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姐——姐，are  you  really  going  back  China？（姐姐，你真的要回中国了吗？）”小艾米用生硬的中国话叫着姐姐，一边递过机票一边怯生生地问，忽闪的大眼睛透着一丝忧郁。
“是的……小艾米，姐姐真的要走了！你会想姐姐吗？”肖简爱怜地把机票放在电脑边，回过身，用双手轻轻搂过这个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的非洲少女。小艾米今年才16岁，是公司销售员吉米的小女儿。家里很穷，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上学，在家帮母亲带了几年弟弟妹妹。吉米来公司以后，小艾米就经常过来帮忙做点儿公司的内勤杂务。肖简每月给她发几百元工资让她贴补家用，还经常到中国人开的超市买中国食品给她吃。艾米非常喜欢这个中国姐姐，经常过来帮肖简做点儿家务。
“我现在就开始想姐姐了……姐姐不能不走吗？”小艾米大眼睛更加暗淡了。
“艾米，姐姐还会回来的，以后姐姐请你去中国玩儿好吗？”肖简心里有些难过。她连忙走到正在收拾的箱子里，取出一条真丝围巾递给小艾米说：“这是姐姐最喜欢的围巾，送给小艾米做个纪念。”
小艾米接过这条有着美丽图案的中国丝巾，高兴地围在脖子上，抬起头咧开嘴露出白白的牙冲肖简灿烂地笑了。她蹦蹦跳跳地到小客厅的镜子前随着录音机里正在播放的中国歌曲热情欢快地跳着非洲舞蹈……
肖简双手抱肩，靠在电脑桌上，饶有趣味地欣赏着手舞足蹈的少女。
窗外突然传来闷闷的雷声，如滚石般由远而近在屋檐外的天空弥漫。
“要下雨了！姐姐，我要走了！”小艾米跳起来，抓起放在地上的帆布包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和肖简挥手。都跑出很远了，突然又折了回来，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信封说：“对不起，我忘了，这里还有一封中国寄来的快件。你没在，爸爸代你签字了，让我带给你！”
肖简接过快件，冲小艾米挥挥手。
低头看快件封面的邮寄地址。怎么是宗民的？！好奇怪！平时都是发电子邮件的，怎么突然寄快件来了？这么一想发现宗民似乎有两三个星期没有来电子邮件了。自己最近处理善后工作每天忙到深更半夜，也忘了主动发邮件问候一下。宗民是不是着急了？
肖简正要拆开快件，突然窗外响起清脆响亮的雷声。她放下快件，快步走到阳台。
天空开始变得越来越暗。暗得那么浓重，那么深沉，好像一幅泼墨画。
可空气却还是那么的透明、那么的清新。
遥远的山岳和近处的高高矮矮的房屋在这种透明中如此地清晰。
突然，远山上的天空开始时断时续地泛着亮光，这是闪电就要到来的前兆。
女人凝神望着远山，等待着正在孕育的美丽瞬间。
几秒钟以后，背靠着远山的绰约，闪电突然清晰地呈不规则几何曲线在眼前，放肆地闪动自己的美丽，非洲的闪电如此地神奇。明明在遥远的高空，却仿佛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女人过去如此地害怕闪电。可在这里，闪电在透明没有污染的空气里变成了一种近距离的美丽，展示着让人震撼的神力。
一阵阵凉爽的清风迎面袭来，刚才还潮热的身体一下子变得通透的清爽。紧接着面前出现了一个密密的雨幕。雨幕中，远山开始笼上了一层雾，仿佛少女身上迎风飘动的轻纱。闷闷的雷声伴随着近距离舞动的闪电。雨雾中的空气带着非洲特有的花和草的气息飘浮在身边。雨中不时闪现着头顶着高高的箩筐身裹着五颜六色彩布的非洲黑女人匆匆的身影。在天地造物如此美妙的异国山水画前，女人感觉自己心灵和大自然已经浑然一体，如此透明和清澈。
这个非洲花园小城市就像家乡江南灵秀的小城镇，每天轻吟着一个个人文的故事。杧果、芭蕉、棕榈还有富饶的热带植物。非洲人的热情、奔放、单纯和率性，以及伴随着这一切的贫穷、疾病和落后。所有这一切都让女人焕发了对生命的重新认识。每天她细细地品味和感受着造物主带给自然带给生命全新的感觉。每一棵小草每一朵野花都前所未有地唤起了她作为女人细腻的感情。每一天行走在路上都能看见黑人孩子冲她露出的粲然的笑。还有非洲的炎热和市场上奔波的汗水，如同奇异的灵丹妙药让女人伤痕累累的心一天天变得光滑和平复。尤其是那傍晚如此近距离呈现的奇妙的雷、雨、电和与之融为一体的大自然，让女人深刻体会着生命的意义。在这毫无雕琢的大自然面前，她感觉自己的心灵在融化……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慢慢变老。一路上收集点点滴滴的欢笑，等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屋里的录音机里传来了赵咏华的《最浪漫的事》。
女人听到这里潸然泪下。
宗民临走前送给她的这首歌在非洲的雨幕中女人不知听了多少遍……也不知流了多少惆怅而伤感的眼泪……这首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呼唤，这首歌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男人的伤痛。这首歌把她内心深处悠长的渴望一次次地唤起。不管受过多少伤害，不管爱是怎样的一种结局，爱情的渴望依然像一条隽永的小溪，一天天缠绵地蜿蜒在她心间……
可是她的爱在哪里？
女人突然想起宗民的快件，回到电脑前。她拿起剪刀，小心地把快件的硬纸信封剪了一个口子，轻轻地从里面拉出一页纸，急切地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女人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简，我心爱的女人。不要怪我这么叫你。这是我心里天天呼唤的声音。今天是我第一次大着胆子叫你。如果我今天不叫，我怕我以后再没有机会这么叫你了！
