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抛弃
铺就银丝炼金布毯的马车中，魔法阵源源不断地输送着透亮的冷气，驱散狭小空间中的烦闷与燥热。
冰凉的丝质绸裙贴在身上，带来丝丝凉意。
但这些凉意却远比不上洛伊唇间拂过带来的冰凉。
近在咫尺间纠缠着雪松冰冷而干净的气息，如同神殿冷冰冰的雕塑，高高在上，遥不可攀，神秘而禁忌。
圣洁的使者却并不觉着有丝毫不妥，微凉的薄唇柔软地贴在塞维娅耳垂上，辗转反复，柔软而细致地吞吃舔咬。
温柔而缱绻的凉意细细贴合，靠在少女颈间的交汇处，轻轻研磨。
娇嫩的皮肤上，玫瑰般的艳红次第盛开，缠绕于脖颈。
塞维娅红水晶般的眼眸微张，她极擅掩饰的波澜不惊，在洁白睫羽的颤抖中，破裂出惊骇而氤氲的水光。
塞维娅僵着腰肢，多年来对于仪态的训练有素，让她即使已有些慌乱，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只启唇微讶道：“洛伊，你、你在做什么？”
洛伊停下来，他对上塞维娅的眼睛。蔚蓝的眼睛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晦暗，眸底正在翻滚着纯粹而滚烫的渴望。
“我在……”洛伊蔚蓝的眼眸没什么情绪，他脱口回应少女的问题，却在描述这种陌生的渴望时，他意识到了形容上的空白。
少女身上馥郁的玫瑰香味，像是香醇而美味的糕点，抚慰空洞的心腹，又从喉间勾出更多的欲念。
“我在、寻找食物？”洛伊不确定地定义道。
食物？塞维娅怔愣，她哪里长得像食物？可洛伊睫羽微垂，眸中透出不甚理解的微茫。塞维娅相信他不是在说谎。
塞维娅微屏了呼吸，诱导着询问：“你饿了吗，洛伊？”
洛伊面色柔和，他平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唯独面对塞维娅的时候，总是露出乖顺而温和的神情。浅栗色的微卷发垂在脸侧，让人有种想要亲近的松懈。
“是的。”洛伊柔和地承认。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塞维娅有些无奈，食欲和他在做的事情，根本是两码事啊。
洛伊笑了笑，“可是殿下看起来，也很好吃。”
塞维娅错愕，她认真看着洛伊，吃，怎么吃？为什么洛伊能说出这样自然，野兽本能般的话。
他的需求，仅仅只是与获取食物相关吗？
塞维娅纠正他脱离社会的危险想法，“我不是食物，洛伊。”
洛伊依旧柔和地回答：“我知道，殿下。”
“那你为什么……”塞维娅欲言又止。
“和饥饿时的感受一样。”洛伊垂了垂眼睫，缓缓靠近，鼻端若有若无地擦过塞维娅的唇角，顺延着抵上她的脸侧，玫瑰的香味填补着腹间的空洞，但也带来更深一层的渴望。
塞维娅眼睫颤抖，洛伊却离开了她的发间，视线落在塞维娅玫瑰般红润的唇瓣上，乖顺地询问：“我可以吃这里吗？”
塞维娅红水晶般的眼眸快速略过洛伊深邃的眉眼，俊挺的鼻梁，还有浅色的薄唇，她微吸了一口气，用冷淡又不失亲切的语调拒绝道：“不可以。”
洛伊眼底的晦暗还未褪去，但面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柔和与乖顺，“我明白了。”
他起身，离开塞维娅身前，中规中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而温顺地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地上。
耳尖还残留着洛伊不小心用唇角擦上的凉意，塞维娅心神不宁地错开脸，掀起一些垂帘，看向漆黑如墨的外面。
暴雨还在哗啦下着，地上的草坪被砸得倾斜不堪，卡琳的马车外亮起了魔法阵，是隔绝的魔法。
