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雾里月光(2)
08
最近天气有回暖的迹象。
那天算是胡蝶破例,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地铁停运,打车也很贵,她就留下杨嘉一在次卧睡了晚。
翌日胡蝶考虑到了过几天要住院,就让杨嘉一把书房的音乐书清理了几本带走。
“高新医院离这儿挺近,如果要给阿姨做饭,就来这边吧。”胡蝶对他说,“仅限最近三天。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时间不定。”
“好。”杨嘉一转身去收拾,没多问。
时间一晃而过。这几日胡蝶也在按时吃药,检查结果很理想。
换好病号服,胡蝶一反常态的提了要求,住顶楼的vip房间。
小睿给她戳滞留针:“怎么?有记者要采访你呢?”
胡蝶翻了个白眼,‘嘶’了声,“有认识的人也在这儿。认出来麻烦。”
“我还以为你都火到有私生媒体随时跟踪报道了。”小睿揪下松紧带。
“杨平暮这个人有印象吗?”
“有啊,前几天转进来的。”小睿疑惑,“她就是你认识的人?”
胡蝶摇头:“她儿子。”
小睿收拾药瓶针头,给她注射:“怎么着,是桃花儿?”
胡蝶抬脚往她屁股上踹,小睿躲得快,没让她踢着。
胡蝶说:“她情况怎么样?”
小睿想了一下杨平暮的症状,“还成,过几天手术。她还算幸运,癌细胞一直都没扩散。要切三分之一的胃。”
胡蝶点头,这也算一个好消息。
小睿还要巡房,和她说了几句话就下去了。vip的房间可以算得上豪华,一般都是给领导或者附近拍戏受伤的明星居住。胡蝶算是半个名人,也算有居住条件。
中午胡蝶睡了一觉,醒来就看见李院长给她打电话。
“工院那边把名字改了,那孩子情况学校也了解了一下。”李院长声音有些惋惜,“但是这点钱也不够吧?需要学校资助吗?可以开个募捐活动。”
胡蝶:“不用,他脸皮薄,募捐就不用了。奖学金是他应得的,其他的不强求。”
李院长在电话那头嗯了声,不愧是文院的领头人,说话都带着感慨:“都是命。”
“他运气好着呢。”胡蝶撇嘴一笑,“遇到了一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电话挂断,胡蝶才看见杨嘉一给她发的微信。
“你昨晚就走了?”他直接发来语音,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胡蝶前天就给他说了自己家的密码。杨嘉一白天在她书房看书,中午下午做两顿饭,一份给胡蝶,一份送到医院。下午饭送到医院之后他就不会回来,直接在医院陪杨平暮。
昨天下午等杨嘉一离开,胡蝶就收拾东西,叫上小睿帮她搬‘家’。
穿过医院门诊部,才能到住院部的大楼。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刚巧碰见杨平暮被护工推着回病房。胡蝶戴着口罩,又站在小睿身后,杨平暮自然没法看见她。
思维回转,胡蝶打字回复。
【嗯,有个临市的活动要参加。】
【多久?】
【一个周。】胡蝶想了想自己的恢复时间,又补充,【可能,或许时间还会久一点。】
【那你照顾好自己。】
话题也止步于此。
杨嘉一想多说一些,但又不能冒昧开口。
胡蝶让他最近安心照顾阿姨,不用管她。随后放下手机。
今天的天儿看着不好,胡蝶拉开窗帘,外面的街道车水马龙,楼下的车位上也停了几辆救护车,红蓝色的灯光交叉闪烁,配上今天的天色,萧索、颓靡。
快接近下午五点,胡蝶被叫下去,说是要重新抽血化验,如果今天晚上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可以化疗。
她带着口罩,套了一件厚实的派克服,围着大围巾下楼。
小睿已经下班,换了一件常服,在电梯口等她。
见她出来,带着她往抽血窗口走。
“科室已经下班,我领你去。主任怕你的状况不稳定,就要再化验一次力保稳定。”小睿本来在前面领路,要和她说话,就放慢了脚步,和她并排走,“主任是真的希望你多活些时候。”
胡蝶倒觉得这种体恤挺虚假。
她活不久,化疗只是用金钱堆砌出的时间。主任让她多活一日算一日,无非和封如白都抱有同一种期望——让她写完未尽的书。
让读者如鲠在喉、至死都能将作者拉出脑海鞭尸的事情,无非就是烂尾、水文、以及未完待续。
抽完血,小睿将样本交给化验科夜班的同事。
小睿本来想将她送到病房再走——害怕上次逃跑事件、寻死觅活事件再次发生。但胡蝶早已经没有这种念头,再三发誓,小睿才从正门离开。
夜晚的穿堂风吹来,大衣的毛领也随风而动,轻轻扫着她的脸颊。
她转身想去六楼的大平层吹吹风,电梯门打开,杨平暮刚巧也在里面。
往常拥挤的电梯中竟只有杨平暮和护工二人。胡蝶想避也避不开。
杨平暮的轮椅往后滑动了一下,给她让出位置。
“姑娘?”杨平暮叫她。
“阿姨好……”左右进退两难,胡蝶只能打招呼。
那双眼睛……
她不会认错的……
叮咚一声。六楼到了。
“能和我聊聊吗?”杨平暮犹豫开口。
胡蝶看向她,杨平暮一直抬头看着她,眼眶中已经存着很多泪水。她沉默片刻,还是点了头。
六楼不高不矮,但是能够一览医院附近两三条街道的街景。
远处天空的云也能尽收眼底。
云是灰色的,天是蓝色的,人是渺小的。
两人一立一坐,在栏杆面前。
杨平暮让护工先回去,帮杨嘉一。护工点头,替她掖了掖腿上的小毛毯后离开。
“这些年……”胡蝶干涩着喉咙问,“你还好吗?”
