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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落幕无声


质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不住地颤抖着,下意识摸索着自己的脖子,似乎在确认那上面没有缎带的勒痕。

        他显然已经得到过消息,只是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此刻听到近乎承认自己是凶手的话语,神情大惊,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

        程宿秋粲然一笑。

        “再敢看公主一眼,再肖想一次,你就……”

        正说着,随着声音越来越轻,视线也随之落在他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上,随即程宿秋展露出一个满怀着恶意的笑容。

        阴冷的面容一半被灯影遮掩,虽然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但流出的杀气腾腾,也足以止住小儿夜啼。

        当然也足够止住楼兰王子不该有的妄想。

        乌孙公主早已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头低垂着,眼睛也只看着覆在膝盖上的的衣裙。虽然没有听见他们的耳语,但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她的头更低了。

        此刻质子的脸比敷了粉还白,好不容易挤出一点讨好的笑,又冲着翻译的人说了一大串,大意是,“刚才是自己喝醉了,胡言乱语,还请世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这时,席上的皇帝也终于说话了,“好了,既然是王子喝多了酒,那么此事作罢,就由宫人先掺去偏殿醒一醒酒罢。”

        贵妃点点头称是,低声冲着自己身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只见指派了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指引着质子就朝外走去。

        走到殿外,冷风一吹,顿时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回想起方才,还是后怕。

        他终于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区区一个楼兰和中原的巨大差别,无异于蚍蜉撼树。

        从踏上路途开始,他就只有一个选择,夹紧尾巴,俯首称臣。至少背靠中原,挟洋自重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那么爱卿也先回座位,宴会继续。”说着,绵绵的奏乐声再次响起,只是皇帝瞧向他们一行人的眼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意味。

        至于太子,脸上就是纯然的喜悦了。在程宿秋回到座位上后,他还频频看向这边,勾起唇角,抿酒,仿佛是举杯相贺似的。

        在场三人对视一眼,心底一片无奈。看来这太子是默认他们上了他这条船,根本不知道,他们并不是站在他的那一边,也没有任何掺和夺嫡的心思。

        她也没有邀功的意思,并未因此而向三公主做出什么独特的表示。反倒是公主也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煞白的脸随着琴瑟叮咚,勉强恢复了血色。

        至于看向自己的同胞兄长时,眼底不经意泄露出的,已经是纯然的怨恨了。

        然而程宿秋坐下没一会,就瞧见身旁的那人不时便往杯中添些酒水。

        想了想昨天的尴尬之事,她就呼吸一窒,祈祷今天千万不要重演。

        终于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在他再一次放下酒樽时,飞快地伸手按住了楼洵的手,低声说道,

        “今天的酒虽然不是有名的烈酒,但是喝多了照样也会不行的。”

        楼洵停下了动作,眨着眼望着她,眼神透着懵懂。

        坏了,已经喝多了。

        “这都第二回了,到底我是主君还是你是?啧,以后再不能让你碰到酒。”

        程宿秋认命地叹了口气,好在这人喝多了只会安安静静地坐着,于是唤了候着的太监去端碗醒酒汤,随后把那酒杯撤了,只留下热气腾腾的茶盏,一应动作,轻车熟路,熟练得令旁边的孟霖啧啧称奇。

        等待的过程中,说是发誓不再让他喝酒了,可程宿秋的目光却诚实地在他的脸上打转:

        不知道是西域的那方水土特别养人,还是怎么回事,楼洵的脸像是集齐了所有异域风情的精华,那眉眼,那线条,举手投足间,都是风流倜傥的仪态。

        像是由峰顶的雪化成溪水,浸润后的玉石,初看温润,然而触手细细感受,却是冷意渗透。

        这时,却是一道尖细的嗓音,打破了周围黏稠而柔腻的空气。

        “殿下,醒酒汤端来了。”

        程宿秋一口气将杯中酒饮尽,叹了口气,暗道这长安城就是这么旖旎,而容易令人沉沦在纸醉金迷中,轻轻点头道,“搁这里就行了。”

        宴会上的闹剧一结束,其余的事情也迅速走了个过场,等到皇上眼瞅着有些精神不济的时候,众人便识趣地离席,不管私底下有着怎样的暗流涌动,面上都是言笑晏晏的样子,纷纷出了殿门。