塞维娅又将视线瞥向了洛伊，他略垂着头，发丝遮住了他深邃的眉眼，还是如此安静乖顺的模样。恰如其分，只要她开口，绝对不做多余的事情。
即使他那与食欲混淆的欲望是如此纯粹而直接。
大雨整整下了一下午，直到傍晚，厚重的黑云才渐渐散去，露出了已经暗淡的天色。
这场雨来得快，散的也快，灿金色的夕阳挂在远山头，给林场苍翠的树梢湖色都蒙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塞维娅自己推开车门，还未准备走下马车，便看见杰瑞从隔壁马车往这边而来。
塞维娅停住了动作，等着他过来。
杰瑞在马车前伫立，兵甲响亮地碰撞，他行了个礼，垂下了头：“殿下，卡琳小姐请问您是否想去划船？”
“现在？”塞维娅迟疑了一瞬，会面被暴雨打断，塞维娅知道，卡琳这么问，是有话要对她说。
“今天不行了，明天吧。”塞维娅思索后回道。
杰瑞垂着首，继续问：“既然如此，卡琳小姐问您今晚是否愿意去她的小庄园暂住。”
塞维娅点了下巴，“可以。”她也不介意今晚就听卡琳想说些什么。
“好的，殿下。”杰瑞行了礼，就回去复命。
马车由杰瑞和洛伊驾着，驶入了一个高大白桦树下掩映下的庄园，漆黑的夜幕中，笼罩在庄园外面的魔法阵缓缓打开，立刻有仆人迎了上来。
送他们前来的马车夫被卡琳打发回去了，理由是她的住宅不想接待陌生人，仆从也不行。
喘着粗气的马儿停在三层复式的建筑前，杰瑞打开车门，进去了片刻，才横抱着卡琳下了马车。
仆从簇拥在塞维娅的马车前，要扶住塞维娅。
塞维娅看了眼洛伊递出来的手，顿了片刻，将手搭在了旁边的女仆手臂上。
洛伊温顺一笑，自然地收回手，随侍在一旁。
那边，杰瑞已经带着卡琳进了大厅，由着仆从接待客人。
“尊贵的客人，您需要先去洗沐吗？”年纪稍长的女仆亲切地问，她们并不知道塞维娅的身份。
塞维娅保持着仪态，轻嗯一声，然后在仆从的簇拥下进了屋。
年长的女仆将塞维娅引到一楼接地的温泉浴室，为她打开门，“这里就是浴室，我去为您准备洗沐的用具，请您稍等。”
说着稍等，紧随其后的侍女们下一刻便鱼贯而入，装在小巧精致玻璃瓶中的香薰、刚采摘的新鲜的花瓣、洁白的浴巾、昂贵的精油……所有洗沐所需的东西，一一摆开在嵌着鹅卵石的浴池边。
塞维娅迈步走进，“你们下去吧，我不需要服侍。”
“是。”年长女仆带头说。
“对了。”塞维娅叫住准备关门的女仆。
“您还有什么吩咐？”女仆谦逊地问。
印着油画的竖屏之后，少女的声音淡淡传来，“给我的骑士准备休息的地方。”
“是。”
关门声起，塞维娅赤脚走入浴池，撒着玫瑰花瓣的池面轻轻晃荡，将少女有些疲惫的身体温柔接纳。
蒸腾的热气充盈室内，塞维娅闭目养神，不多时，听到轻微的开门声。
略微欢快的步子走入屏风后，卡琳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没让你的骑士来服侍？”
塞维娅睁开眼睛，红水晶般的眼眸有些松散。
卡琳裹着一件浴袍，坐在池边的鎏金躺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长脖子喝了一口后，才喟叹，“总算恢复了。”
塞维娅的视线落在她手腕的红痕上，“你本来就没有保护自己的魔力，比寻常魔法天赋者更容易疲惫，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她顿了顿，“费力的事情？”
卡琳向她举杯，“你的骑士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塞维娅沉默，“我留他在身边，有其他的原因。”
“好吧好吧。”卡琳点点头，她单刀直入，“母亲这次让我来给你说一些事情。”
