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沫城
曾晚背抵炉灶，扶着胸脯做了个深呼吸。
风不知何时停了，炉灶里生的火还未完全熄灭，热气逆着风去的方向围拢而来，温吞地穿过曾晚的身体。
有那么一瞬间，曾晚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念想。
迎亲队的人陆陆续续都吃完了回来还餐具，她叫住一人，委婉道：“今日真是多亏了各位公子，我这个小食肆才有生意，各位这是要上哪迎娶新嫁娘？怎的会途径此地？”
“我们去那头的丰滩村，”那人回她，“路途是远了些，不过李婶家那位新捡的儿能娶着新娘子，咱全村都高兴呢。”
说话间，先前替新郎官讨食的男子也走过来，蹙眉瞥了他二人一眼，低头向曾晚道了句谢，没再说别的便放下碗筷离开。
直到他走出好几步远，搭话的小哥才凑过来悄声对曾晚耳语：“姑娘莫怪，那位是新郎官的兄长，在京城做大官，赶着喜事儿回来的，咱十里八乡也就出了这么一个人才，性子傲。”
曾晚有些诧异，又朝那头的队伍望了一眼。
那一身红喜服的新郎官早就没再看她，迎亲队伍里的其他人都在拾掇自己的物件，没人同他说话，他就一个人挺拔地站在枣红色的马匹旁边看着周围的人，模样却呆呆的，直到他哥走过去唤了他一声，他才咧开嘴，像方才那样痴痴地朝人笑开。
曾晚没看清他是怎么上的那匹大马，也没注意队伍是如何出发的，等她回过神来，那一抹红红的影子便只能看见个晃荡的尾巴了，很快，也消失在路的尽头。
曾晚扯下面纱，让系统收了东西，从草丛里把睡得都冒泡了的曾岭拎出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渣，又回头瞧了眼迎亲队离开的那条路。
这迎亲队诚然就是去迎她的，也显然要空手而归了。
她和她那个相貌一品却不幸痴傻的古代小相公注定无缘，怕是今生也就方才那一眼的交集。
罢了。
便祝他从今往后遇事皆能逢凶化吉，娶一个真正爱他的小娘子吧。
半个时辰后，123号：“系统升级已完成，现在为您开启图鉴功能，已解锁距离宿主最近的沫城地图，其余地区需通过完成任务解锁，是否现在前往沫城？”
曾晚赶着她的牛车，在太阳落山前到达了地图上的沫城。
沫城，取名自水之末梢。
其实若是曾晚没在夜里赶路时偏了方向，顺着那条河本就该到达这里。
从城门延伸出去的街道两边零星摆了几个摊位，有卖泥人儿的、小首饰的、手绢的还有布匹的，街上行人不多，散落的梧桐叶随意堆在街角，风一吹，显得有几分冷清。
“姐姐，”坐在板车上的曾岭忽然揪了一下曾晚的袖子，“我想要那个。”
曾晚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前方的铺面上扎着几个小泥人，老板手艺不错，几个小人儿惟妙惟肖地立在那里，甚是好看。
她停下车，拉着曾岭走到铺面前方。
老板是个热情的大娘，拿起几个泥人去逗曾岭，曾岭咯咯笑了一会，认真挑起泥人，曾晚就在一边向老板打听哪里住店比较好。
老板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外乡人吧？俺们这儿平时也没人来，就一家客栈，喏，顺着这条街走到头，赌坊旁边就是。”
住店和晚饭一下就花掉了五十文银子，曾晚安顿好曾岭，扒拉着剩下的碎钱理所当然地找系统要破产补助。
却听见系统说：“抱歉宿主，我们是正经系统，不提供不劳而获的机会。”
“？”
123号还在喋喋不休：“我先前就提醒宿主把价格定高一点，是宿主不听劝。”
得，还挺会甩锅。
曾晚盯着散在桌面上的碎银愣神，忽然往桌上一趴，耍赖道：“我姐弟俩要是饿死街头，对你有什么好处？”
系统好半天没有回应，似乎是意识到真的没什么好处，挽回道：“宿主别灰心，这才刚刚开始，123号会一直陪伴在您左右，相信有朝一日，您定能飞黄腾达！”
