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境

星际航行是枯燥的。

        在适应了待在机甲内部空间后，朗乘很快就感到了无聊。

        在加斯，无聊是一种奢侈的情绪。

        他每天疲于奔命，被黑心老板像陀螺一样抽得团团转，剩下的那么一点点时间，不是在补觉，就是因为招惹到了谁在打架。

        机甲外漆黑寂静的宇宙看多了便更加无聊。

        朗乘喝了一口贺问霄泡的茶，咂摸两口，便兴致缺缺地放在了一边。

        红茶香气鲜纯，口感饱满醇厚。

        贺问霄泡的茶叶出产于帝国最好的农业星球，从种下茶树的种子，到采摘和发酵都是纯人工经手，享受最天然的雨露阳光，在帝都贵族中很受追捧，价格昂贵。

        贺问霄却奇怪地看了朗乘一眼。

        他记得，朗乘很喜欢这种口味的红茶，不仅每次在来他办公室能喝掉满满一壶，平日待客也总是用它。

        “不喜欢吗？”过了半晌，贺问霄才转过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朗乘挠了挠头，“说实话，不太好喝。”随后，他似乎觉得这么说会得罪贺问霄，连忙找补，“不过这是您亲手泡的，我非常荣幸——”

        “你喜欢喝什么？”贺问霄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迪尔向他投来嫉妒的目光。

        说来奇怪，不知道贺问霄做了什么，昔日“九七”骄纵任性的大少爷对于这位贺长官，除了生死被人拿捏在手里的惧怕，还表现出奇怪的崇拜。

        朗乘说：“给我杯冰水吧。”

        贺问霄倒了一杯纯净的蒸馏水，加了几颗冰块。

        朗乘道了谢，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在口中咔嚓咔嚓嚼起了冰块，雪白的牙齿碾过细碎的冰碴，融化在水红色的双唇间。

        贺问霄在漫长的记忆中检索着，数不清的场景踊跃地跳了出来。

        一会儿是朗乘坐在医疗台上，将碎了一半的手臂塞进治疗仪，嘴里嚼着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脸骄傲地告诉旁边的人，这样能止痛。

        他好像一直在受伤，一直都很痛。

        一会儿是朗乘一边喝着壶红茶，嘴里还阴阳怪气地嘲讽对面的贵族，转头便对着贺问霄炫耀道：“你看看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绿的。我就知道，他们看到我这种粗鲁的海盗暴殄天物，一定心里不爽！”

        贺问霄突然明白了。

        朗乘为何一直热衷于做贵族做的事，摆贵族的排场。

        并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在附庸风雅，而是因为能惹得那些自命不凡的贵族心里不快。

        他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想：“真幼稚。”

        无聊的旅程并未持续多久，贺问霄的机甲以半光速的时速航行，很快便来到了迪尔口中所说的秘密航道。

        贺问霄驾驶机甲，在此地绕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空间跃迁点。

        朗乘支起手臂，睡眼惺忪地趴在座椅前的小桌板上，长发凌乱，百无聊赖地说：“贺老板，迪尔是不是在骗你。”

        迪尔跳脚：“放你妈的狗屁！上次我去多米尔港口的时候，就是从这里偷渡进去的！你不要诬陷我！”

        贺问霄略带凉意的视线扫过迪尔，“注意你的礼仪。”

        迪尔悻悻地低下头，小声道：“那次我是跟着父亲一起来的，我们等了三十多个小时，才等来了一场‘太阳雨’，趁着时空能量不稳定，找到了一个隐藏的半废弃跃迁点……”

        多米尔港口位于联邦境内，是联邦北方的大宗商品集散地之一。病毒的买家要求48小时后在多米尔港口见面，即使是贺问霄，也很难在短的时间内搞到敌国港口的准入证。

        据迪尔所说，多米尔港口的某个领航员偷偷跑到加斯黑市赌博，欠了劳伦斯很多钱，为了还债，帮他们伪造了一份临时通行证。

        只要能偷渡进多米尔港口，隐藏在排队通关的商船之中，在入关前联络上那位倒霉蛋，他们就能安全进入多米尔港口。

        “等吧。”贺问霄坐下，闭上双眼，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之上。

        朗乘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睡了过去。

        倒是迪尔非常忐忑不安，在机甲内不停地踱步，发出恼人的脚步声。

        这一等，就是二十几个小时。

        朗乘是被窗外突然闪过的光惊醒的，他猛地从座位上跳起，双眼睁开的时候，手上的锯齿震荡刀已经启动，发出轻微的嗡鸣。

        “冷静。”