塞维娅看着卡琳，等着她的话。
“你身边的那个骑士，是叫洛伊对吧？”卡琳随意地回忆着，“母亲给了我这些资料，说知道你不想看，让我给你念一念。”
卡琳翻出一叠资料，作势就要打开，塞维娅打断她的动作，“不用了，给我吧。”
卡琳轻呼，“咦，你怎么想通了？”她将紫色的魔力凝成丝线，控制着将资料送到了塞维娅面前。
塞维娅接下，靠在池边，沾着水珠的手指翻开了资料。神奇的是，水珠顺着纸张往下滑落，并没有将其打湿。
卡琳闲聊般说了起来，“这上面是你那个骑士被布莱格带到王都之后的事情。”
“几年之前，莱斯特叛逃到了奥斯帝国，和布莱格达成了什么协议，帮助布莱格训练一批绝对完美的奴仆，用来窃取贵族的秘密。”
塞维娅将资料快速扫视一边，她抬起红水晶般的眼眸看向卡琳，“洛伊也是这批奴隶之一，我知道。”
卡琳眉梢微挑，“但人不可能被完美的驯化，所以莱斯特迫使他们用灵魂与黑魔法交易，换取完美的外表与绝对取悦于人的技能。”
“洛伊身上没有黑魔法控制的痕迹，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塞维娅淡淡地将资料放在池边。
卡琳的视线隔着蒸腾的水汽，落在塞维娅纤细的脖颈上，如同藤蔓缠绕般的红色痕迹，若有所指地轻笑，“但他却让你如此满意。”
塞维娅捋了一顺头发，挡在脖子上，对上她的视线，“这应该不是什么重点。”
卡琳移开视线，看向落地窗外的花园，星月隐现。
“莱斯特曾是罗切斯特王国的天才魔法师，但她是个对魔法极度疯狂的怪人。她后来去边境执行了一趟任务，回来窃取了核心魔法，叛逃到了奥斯帝国这边，成了一名黑魔法女巫。”
卡琳紫眸中透着认真的神色，“布莱格那个大公爵的目的是权贵热爱的权利，莱斯特呢？”
塞维娅懂了她的意思，不紧不慢地反问：“难道你以为，她帮助布莱格训练，就能靠借那些奴隶之手夺走我的魔法天赋？”
卡琳偏了偏头，“虽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她一开始针对的就是你。”
塞维娅迟疑，这确实是一件值得谨慎的事情。
“这些被洗刷过信念的奴隶，最后往往只剩下绝对完美的服从，装进去的全是如何取悦于人的技巧。”卡琳将酒杯中的最后一点暗红一饮而尽，她看向塞维娅，“一个不需要用黑魔法就可以达到莱斯特那个疯子要求的人，你就完全肯定他绝对安全吗？”
塞维娅垂眸，她重现拿起放在旁边的资料，又翻看了一遍，“洛伊被偷偷运到王都的时候是十五岁，之前的事情呢？”
卡琳叹口气，“查不到了，这么短时间，怎么可能查到王都以外的消息？”
“也许可以找他帮忙，信息方面，还是那个人比较在行。”卡琳支着脸想了想，“他在王都，不是挺受贵族欢迎的吗？”
“你是说拉金·卡拉卡？”塞维娅反问。
“对啊，这么多年没见，他继承了家族的信息贩子生意。”卡琳摊了摊手。
塞维娅点点头，“我明天去找他。”
卡琳点头道：“好啊好啊，我也和你一起去吧，我们三个也这么多年没见了。”
塞维娅伸出手，勾起整齐叠放的浴巾，“好啊。”
——
落地窗前，独角白石雕花圆桌上摆放着鎏金的七彩琉璃花瓶，盛放的向日葵和雏菊高低舒展，花叶交错。隐约的星星躲在黑夜之中，安静陪伴着桌边浅栗色短发的少年骑士。
杰瑞走过来，拿着一杯麦酒，递给坐在圆桌旁的洛伊，他自来熟地问：“不进去服侍吗？”
洛伊接过他手中的麦酒，放在桌上，面色柔和地回答：“殿下并没有这个命令。”
杰瑞拍了拍洛伊的肩膀，坐在他旁边，“吵架了吧？”
吵架？这是个陌生的词语。洛伊眼前却想到了塞维娅错开他，搭在旁边仆从胳膊上的纤细白皙的手。
洛伊过了一瞬才回答：“没有。”
杰瑞饮一口冰凉的麦酒，宽慰洛伊，“大小姐的脾气都是这样，捉摸不定的，有时候需要好好哄着。”
洛伊蔚蓝的眼眸微弯，“并没有这种事。”