曾晚：“……”
还相信，如果系统有人形，她相信自己一定已经给他一拳了。
结果最后还是一切得靠自己，曾晚无奈地翻出沫城的美食介绍。
这座城镇邻水，食材上水产品鱼虾居多，日常菜品一栏也尽是些鱼虾的料理，并不难做。
她心里有了数，打开系统仓库。
开启沫城图鉴的时候，系统赠送了她一些初始食材，也主要是鱼和虾。
曾晚简单清点了一下，“这次任务是什么？”
“流动餐饮系统的任务目标会根据地区不同发生变化，检测到沫城任务，半个月内达成800文的营业额。”
曾晚点点头，转念又道：“半个月800文是不是少了点？”
光是随便卖一顿早饭就能赚80多文，她不信这个任务如此简单。
“不少了，”系统说，“此地乃穷乡僻壤，当地人一连几个月不入食肆都是常有的事，说实话，宿主早上遇着的那一队人，已经是十里八乡顶大方的了。”
这么说来，倒是她运气不错了。
难道她阴差阳错之下，竟是失去了嫁进有钱人家的机会不成？
曾晚听着系统的话，不禁自嘲一笑，不知觉走到了窗边。
她的房间正对着方才进城时的那条长街，有几个和曾岭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正在街对面玩斗鸡，不远处围坐着几个妇人，一会指着自家孩子骂上两句，一会又笑作一团。
曾晚倚坐在窗棱上，视线朝那金灿灿的夕阳落下的远方延伸过去，好半天，忽然道：“怎么入城以来，没见过几个男人？”
“身强力壮的男子都出去赚钱了，”系统答，“沫城人以卖鱼为生，但一直没有好的渠道，大多卖不到什么钱，出不了手的就只能带回家自己消化。”
曾晚总算明白自己从进城来一直感到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沫城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穷”字，可沫城人却个个膀大腰圆的显着富态，想来是吃多了这些高蛋白的食物，身子怕是也都不大好。
街对面有个小胖子四脚朝天地翻在地上，一起玩耍的几个小孩捧着肚子咯咯笑，笑声银铃一般顺着风传过来，曾晚看了眼仓库里的鱼虾，垂着眸子忽然道：“这些食材能兑换成别的吗？”
第二天日上三竿，曾晚拉着牛车出了摊。
沫城常年都见不到几个生面孔，曾晚的小车铺刚摆上，便围上来一群好奇的路人。
“哟小姑娘，你这做的是什么呀？”是昨日的泥人大娘。
曾晚挨个指了指绿油油的菜碟，笑吟吟地介绍道：“这道是白灼菜心，这道是蒜蓉菜花，啊对了还有，”她转身揭开炉灶的盖子，“香喷喷的翡翠鲜蔬饼。”
金黄色的饼皮十分酥脆，镶嵌红黄绿三色的蔬菜在其中，圆圆的贴在灶壁上，另外两道菜也是色泽清亮，散发着入骨的清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犹豫起来。
正如系统图鉴显示的那样，沫城人平日的饭食多是鱼虾为主的高蛋白菜品，因着味道也鲜美，便愈发少食素菜，对曾晚的这几种小菜都不甚熟悉。
曾晚早有预料，正打算吆喝开，忽然听见脚底下传出一阵吧唧嘴的声音。
众人好奇去望，只见一个半大点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抱着一个鲜蔬饼呼哧呼哧地吃着。
“小岭！”曾晚惊讶道，“你洗手了没有！”
曾岭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用他那张糊得满是油的小嘴冲曾晚直笑，“姐姐，这个，这个好好吃！”
曾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扯过布巾给他擦嘴。
“小姑娘，给俺尝尝呗？”泥人大娘突然唤她，“虽说你这东西俺们不咋吃，但看这小娃吃得这样香，味道总不会太差吧。”