        贺问霄按住朗乘的肩膀，力道很轻。抬手时，顺手摘掉了一根夹在他领口里的头发。

        一丝夜色般幽凉的暗香在朗乘鼻尖飘过。

        而机甲外的宇宙被无数明亮跳跃的流光照亮，像是流星，又像是一场暴雨，裹挟着宇宙中的尘埃与碎石，向无尽的远方奔去。

        “这是什么？”朗乘有些惊讶。

        银色机甲稳稳地停在原地，高速流动的碎石被防护力场粉碎成泥沙，又被风吹远。

        检查到空间能量急剧波动，侦查系统发出了警告，机甲能量舱流淌出脊髓液，凝聚成几根若有似无的绿色丝线，连接在贺问霄的精神体上。

        他一边操控着系统，一边还不忘回答朗乘的问题，“不稳定的空间裂缝泄露出来的能量物质，与恒星的能量反应很相似，所以也叫做太阳雨。马上要启动空间跃迁，做好准备。”

        朗乘还没来得及回应，周围的景色陡然一变。

        橘金色的太阳雨飞速向后掠去，远处的无数星星交叠在一起，有几颗变得硕大无比，似乎下一秒就要撞上；另外的几颗却很小，光芒也黯淡下来。

        随后，光影像是被压缩成了二维平面上的油彩，失去了立体感，扭曲地围绕着机甲旋转。

        重力似乎有些失常，上一秒，身体还如同浮在水面上一般轻盈；下一秒，肌肉和骨骼都随着沉重的压力而颤抖。

        朗乘有些胸闷，扯了扯领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一旁的迪尔却没坚持住，哐当一声跪在地上，眼角和鼻子流出细细的血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的压力蓦然一松，奇异的色彩消失，视线变得清明。

        越是庞大的飞船，越有余地腾出来为乘坐者的舒适着想，空间跃迁的副作用也就越小。乘坐私人机甲跨越空间，体质较弱的人甚至会当场丧命。

        迪尔是alpha，只受了些轻伤。

        而朗乘的体质更强悍，跨过跃迁点后，便像没事人一样打着哈欠坐回了座位上。

        脱离跃迁点，一层漆黑的反光涂层迅速覆盖了整座机甲，银色的雄鹰形状变换，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只小型飞船，混在了排队等候入关的各类舰船之中。

        “已经切入多米尔港口的网络了，”贺问霄轻描淡写地说道，“你和线人之间怎么联络？”

        迪尔还趴在地上。

        朗乘看他那副熊样，皱了皱眉，伸出手臂将他从地板上捞了起来，“回答，贺老板问你话呢。”

        迪尔一下子哭出声，他抱着朗乘的手臂不肯松手，一边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我、我们上次办过假的通行证，只要把我的虹膜扫描信息输入聊天室，自动激活上次的假证，那边的线人就会认出我们。”

        与帝国的高度集权不同，联邦的地方自治色彩浓厚。所以，多米尔港口星使用自己的局域网，并不像帝国那样，大部分地区统一接入星网之中。

        所以，本地聊天室就成了一个极具联邦特色的网络现象。

        贺问霄依言照做，拉过迪尔扫描了瞳孔的生物信息，转化成代码，在多米尔港的聊天室发布出去。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便收到了回复。

        那位中饱私囊的领航员不是第一次贩卖假证，加上迪尔和他老爹是熟客，很快便谈好了价格。

        贺问霄用了一罐脊髓液，换来了三人的入港许可。

        经过了三重关卡的搜查，确定他们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品后，这只来自帝都的机甲停靠在了联邦的港口之中。

        下船之前，几人换好提前准备的衣服，佩戴上生物面具，伪装了外表。

        下船时，朗乘走在最后面，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周围，趁迪尔没有注意，他凑到贺问霄耳边，笑眯眯的。

        “虽然我和买家没见过面，但他肯定通过中间人了解过我，也知道我没有能力独自偷渡到多米尔港口，”他微微抬头，望着贺问霄轮廓精致的外耳廓，“买家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

        贺问霄也凑近了一点，与他耳语：“因为，我告诉买家，我会亲自带着你来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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