杰瑞看了洛伊一眼，“如果只是一味地服从，你的信念是会去找别人的哦。”
“信念。”杰瑞想起什么一般，有所感慨，“这可是刻在骑士生命里的东西，但如果被丢弃，骑士就什么都不是了，你的与生命同样重要的原则，都会没有意义。”
洛伊轻笑，蔚蓝的眼眸纯澈而乖顺，“我只需要完成与殿下交换。”
杰瑞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这位过分英俊的骑士似乎过于单纯了，他有感而发，热心肠地开导：“既然你理解成交换，交换一旦形成，就需要用尽骑士的意志去遵守，但如果有人要撕毁这个交换怎么办？”
洛伊笑了笑，“如果不会因此死去的话，当然没有任何关系。”
杰瑞同病相怜地拍了拍洛伊的肩膀，“相信我，你会比死了更难受的。”
洛伊偏头，似有疑惑，“哦？”
杰瑞看向夜幕，将酒杯放在唇边，感慨：“就像将血肉从身体剥夺，你永远无法弥补她的视线分给别人的空缺，她会享受其他人的侍奉，而你会像失去爪牙的兽，在饥饿的侵蚀下死去。”
洛伊蔚蓝的眼眸空洞了一瞬。身体中潜伏的饥饿似乎又在作祟。
他并不明白这种陌生的饥饿到底是什么，只是如果因为放弃食物死去的话，是绝对不可以的。活着，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洛伊笑了笑，“这似乎，不可以。”
杰瑞认可地点点头，“那就想尽办法让她开心，永远不要让这发生。”
洛伊偏头，笑容温和。
楼梯传来谈话的动静，杰瑞起身，握住腰间的佩剑，他叫上洛伊，“走了。”
杰瑞往卡琳的房间门口走去，洛伊则守在塞维娅的门前。
和塞维娅互道晚安后，卡琳开心地来到房间门口，挂在杰瑞脖子上。
关门声响起，长廊只剩塞维娅和洛伊。
塞维娅围着一件浴巾，从楼下到楼上只有几步的距离，她让女仆直接把睡衣放在了房间中，反正除了卡琳，也不会有人会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塞维娅看到安静站在门前的洛伊，脚下一顿，裸露的脖颈忽然收紧。
她似乎忘了，洛伊也会看向她，虽然他蔚蓝的眼眸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但她想到什么，从脖颈开始蒸着一层热气。
塞维娅维持着若无其事，慢步走过洛伊，准备直接进门，当做无事发生。
玫瑰的馨香在鼻端飘过，少女却并没有像往常一般与他说话。
洛伊垂下眼眸，转向塞维娅，温顺地问道：“殿下。”
塞维娅抬起脸，表情有些不知如何控制，“什么事，洛伊？”
洛伊察觉到她的冷淡，他温顺一笑：“我可以亲吻您的指尖吗？”
塞维娅心中一跳，转过脸，往屋内走去，“不可以。”
女仆将睡衣放在了床尾，塞维娅直接往床尾走去。
她拿起纤薄的睡衣，从门外漫进来的灯光依然没有被隔绝，塞维娅看向门口，疑惑道：“洛伊？”
洛伊背对门外，柔和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发丝在脸上印出阴影，他迈步往塞维娅走来。
塞维娅下意识后退一步，迟疑道：“你……”
洛伊在塞维娅面前停住，居高临下。
塞维娅维持着平静，静静看着他。
洛伊乖顺一笑，他单膝轻跪在塞维娅脚边，执起她因为有些紧张而僵硬的手，柔声恳求道：“请不要剥夺我亲吻您指尖的权利。”
洛伊在少女指尖印上浅浅一吻，他乖顺着说道：“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直到您开心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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