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过渡
祁国后宫,流云殿。
更深露重,廊前,鸳鸯戏水火蜡光通过半阖窗牗轻柔洒在床帐前空地上,夜风一拂,妃红帐帷如水波动,吹得帐中同榻而眠的两人若隐若现。
忽然,自榻边伸出一只手,封隆轻着手脚起身,一只皂靴刚趿好,细木垂缨榻上,始终不曾眠的女人出声了。
“陛下,这是等不及又要走了吗?”
凌芷言睁开双目,目光盘旋在床幔上方,眼神空山冷雨般凄凉,“戌时来,子时去,陛下如今连三旬一次的宠幸,都如此轻率厌恶了啊。”
封隆嘴角一抽痛,身体僵直良久后干巴巴的安慰,“朕知你眠浅,身子不好,这不是想让你清静清静,好生休息吗?”
如此搪塞,借口与预想中只字不差。破罐破摔,凌芷言挑破伪饰,“陛下若真想让臣妾清静,就请陛下废了臣妾这个无权无势无宠的皇后,放臣妾到尼姑庵里苟且偷安,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皇后!”
自请前往尼姑庵?这分明是在变相诅咒他去死!
这一刻,封隆终于忍不住,赫而抬音,“皇后,朕是男人,是一个正当壮年有生理需求的男人。你要后位,朕给你;你要立辰儿当太子,朕应你;你要专宠,朕允诺过你。可你要朕遣散后宫不许再看再碰其他女人一下。皇后,且不论那些平民百姓都三妻四妾,就以你现在每况愈下的身子,你觉得,你能满足得了朕吗?”
虚泛的眼神从瓜瓞延绵的帐子顶撤回,凌芷言调转臻首,凝神细辨着榻边暴怒的皇帝,灵眉满蹙。
他好像还是那个年青俏郎君,长眉挺鼻,翘眼朱唇。但,又似乎不是他了,曾经说要带自己回宫尽享荣华,一生一双人的情深好儿郎,又怎么会变得这样丑陋样衰,粗鄙得只知道滥交呢?
一缕鲜红顺着女人唇角漾下,泅在金丝软玉香枕上。天蚕丝衾套落了艳色的着墨,啼血杜鹃般妖冶骇心。
被身后咳响定住了脚步,封隆回头,只看凌芷言柔柔一个卧伏在榻前,面色欺霜赛雪的白,两瓣菱唇却反差的妖娆如火,出世美貌在病态拥袭下宛若不胜风的荏弱,在怒放最后一息瑰丽。
有一种情愫铺天盖地漫袭久别重逢,无法抵抗,它拉拽着封隆复又大步返回榻,像怀拥一件随时要破碎的珍品一样自责,“芷儿,是朕错了,你别气,朕以后都不会再理那些庸脂俗粉了。来人,传太医!要快!”
长久的闭门不出,弱体交加,凌芷言心思也跟着有些病态了。
心念一动,凌芷言抬睫,深凝着封隆,皓细的柔荑悄然摸向玉枕方向。
枕下长年匿有一支鎏金梅花簪,是封隆送她的第一份贽物,细细忖摸着依旧尖利扎手的簪头,凌芷言心境豁然通透,天晴初霁般敞亮。
辰儿已经长大,聪慧健康,衣食无忧,完全可独立。自己走后,有父亲与哥哥的陪伴,还有吴大哥的指正教导,相信不久,辰儿定然会成长为一代明君。
唯一一份牵挂已被她安置妥当,那么眼下,便让她自私一回吧!
毫无预料地,红罗覆帐剧烈抖动,帐上精绣的瓜瓞延绵图被打散落败一地。激烈的震颤持续数秒,一道血流倾泻如注,哗然暴发,声势浩大将一切生机覆没吞尽,世界霎那,戛然无声。
仿佛噩梦惊醒,封隆猛地撒手甩开了那根夺命金簪,失魂落魄,
“不是,朕不是故意的……”
“不对,是你,是你先要刺死朕,是你先要刺杀朕的!”
内室薄门紧闭,黄花梨缠枝屏风将所有缝隙全数遮挡。在这万籁无声密闭自关的空间里,窗牗外,一阵盆盏摔地响冒昧溅入,“啪嗒”的一下,惊得封隆猛然觉醒。
“谁,谁在那?!”
……
“陛下,醒醒,是臣妾啊。”
衣衫半裸,媚眼如丝,何昭阳唤总算是唤醒了大汗淋漓的封隆,声音担着忧,“陛下,是不是魇到了?要不要传御医来看?”
梦中惊起,心若擂鼓。封隆呼吸紊乱,缓了好久才穿衣下榻,“不必,朕无碍,爱妃自行歇息吧。”
正子时,疏影横斜,玉楼金阁的皇宫殿宇人声寥落。
封隆坐在宽大辇與上,心有戚戚。
接连几日噩梦缠绕使他不得不郑重其事了,几乎都不用思考的道,“摆驾阐福气阁。”
封隆打算为凌芷言好好上一柱香,再请国师一做法事助她早登极乐,最重要的,千万不要再纠着自己不放了。
“陛下,”
苏福海紧随而行,给逢庙就烧香的封隆送去提醒,“陛下许是忘记了,公皙国师近几日不再,正驻守仙灵山为陛下重炼丹药。”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这可该怎么办?
手指心烦意乱在龙辇上到处敲,不多久,封隆好像又有了主意,“摆驾养心殿,再把大皇子给朕叫来。”
苏福海顾着眼前黑茫夜色,很是困惑,“陛下,现在吗?”
当然是现在,凌芷言今晚又来缠他,绝对不会空穴来潮。
想到此,封隆又狠气戾声补充,“告诉大皇子,他做的那些个龌龊事朕都知道,如果还想要保住他的位子就快点滚过来见朕。”
半盏茶时间后。
宫灯影长,光晕淡洒,宽绰的养心殿传来窸窣脚步声。
听到动静,封隆也不抬头,只一味诘问,“生辰宴太子遇刺,围场里太子遇袭,这两件事,都是你做的吧?”
毕竟当了多年帝王,虽年至不惑后封隆就开始不务正业沉溺炼丹,但若认真起来,封隆到底还是残着股昔日王之气场。
良久沉默,盯着底下站的笔直直黢黑的人影,一股怒气冲心,封隆掀起眼皮,第一次把话挑破,“今晚在祠堂前跪坐反省,明日写份罪己状登门到太子府前谢罪。至于太子何时原谅你,怎样才会原谅你,一切权由太子说了算。”
“父皇,您半夜急叫儿臣来,就是为这件事?”
封沐墐仿佛是被激恼了,又仿佛是有苦说不出,苦着脸质问,“父皇何以半点都不给儿臣解释的机会就认定这些事情全部为儿臣所为?太子每次总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这般好运,就绝对清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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