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年会热热闹闹地办完了,原本应该在现场的钱丽娜是从公众号上得知这个消息的。
钱丽娜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懊丧。
在第一次彩排时,她的表现实在不尽如人意,站在下面还好,一上台就抖得厉害,声音完全出不来,出来的也是像呜咽一样的哭腔。
不用来看彩排的总行领导说什么,钱丽娜就这样被换了下去。
其实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错就错在她能力不行,机会来了也抓不住。
公众号上的文章介绍了年会的每一个节目,舞蹈《芒种》用了一张合照,钱丽娜一眼看到站在中间的倪真真。
明明是一样的服饰,一样的妆容,倪真真却好像有着额外的光环,如同天空中的启明星,格外耀眼夺目。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别人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我是来完成任务的”,而倪真真不是。
这也就并不奇怪排舞的老师为什么会让她站在中间,年会现场的摄影师为什么会把相机镜头对准她,以及公众号小编为什么会在众多照片中选了这一张。
钱丽娜又是嫉妒又是佩服,还有那么一些怅然若失,如果不是她不自量力地要做什么主持人,站在那里的会不会是她?
钱丽娜从那篇到处是溢美之词的文章里退出来,意外发现有一条消息在静静等着她。
一个头像是蓝天白云的人对她说:“新年快乐!”
钱丽娜的心猛然一跳。
蓝天白云就是那天叫她去做主持人的男生,她以为年会之后就不会再有联系了,没想到他还记得她。
哪怕是群发。
钱丽娜打了一串字又删掉,反复几次后发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新年快乐。”
钱丽娜发出去后就后悔了,她应该跟着一个问句的,诸如你一个人吗,休息日有什么安排吗,只是一个“新年快乐”,万一就这么结束怎么办?
还好。
蓝天白云又发来一条消息,“对不起。”
钱丽娜还没反应过来,紧跟着又是一条,“是我把你找来的,结果没有让你上年会[难过]。”
钱丽娜:“没关系啦,是我不好[调皮]。”
蓝天白云:“不,你很好。你的串词写得特别好,领导还专门问过。”
钱丽娜:“是吗?”
蓝天白云:“我还没谢过你,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钱丽娜反复看着那行字,激动得双手颤抖。她把手机按在胸口,眼眶发热,喉咙发干,但她没有哭出来,而是任由久违的快慰蔓延到全身。
原来她也不是一无所获。
除此之外,蓝天白云还告诉钱丽娜一件事,过两天,银行要进行几个内部招聘,让她留意一下内网的信息。
钱丽娜果然在内网看到了招聘公告。她迅速报了名,然后不可避免地想到倪真真。
要不要告诉她?
钱丽娜还没有想出结果,倪真真的消息已经来了。她在链接后面跟着一句话,“内网有招聘信息,快报名。”
倪真真的消息好像一场及时雨,让钱丽娜彻底放下纠结,但她的心很快被另一种情绪占满,因此无法抑制地苦笑。
“我正要和你说,你就发过来了,谢谢。”
“哈哈,一起加油~”
这次报名的结果是,两人连简历关都没过。
钱丽娜想,也许真的如主任所说,所谓的内部招聘都是给有关系的人准备的,像她这样没背景的注定要在柜员的岗位上干一辈子。
没过几天,内网又发布了新的招聘信息。银行计划成立一家金融租赁公司,因为有涉外业务,对英语水平要求很高,无形中阻挡了很大一部分人。
这对钱丽娜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只是这家公司是干什么的,她还没有弄明白。
“金融租赁?”钱丽娜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倪真真提醒道:“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本书吗,就是关于金融租赁的,说不定可以用上。”
“对……”钱丽娜想起来了,但她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愈加慌乱起来。
钱丽娜早不记得把书扔哪儿了。
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只能和倪真真再要一份,只是不知道她会给吗?