“我知道你快要回来了。我好高兴你马上要在自己的国家建立自己的事业王国！但是我不知我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的那一天。明天一早我就要进手术台了。半年前的一次持续头痛查出脑中有个小瘤子。医生检查后说是良性的不用手术。但做了几个月保守治疗包括中医治疗没有好，而且这一两个月有变大的趋势。医生担心出现恶变要求我马上手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担心吓着你。但明天就要上手术台了。医生说脑手术是有风险的。我多么希望我明天手术什么事也没有。我不想这么早去天堂。我有心爱的女人，我想和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简，我的爱！别人看到的都是你外表的坚强，只有我知道你内心的脆弱，知道你多么需要一个坚强男人的臂膀。我知道我不是你心中最理想的梦。我也知道你内心害怕接受我的情感，因为你害怕你不能给我全部的爱，害怕辜负我。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因此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在这生死未卜的时刻，我唯一牵挂的就是你！
“宝贝，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千万不要为我伤心。因为我能爱你我很幸福。但是如果我侥幸过了鬼门关，我会把我的爱默默地藏起。我会是你永远的大哥，永远疲惫了可以休息的港湾。千万不要把我今天的这封信当成压力。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一直就是你的亲人，你的大哥。何况你还曾经给过我作为一个女人最美好的爱。我很知足了！
“简，如果我不在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男人辜负了你，记住，我会是你永远精神的港湾。即便在天堂，我也会倾听你的委屈，抚平你的创伤，接纳你的痛苦……我的灵魂会永远守护在你的左右，我永远不会让你孤独……”
信纸沿着指缝飘然落下……肖简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满眼都是失神和空洞。突然窗外一声响雷惊醒了女人。她慌乱地低头弯腰，双手哆嗦着捡起地上的信纸，双手哆嗦地把信又看了一遍。眼泪如同决了堤的小河控制不住地流到了脸上流到了信纸上。
她哆嗦着手抓起桌上的机票，12月15日，还有10天！还有10天啊！这10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女人又抓起桌上的信封，看上面的邮戳。6天！这封邮件居然走了6天！
她一把抓起电话，颤抖着拨宗民家里的电话。
没有人接。
她又打宗民的手机。
关机的声音。
肖简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突然她想起了他，那个她回避了一年，努力忘怀了一年的男人。她咬紧牙，内心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她还是毅然拨响了他的手机。
“简，怎么是你？你在哪里？你好吗？”电话里熟悉的声音透着惊喜和慌乱。
“天雄，什么都不要问了！我想麻烦你尽快找到宗民！”
“宗民，他怎么啦？”
“我不知道。我接到他一封信。他上了手术台。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你找他的名片，找他的单位，找他住的医院。我，我马上改机票，争取明天就往回飞——”电话里的肖简惊恐而慌乱，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完全不知所措。
“好好，简，你不要着急！我马上找！马上找！你一回国就给我电话。”
肖简放下电话，马上打电话给航空公司。还好，明天还有空位。她马上改签了机票。
安排好这一切，肖简虚脱了一样无力地坐在了电脑前。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灵魂飘飘荡荡……她把头无力地趴在桌上，双肩抽动着抽泣起来。耳边，一遍遍回想着那句荡气回肠的歌词——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女人终于控制不住地伤心地大哭。哭声中，关于宗民的回忆如同电影“蒙太奇”镜头一个个挤进了大脑——宗民的怜惜，宗民的关爱，宗民的温柔，宗民的忍耐，宗民的失落，宗民的期待……在这些年的漫长岁月里，就在自己苦苦追逐天雄的情、天雄的爱却被伤得伤痕累累的时候，这个叫宗民的男人一直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后，一次一次在为自己抚平心灵的创伤。自己其实一直拥有并享受着灵魂深处渴望的温情和安宁，拥有着一个男人最博大的爱和胸怀。可是在和天雄这场旷日持久的爱的追逐中，自己内心因为求而不得的失落反而激起她日复一日更加执着的渴望和追求，而一次一次让另一个男人的爱从身边淌过错过……此刻在阴阳交界的瞬间，她突然明白意识到自己的迷失和错位；突然意识到那个叫宗民的男人在自己心目中原来是如此的重要，如此的无可替代。
是的，他也许不是我最理想的梦，但是他是我的家，我的亲人，是我受伤的时候灵魂不由自主飘过来休息的地方。
也许在战场上他不能是我的将军，但是当一颗子弹向我飞来的时候，他一定会挺着胸膛舍身为我挡住子弹。
也许他不能给我带来激情不会制造浪漫，但是他会在我生病的时候放下手里一切事为我熬制一碗米汤。
也许他终生不能陪我远航做我的船长，但是他一定是那个在我返航的时候张着双臂迎接我拥我入怀的亲人。
也许和他的生活注定了很平淡，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心血交融，彼此是对方生命永远不可分割的另一半。
宗民，谢谢你！你终于在阴阳生死界让我明白了我要什么，我应该要什么。可是还来得及吗？你还在等我吗？
宗民，你不要去天堂！你一定要活着！只要你活着，我答应做你的新娘！
如果，如果上帝真的收你去了天堂，那就让我们来世做对小小老鼠，笨笨地呆呆地过日子，纯纯地依偎，傻傻地一起。冰雪封山时我们窝在温暖的草堆，你搂着我，我拥着你，你喂我吃饭，我喂你喝汤……
宗民，等我！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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