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雨
在林欢毕业离校的当天,苏诀早上将开完毕业典礼的他们全部送到学校大门,所有学生站在学校门口和他依依不舍地道别。
两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苦闷里也夹杂过欢声笑语。
不过所有记忆,最后都在一句“毕业快乐”中化作往后余生里的回忆泡影。
林欢独自一人站在人群之外,目光静静看着被包围在人群内的苏诀。
说来奇怪,从第一次见他到现在,时间竟然已经过了那么久。
高中的生活节奏说不上慢,一根永恒不变的时间轴亘在所有人心间,不管你的喜欢和好恶,它就这样缓缓前行着……
它就像一个看破前尘浮世的耄耋老者,目送着一批又一批的学子以千军万马之势,踏过高考这道门槛,去远赴他们的未来光阴。
林欢盯着自己的鞋尖,心下蓦地空了一块。
她很没有完整在哪里上过学的经历,所谓的毕业典礼、结业仪式这些常人眼中仪式感十足的事情,在她这里无外乎一场“盛大的多人闹剧”。
她始终像一个彷徨游离在人情之外的外来人。
她亲手放弃了将自己融入进去的机会,成为那热闹处不远不近的一个看客。
说来奇怪,明明在前十八年的人生里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奈何现在,看着不远处同学们依依和老师惜别的场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宁大一中承载了她两年的高中生活,亦包容了她最懵懂的少女心事。
所有同学都离校后,林欢还是站在那里没动,好像只要她不动,时间就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似的。
她永远是学生,苏诀也能永远是她的数学老师。
苏诀送走了所有的学生,转过头来,还有他最不放心的那个。
他守护了她730个日夜,看着她从懵懂到沉稳,从封闭内心到也有了知己二三……
她的变化很大,大到苏诀都快要忘记第一天在教室里看见林欢的场景。
少女勇敢说出自己名字的模样、给他办公桌上放芬达的模样、小心翼翼来询问自己问题的模样……
所有的所有,都和林欢有关。
他这个做老师的,理应知道放手让她去闯荡未来的时机已到,可到头来,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林欢。
林欢看见苏诀走到自己面前,霎时抬头看向苏诀,开口时,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喑哑。
她死命压住了自己胸腔里翻涌的万千情绪,看向苏诀,嗓音里是前所未有的颤抖:“苏老师,再见。”
林欢从来都没有很严肃的和苏诀说过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放肆的、调皮的、开朗的……
她给苏诀的感觉,总是和旁人不同。
别人觉得她难以接近,周身总是有着一层无法跨越的屏障,可她又是在这短短两年里最黏苏诀的那个学生。
哪怕是被苏诀谈话,她也从来没有厌恶过、怨恨过。
林欢眼前走马观花似的过遍了她在一中的点点滴滴,时光荏苒,她和苏诀再次旁若无人的面对,原来已经到了临别之期。
造化弄人。
第一次相见,林欢在苏诀的眼里看见了斑斓的光影,里面只有一个她;最后一次见面,林欢已经看着苏诀的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泪水擅自氤氲了眼眶,整个世界都在林欢的眼中变得虚无起来。
苏诀看着林欢,脸上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只是开口时压抑的嗓音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单薄了不少。
“林欢,再见。”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四个字。
林欢反而勾起唇笑了开来。
原来难受到极点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哭。
她不死心地仰起脸庞看着苏诀,问道:“您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
天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已然响起的轰鸣雷声,衬得林欢这句话更加孤单。
苏诀看着林欢的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瞬的笑意。
只那一瞬后,他就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淡淡开口,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成:“没了。”
她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快步走出了一中的大门。
雷声阵阵,大雨滂沱,那场雨终于还是下下来了。
林欢眼中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在踏出校门的一刻,眼泪像是溃了堤的泛滥洪水,从她脸颊一一划落。
无形的泪水却一滴又一滴,接连不断地远远砸在了苏诀的心口上。
密密麻麻裹挟着阵痛,无休无止。
他们还没毕业时,别的老师在办公室里说笑时总会说起林欢是个能成大事的姑娘,年纪小小就能压住情绪,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情绪。
每次听见,苏诀总是讲那些话当做一句笑话,因为他总是能从那些细微的小动作里看穿她的开心、低落、沮丧……
和小女生闹矛盾了、数学题不会做了、又或只是单纯地站在教室外面放空自己。
一点一滴,日日夜夜,她在苏诀心里留下了那些深浅不一的回忆。
临别时明明有千叮咛和万嘱咐,万千话语到了嘴边却还是化作了最简单的“再见”二字。
这个世界太小,小到他们可以在一中的楼道里戛然相遇;这个世界太大,大到此去经年,离别或就是没入人海,再也不见。
只是林欢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毕业后的某天傍晚,同样的大雨滂沱,黑色的乌云遍布了整片天空,雷声滚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诀独身一人,却在偌大一个宁市里,硬生生找到了曾经给她买礼物的那家文具店。
买下了另外一支通体纯黑的钢笔。
他嘱托店员,在笔尾末端刻下一个小小的“林”字。
此后,一中多了一位始终用钢笔书写教案的数学老师。
在漫长到近乎看不到头的岁月里,所有他书写的教案,全部来源于那支通体纯黑的钢笔。
横撇竖捺间,灌注着化不开的浓浓想念。
他把那支钢笔藏在自己身上,像是生怕忘记什么一样,一直带到了在酒吧再次见到林欢的那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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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欢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手指尖夹着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一直带在身旁的那支钢笔。