杨平暮眼睛含笑,“有嘉一照顾我,过得也不算差。”
她看见胡蝶的病号裤子,说:“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胡蝶点头,并不想多聊住院这件事儿:“小病。”
“上次就觉得你眼睛眼熟,果真没认错。”杨平暮轻轻说道。
她的声音很温柔,和十三年前一样。就算再怎么慌乱,听到她的声音都能安心下来。
“认出来…”认出来又能怎样,胡蝶轻叹,“都过了这么多年,那小孩还好吗?”
“没了,早产。出生的时候在保温箱呆了一个多月。本来以为长大后能强一些,谁知道那个狗杂碎喝酒回来把他当成嘉一打了顿。等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胡蝶沉默良久。
她该说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要说。
-
所有时光顷刻之间回溯。
十三年前,胡蝶十五岁。奔出孤儿院时,倾盆大雨就跟不要钱一样拼命往下砸。雨滴撞在她的背上、肩上、头发上。
被浇透的她像极了拾荒的乞丐。
发黄的短袖,早已被磨破的牛仔裤、不合脚的杂牌帆布鞋。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东西是自己的。
仅仅只有她最喜欢的黑色长发。
但长发也没了。
她顶着一头长短不一的头发,站在雨幕里。
院长上月开始咳血,她已经很苍老,院里被收养的孩子都叫她妈妈。
这里是所有人的第二个家。
院长私下偷偷叫她聊天,无力道:“这个地方……可能开不下去了。”
妈妈抚摸着她的长发,“剩下的那些孩子,有人来联系,过不了几天她们会去往新的家庭。”
剩下的话,院长并没有说出口。但是胡蝶都明白。
孤儿院里剩下的孩子年纪都很小,记事能力也很弱。拥有新的家庭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淡忘自己孤儿的身份,重新拥有幸福。
而她在这里,从出生便待在院长身边。被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她不舍,院长也不舍。
就这样拖着拖着,孤儿院的人来来走走。留在她身边的,仅仅只有胡蝶。
送走最后一个小孩,院长的身体就垮了。
也是这个时候,胡蝶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个道理。
有钱能使鬼推磨。
马路上车来车往,大车的轰鸣声、轿车不停按动的喇叭……
雨、灯光、霓虹、一头短发、死去的院长。
组成了一个十五岁的胡蝶。
口袋里仅剩十元。
胡蝶便送给了杨平暮。
送给这个陌生的、怀着孕、看起来即将要生的女人。
她是在桥洞下看到杨平暮的。
雨势越来越大,女人身上青青紫紫,一手捧着肚子,一手举着伞,像是在找什么人。
倾斜的雨很快便淋湿了女人薄薄的衣服。
胡蝶开口叫她:“阿姨,先过来躲会雨吧!”
胡蝶面色苍白,二人仿佛才是母女。
女人看见桥洞下的她,迟疑了一瞬,还是收伞走了过去。
女人问她:“你…头发怎么回事?”
胡蝶看着她尖尖的肚子,没说话。
静默无言。只有雨声潇潇。
“你在找人?”
女人点头,情绪有些激动:“我儿子,刚被他爸爸带出去,可那个男的自己一个人回家。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不放心。”
“孩子多大?”
“五岁多,快六岁了。”
胡蝶看着外面的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我帮你去找。”
事与愿违,没等女人将孩子的模样全然告知,她的肚子就开始抽痛。
衣服裤子被打湿,羊水的破裂倒显得不像回事儿。
胡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不过在孤儿院,形形色色的人见的也很多。她第一时间只能想到将人往医院送。
女人的身体渐渐站不住,隔十几分钟就要来一次的阵痛让她呼吸全然错乱。
胡蝶将女人的伞打开、走到她身边,将她的手环在自己肩颈处,用力将其拖起来。
“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
大雨、早产的女人、随时会倾倒的雨伞、口袋里的最后十元钱。
绘成二人十三年前的一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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