        好在这时三人都是清醒的,正好迎着夜风走走停停。原路返回到宫门口时,却看到一辆车架正从路的另一头缓缓驶来。

        随后在经过他们三人身边的时候,逐渐停了下来。

        只听车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满是警告与威胁的意味。

        “燕王府自来忠君爱国,往往数十年才能营造出一个好名声。世子殿下,长安比你想象得要复杂,可别让燕王的名声毁在你手上了啊。”

        坐在马车内的二皇子不忿于今天她的插手,不顾母妃的阻拦,宴会刚结束,就专门候在这里,等她经过时警告一通,别乱插手。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点点头,仿佛被说服了似的,只是等了半天,车外都是一片寂静,隐约可闻几声鸟鸣。

        “?”

        他正要开口再次询问,车外驾着马车的侍从先一步隔着帘子低声禀报道。

        “殿下,世子一行人……好像已经走了……”

        “什么?!”

        伸手掀开窗帘一看,刚好来得及看到三人上了马车,只听一声“驾”,马蹄哒哒而去,迎面只扑过来一阵灰尘。

        “咳咳……那世子有没有什么反应,这你总看到了吧?”被呛得咳嗽半晌才缓过来,二皇子举着帕子捂住口鼻,才怒气冲冲地问道。

        “这……他们并未停留,直接,很自然地就走过去了……”

        这位侍从显然才来跟班不久,说话无比耿直,换句话说,说话特别气人。

        “你——罚俸半月!还不赶紧回府!”

        眼见着远处还有其他人的马车过来,不欲被看笑话,二皇子赶紧催促离开。

        回府以后,却是连夜召集幕僚,他自觉今日受了侮辱,誓要给燕王世子整点乱子出来,亲信们见实在劝不住,也只得一起商谈起来。天亮后还给许府递了信,邀请他名义上的大舅哥过府一叙。

        这头的世子三人,则顺顺当当到了住处。

        孟霖的院子最先到,挥手告别后,二人又继续慢腾腾往前走。

        “能看得清路吗?”程宿秋还是担心的,眼看着他有些摇摇晃晃,便伸出只手,支撑住了他的肩膀。

        然而这人却是得寸进尺,从肩头以两指扣住她的手腕,握得并不紧,却带着不容多想的意味,就顺势滑落到他的腰侧。

        “!”

        那人倒是不以为意,指尖还轻轻安抚性地拍了她手背两下。

        程宿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要弹开,但再次看了看他茫然无措的样子,还是无奈地选择继续这个几乎半抱的姿势。

        今天负责这段路的侍从做事忒不用心,此刻路上竟没有灯盏,黑漆漆的,两人只能慢腾腾地往前挪动。

        黑暗里其他的感官都敏锐了许多,程宿秋本就听力奇佳,此刻更是能听见树上枝叶的沙沙作响,湖边的草动虫鸣,还有……身边人规律而清浅的呼吸。

        正眯着眼睛打量远处距离他们最近的灯盏还有多远,“殿下,你看得清吗?”

        “什,什么?!”程宿秋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第二次被吓到了,但是那人在她开口前,先一步将手心覆在她的双眼上。

        肩上传来微微的重量,楼洵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殿下,那我告诉你一个窍门——”

        耳畔温热的气息激起一阵战栗,程宿秋忍不住试图推开他些许,但到底怕别一使劲,把这人推出个什么毛病来,于是对方就继续状似无意地又凑回来。

        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后,程宿秋决定作为清醒的人还是大度一点,等白天再算账,等等,这句话好像有点熟悉,算了,不想了,她果断放弃道,“好吧,那你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

        那双紧紧捂着她的眼睛的手突然放开,程宿秋下意识眨了眨眼,缓缓睁开,正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睛。

        一时之间,仿佛天地间只余下面前这人。

        只见他弯起眉眼,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眼底依然映出点点璀璨的光晕。

        程宿秋猛地挣脱开他的手,面色依然清冷,只是她总觉得古怪。

        楼洵却奇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殿下要抽走手。

        “我想说,这样就能看得清路了。”

        “……”

        程宿秋愣了愣,才发觉自己确实已经能看得见了,连路面上的小石子都可瞥见一二。

        对比之下倒是显得她莫名其妙,程宿秋深吸了口气,急中生智,赶紧解释道,“我只是不喜被触碰。”

        那人低低应了一声。

        偌大一条路,俩人直到走到各自住处门前,无声分别时,都隔着三尺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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