曾晚忙拣了只鲜蔬饼递给她，边递边说：“大娘，您放心，我这个不仅口味上佳，还润肠排毒，对身体好呢。”
“真的呀？”泥人大娘左右翻看了一下手上的饼，不放心地咬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
“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手艺却是顶好！”大娘兴奋道，“这什么酥饼，多少银子？俺不能白吃你的，还有这两道菜，看着就不错，俺都要了！”
大娘刚问完，曾晚脑中忽然响起系统音：“温馨提示，本次任务有营业额要求，宿主莫要再随意定价，可参考系统建议哦。”
紧接着眼前蹦出一条对话框。
【白灼菜心——四十文；蒜蓉青菜——四十文；翡翠鲜蔬饼——二十文】
曾晚愣了两秒，想起前一天听闻这沫城的经济状况，心一横，掐掉对话框，没有理睬系统，笑着纠正大娘：“是翡翠鲜蔬饼，这一个三文钱，另外两道菜，一盘五文。”
原先几个只打算看看热闹的人听见这价格也动了心，沫城本就是个小地方，新鲜事根本瞒不住，不多时，小铺面前就围满了四面八方闻讯赶来的沫城人。
一番忙活下来，系统仓库里的原料竟都快要见了底，赚的银子也比曾晚想象的多，她正和曾岭一道数着，忽听得街对角传来一声怒喝：“好你个小贱人！”
曾晚诧异抬眼，就看见一蓬头垢面的壮汉怒气冲冲地向她走来，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是真能跑啊？出息了是吧？还敢带上这个小的？！”
正是她哥，曾刚。
曾晚本还有些意外，瞧了眼他出来的地方，又瞧了眼他的装扮，顿时了然。
今日光顾曾晚店铺的沫城人都还有些意犹未尽，吃完没着急走，一同看见了这一幕。
“你是谁啊？怎么还骂人呢？”泥人大娘打抱不平道。
曾刚走至人前，“我是她哥！这小丫头胆大包天，从家里逃婚出来不说，还拐跑了老小，脸都让你丢尽了！跟我回家！”
话音刚落，围观人群里嗡地响起一阵议论。
在这个时代，女子的身份仍旧低微，围着一圈的女人们都觉得曾晚的行为确实可耻，就连泥人大娘看曾晚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
曾晚却不惧，盯着曾刚，阴阳怪气道：“你是我哥？当初你和爹为了五十两银子把我卖掉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是我哥？卖都卖了，如今又想起来，哦我知道了，莫不是你拿那五十两银子全进了赌坊，如今人财两空，回去和我那假情假意的爹爹无法交代，才想起拿我去抵债？”
一番话道尽前因后果，人群议论的风向刹时倒向了曾晚这头。
“曾刚！你是丰滩村的曾刚吧！”忽然有个小丫头指着曾刚喊道，“前些日子还看那赌坊的米姐姐把你扫地出门，昨日瞧见你又来赌，我还奇怪着你怎的这么快又有了钱，原是……”
众人听了这话，似是也想起曾经在城里见过曾刚赌博的样子，纷纷谴责起他来。
“放屁！”曾刚本就长了张狰狞的脸，如今气血上涌，显得更加可怖，伸手就要去打曾晚，“你们别听这臭丫头胡说！”
曾晚一愣，下意识就闭上了眼。
她这副身子常年吃不饱，十分瘦弱，根本不可能躲开曾刚这一下。
然而没等到曾刚的一巴掌，却听见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
接着，耳边响起一道男人的声线，温柔中带了几分纨绔不羁的调笑。
“这位兄台，说不过就动手，可不像个男人。”
曾晚睁开眼，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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