱四个小时,加倍挣钱还钱。
后来,还完钱后的第三日,杨嘉一遇见了胡蝶。
一个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人。
起初,他很不自信的以为,这只是一场有钱人的玩笑。可后来他发现这并不是玩笑,而是上帝给他开的最后一扇窗里,飞进来的一只蝴蝶。
故事很短,短到胡蝶还未曾入睡。
她睁着眼睛,仔细听着属于杨嘉一的故事。
胡蝶问:“那,在这之前呢?在这之前你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曾想过,杨嘉一除却家人患病时的状态,以往的日子,应该过得很恣意妄为吧?他或许是班级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同学;或许是球场上随意就能投进一颗三分球的少年;或许是情书塞了一整个书兜的青葱男孩……
杨嘉一枕在胳膊上,很难摇头,于是开口道:“没有。”
“什么?”
“严格来说,我没有青春。”杨嘉一没有去看胡蝶那双慢慢沁满眼泪的眸,“换一种说法,大学的日子虽然忙碌,但却是我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杨嘉一躺平,帐篷很小,双腿伸展不开。他曲着腿,望着帐篷顶上时不时扑上然后滑落的水珠。
因为有一个赌鬼父亲,有一个精神失常醉后摔死自己儿子的父亲,有一个蹲监狱的父亲,杨嘉一的童年,是从来没有在人前抬起头过的。
那时候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大道理。父母饭后闲嘴的潜移默化,让那些半大的孩子认为杨嘉一也是和他父亲一样的十恶不赦。
杨嘉一曾经很怕毛茸茸的生物,可是每次他上完厕所回到座位,笔盒里仍旧会多出一只毛毛虫。
虫子在杨嘉一的眼中,幻化出了嘴脸,和班上的同学一样,大笑着,仿佛认为这只是一场再也简单不过的玩笑。
他找过班主任,换来的,不过就是那群孩子的一句:玩不起。
对,他玩不起。
他不能打人,不能骂人,甚至大声说话都会引起一阵:“看,他和他那个爹一样,会骂你然后打死你!你再和他说话,小心哪天他把你摔死!”
再长大一些,他也不再害怕毛茸茸的生物。他的童年也随着再也见不到的毛毛虫死掉了。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这漩涡。杨平暮看出他的状态,和他聊天,想让敞开心扉。他知道,杨平暮的状态并不好,他强装没有事情可以让自己难过。一天一天熬着,熬到年纪第一,熬到,老师提及他的时候,不是过问他的家庭,而是夸奖他的成绩。
大学填报的安大,至今让教导主任心头窝火。一棵清北的好苗子,硬生生让家里人折磨断了。
杨嘉一在新学年的第一个教师节,顺路回母校,给教导主任带了一束花。教导主任经过一个暑假算是想清楚了,都是命,强求不来。
杨嘉一的家境情况他们这些老师也清楚,选了安大,选了计算机专业,兴许杨嘉一的心里比他们还难受。时也命也。
一颗眼泪没入鬓角。胡蝶抽抽鼻子,倾身过去,趴在了杨嘉一身上。
她闷着脑袋,说的话也嗡嗡的:“杨嘉一,我们都好惨。”
杨嘉一把手覆在胡蝶的后脑勺上,呼噜呼噜毛,“惨什么?都过去了。你现在还有我。”
“那你现在也有我。”胡蝶翻起上半身,随后捧住杨嘉一的脑袋,猛得亲了一口,“盖章。”
杨嘉一眸色渐暗,耳廓通红。
他紧紧搂住胡蝶,再次亲吻了上去。
忽略那分外生疏的亲吻,杨嘉一的躯壳下恍若换了另一个人。霸道、蛮横。胡蝶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也忽略胡蝶即将离开这灿烂人间的事实,她被吻到泪水晕满整个脸颊,在这个密闭狭小的空间里,胡蝶的泪,杨嘉一的呼吸,交织着。
仿佛在这一刻已经约定,他们要一同奔向第二天的灿阳。
夜深人静,唯有风声在争吵,偶尔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在那一瞬间,照亮整个天幕。
胡蝶窝在杨嘉一的怀中,听他唱歌。
他的声音很小,很催眠。
胡蝶的呼吸渐渐平缓,正当胡蝶要睡过去,一道响彻天际的惊雷将她吵醒。
像一场噩梦。
杨嘉一并没有睡着,反而轻声哄着她:“没事没事,一道惊雷而已,接着睡吧。”
“杨嘉一……”胡蝶清清嗓子,“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杨嘉一不说话,胡蝶向后挪了一些,看他。
只见杨嘉一整个人就像是煮熟的虾,从额头一直红到脖子。
他伸过手,将胡蝶的耳朵捂住:“不许听,睡觉。”
胡蝶起了坏心眼,在杨嘉一胳肢窝挠了一下,趁着他松手,整个人又倾倒在杨嘉一身侧。
胡蝶笑眯眯地戳他胸前的软肉,用商量的语气问道:“要不要帮你捂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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