幸运的是,钱丽娜很快找到了那两本书,原来就放在她的床头,被两本杂志压着。
说来有些讽刺,明明是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她却从来没有看过。
她好像总是这样,每次下定决心做什么之前,先要买一堆东西,美其名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仿佛拥有了这件东西就掌握了这项技能。
她为了夜跑买了一双跑鞋,为了做手账买了一堆胶带,为了考公买了网课,然后就没了下文。
钱丽娜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她就算不睡觉也要看完。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确实没怎么睡觉,结果办错了好几笔业务,被主任好一顿骂。
钱丽娜还来不及疗伤,又被那份全是专业术语的英文试卷凌虐得体无完肤。
不出意料,钱丽娜落选了,倪真真的名字倒是出现在了内网的面试公告上。也是,就算她没日没夜地看上几遍,也比不过倪真真扎扎实实翻译一遍来得印象深刻。
钱丽娜懊悔不已,她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了。
钱丽娜大大方方地向倪真真说了恭喜,“面试加油啊!”然后拿出早已买好的行测真题,但愿从现在开始还不算太晚。
面试这天,许天洲开车送倪真真去了总行所在的办公楼。那是一栋在车内望不到顶的宏伟建筑,玻璃幕墙上有白云翻涌,仿佛将镶嵌在楼顶的行徽托到了天上。
倪真真来过这里几次,她虽然是银行的正式员工,进去一次比登天还难,登记、核实、安检、等人来接,并不比访客好多少,也许还不如访客。有一次压根没让进去,径直被人事部的工作人员赶上了大巴,拉到了别的地方。
倪真真为此还和许天洲调侃过,“我进纽约联合国总部都没这么费劲。”
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她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出这栋大楼?
许天洲把车停好,在倪真真下车前,他抱歉地说:“这方面我实在不能提供什么有益的经验。”
他勾起唇角,是一个自嘲的笑。
倪真真瞬间涌起一阵心疼。
许天洲回国后投了一百多份简历,大部分石沉大海,小部分败在笔试,仅有的几次面试也以失败告终。
后来的一天,许天洲告诉她,“我找到工作了。”
“哇!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可以。”她激动得又叫又跳,高兴得无以复加,根本没注意到许天洲眼底的暗色。
“是一家米粉店,包工作餐,工资还不错。”
“……”
倪真真本来想说第一份工作决定了一个人事业的起点,还是慎重一些为好,然而转念一想,许天洲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许天洲追问:“是不是觉得不太好?”
倪真真摇头,“只是有点意外,你怎么想到要做这个?”这好像和他的专业并不对口,她也没听过他说对餐饮业有兴趣。
许天洲说:“也没什么,就是去吃饭的时候看到了招聘广告,我在想,这也许是唯一不会拒绝我的工作。”
许天洲轻描淡写地说着,只有倪真真明白许天洲藏在这句话后的悲戚与绝望。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再对他苛责。
倪真真猛地抱住他,由衷称赞:“你好厉害!”
她狠狠地将他箍在怀里,仿佛要用尽毕生力气阐明自己的心意。
倪真真说:“我第一次知道‘能屈能伸’不只是一个成语,如果是我,我可能做不到像你这样。”
“……”
许天洲眉头紧锁,眼底的暗色聚得更深,他被倪真真勒得生疼,只是再多的痛也抵不过心中的震惊与茫然。
这好像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只是在招聘广告的启发下,心血来潮想要试探她一下,他要看的是某人强忍不屑,挖苦鄙夷,或者是忍无可忍歇斯底里。
可是没有,她仰望着他,说:“你好厉害!”
他又一次在自以为和倪真真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倪真真超乎寻常的包容让他不得不火速买下那家光顾过一次的米粉店,过程颇费了一些周折,好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即便米粉店店主说了许多诸如梦想、心血、不能用钱来衡量之类不着边际的话,但通通被许天洲看作是加价的筹码。
几个回合后,店主终于在他开出的加码前臣服。
许天洲后来才发现他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经营一家米粉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他要小心维护与顾客、员工、供应商、商场物业之间的关系,这并不比和信达的高管们打交道简单,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能让米粉店尽快实现盈利。
他的性格不允许他做出徒劳无获的事情,即便米粉店只是一个幌子。
渐渐的,许天洲好像爱上了这份工作,他有时候也会想,其实和倪真真一起守着这样一家小小的米粉店也不错。
不过倪真真应该志不在此,她有更远大的目标,也有更高的追求。
许天洲抱了抱她,“加油,我等你的好消息。”
“嗯。”倪真真下了车,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许天洲果然还在看着她。
她挥了挥手,金色的手链随风舞动,犹如夕阳赐予海浪的金色镶边,美得惊心动魄。
和倪真真一起面试的有三四十个人,大家依次被叫入一间会议室,会议室里坐着七八个面试官,各个表情严肃。
倪真真等了两三个小时,面试了五分钟,除了考察了一下英语口语,也没问什么专业问题。
从会议室出来,倪真真安慰自己,就当是来总行一日游吧。
转眼到了除夕,倪真真难得早了几个小时下班。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笔直的道路上行人稀落,偶有车经过也朝着回家的方向。
马路对面的小区早就做足了节日装饰,火红的灯笼与绚烂的彩灯交相辉映,只是现在这个时候,鲜有人欣赏。
倪真真站在小区外面,徘徊、驻足、瞭望,她按捺不住,鬼使神差地跟在一户人家后面混了进去。
穿过熟悉的小径,走过积雪的长廊,然后在玉兰树旁转个弯,倪真真抬起头,将目光锁定在一扇亮着灯的窗子上。
忍了一路的眼泪在此刻迸发,和她对父母的思念一起飘落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倪真真止不住地想,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准备年夜饭,有没有在想她?