她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将那支钢笔举起来对着微黄的灯光看过去时,看见了笔尾末端的那个“欢”字。
字迹上早已浮现了被主人过多摩挲留下的印记。
那个“欢”字不像寻常的字体,林欢又一次用指腹摩挲过去,很难说出心里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
这支钢笔陪她走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下意识习惯。
一开始是因为收到礼物的欣喜,林欢每每使用这支钢笔;后来每当她遇见事情的时候,总是习惯把钢笔拿出来,看一看,写一写。
就好像能从那支白色钢笔上得到莫大的鼓励似的。
过了一会儿,林欢兀自起身,将那支钢笔插进了自己的笔筒,明明已经走到了门边,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最后,林欢叹了口气,快步走回书桌前,将那支钢笔好生生放进了自己的包内。
有些习惯,注定是改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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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出卷大赛”来势汹汹,那天在咖啡店里被苏诀点拨过一二的林欢又鏖战了几个日夜。
在保证全然理解了近些年所有的期中考卷的考查方式和内容编排后,林欢终于把终稿的试卷和试题分析打了个文件包,一并发给了郑燕。
发送的回车键摁下的那一秒,林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那一瞬间,她顾不得形象和以往所学的教养,往椅背上一瘫,倏地长出一口气。
她百无聊赖地拿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回到自己桌上的教案,忙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里,连在椅子上静静坐一下都成了奢求。
林欢把教案翻到了新的一面,下意识地拿出钢笔,写上了新一课的课题。
余光不自然地落在了被刚刚查阅过的那篇教案的末尾。
说来惭愧,从小到大,林欢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别的学生拿到练习册后总是喜欢先看自己哪里被老师打了叉,她却总是反其道行之。
林欢总是喜欢先去看每篇作业末尾老师给她的评分等级。
她视线落在上一篇教案的末尾,看见一个教务处的公章,旁边还有一个有点简陋的笑脸。
林欢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笑脸,给她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只是她满脑子都是刚刚才交差的试卷和试卷分析,加上熬了几个日夜,晨昏颠倒,现在脑子实在称不上清醒。
一条丝丝缕缕的线勾着林欢的心绪,饶是好一半天,她都盯着那个笑脸,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缕丝线的源头。
她心下有些愠怒,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是让她不舒服。
林欢关上教案,抬起杯子才抿了口水想润下嗓子,上课的铃声又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连堂的英语课把林欢本就不多的体力榨得所剩无几。
她精疲力尽地拎着一摞刚考完的卷子回到办公室,还没等她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又被络绎不绝来找她背书的学生打断得七七八八。
高中老师连轴转是常态,她一边听学生背书,批改试卷的手上却没有停。
她一个实习老师,学生期中考的成绩直接决定了她70的教学能力,林欢汲取了自己看过的历年的卷子后,自己给学生们组合出了一张卷子。
那张卷子最大程度的复现了这半个学期所学的知识,也是最能帮助学生挑出学习漏洞的题目。
她手下不停,耳边是学生来来往往背书的声音,脑子里不断过着那些学生还没能掌握的知识点,想着一会儿晚自习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再度进行这些知识的讲解。
也是只有当自己站上讲台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要把一堂课上好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要把一个学生掌握得不好的知识难点讲透,让所有学生都能理解更是难上加难。
林欢把批改好的卷子分成几摞。
不像寻常老师按照分数来对学生进行卷子分类,林欢近乎本能的将学生的卷子按照错题的类型进行分类。
可能多少受了点以前苏诀教他们的时候的影响。
苏诀总是将他们同错一种类型的题的试卷分在一起,最厚的那摞试卷,往往代表着这个知识点是绝大多数学生都没掌握好的。
需要重新进行讲解。
林欢看着自己分好类的试卷,又在自己的试卷上将学生错误率居高的几道题圈画出来,在旁边标注了几种不同的理解方法。
晚餐后,学生伴着归林的倦鸟回到教室准备上晚自习。
林欢走进到教室,将几道错题投影在大屏幕上,让学生们把卷子分发下去后,她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特别容易混淆的语法点。
她洋洋洒洒地把自己所有的解题思路和多种理解方式变着花样地告诉了学生。
和多年前的苏诀一样,她也一如既往地没有直接把这些方法告诉学生,而是引导着学生们自己去学,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习得。
讲完整张卷子,天色已然擦黑。
林欢给了学生时间去改卷子上的错,她百忙中才抽出那么几分钟坐在座位上等着学生们交回改错的试卷。
不知道是她太马虎还是忙晕了头,直到这个时候,林欢才看到讲台旁边的书柜上,摆着一瓶橙子味的芬达,上面贴了一张便签条:
【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看见便签条上的字迹,林欢蓦地心口一跳,实在是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
不久前,她还在对方教案上看见过那手潇洒漂亮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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