窗户上有人影一闪,倪真真赶忙低下头,快速离开。
走出小区后,倪真真接到了许天洲的电话。
许天洲在店里和没有回家的同事一起吃饭。
“你在哪儿?”许天洲问。
倪真真含糊道:“在外面。”
“我去接你。”
“你知道我在哪儿?”
许天洲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只是说,“等我。”
倪真真在寂静无人的街上用脚尖擦着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最后一家店铺将要关门时,一辆车开了过来。那辆车仿佛一条漂泊的小船,在茫茫汪洋中把她捞了起来。
许天洲给她打开车门,声音轻柔得好像一个拥抱,被远方的鞭炮声推了过来,“回家。”
钱丽娜是外地人,过年要回家,倪真真连续上了七天班,累是累了点,但到手的加班费足够让她化劳累为力量。
新年过后,一切步上正轨。距离面试已经过了一个月,倪真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有一天,网点突然来了两个自称是总行人事部的人,要对倪真真做背调。他们先和网点主任谈过话,又找来几名同事,其中便包括钱丽娜。
钱丽娜走时挂出了“暂停服务”的牌子,排在后面的人立刻跳了出来,“你要去哪儿?”
钱丽娜面无表情地回答,“电脑坏了。”
这是长久以来的一线工作赋予她的生存本能,什么去吃饭,去上厕所,那些通通不能说,因为柜员是不能有任何个人需求的。
会议室里,总行来的人已经在等她了,一起等她的还有正在运转的摄像机,钱丽娜顿时有一种受审的感觉。
两人先是记录了钱丽娜的基本情况,然后向她询问有关倪真真的事情。
钱丽娜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她很好,业务能力一流,服务态度在客户中有口皆碑……”
“还有吗?”
“还有积极参加行里的活动,年会表演里有她,公众号上还有她的照片。”
“她有什么缺点吗?”
“缺点……”
钱丽娜知道,倪真真走到这一步代表转岗的事情基本确定了,不过她只要说出来一件事,倪真真就完了。
据她所知,倪真真不只一次在上岗的时候用自己的钱给一个老人还信用卡,这是严重违反银行规定的行为。
银行里没有好心,只有风险,你敢私下操作,就有扩大风险的可能。
一种莫名的悸动在心中急速翻涌,钱丽娜咬了咬牙,迫不及待道,“她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好心了,不懂得保护自己,有一次……”
窗外扑簌簌地响了两声,有一只麻雀落在防盗网上,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又飞走了。
钱丽娜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接着刚才的话说:“有一次轮到她吃饭,客户说等了很长时间不让她走,她就真的不走了。”
钱丽娜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倪真真私下给老人还信用卡的事情,也许是不想惹麻烦,也许是从心底信奉“好人有好报”,并愿意为之增添一笔凭据。
坐在对面的两人会心一笑,大概是见惯了拿优点当缺点说的把戏,颇有几分不屑。
这一笑落在钱丽娜的眼中仿佛毒蛇吐信,她一下子被激怒了。钱丽娜很想让他们这些在机关坐办公室的人也尝一尝那种没时间吃饭的滋味,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出来。
其中一人接着问:“还有没有别的要说的?”
“没了。”
“真的没有?”
这一次,钱丽娜没有急着回答,因为那人的语气非常奇怪,好像非要问出什么似的。连钱丽娜自己都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只等着她坦白从宽。
钱丽娜耸了耸肩,表情迷茫,“真的没了。”
两人互看一眼,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要写举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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