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沟渠明月
沿着“女子与钟”的这条思路,谭妙妙又去问了几个同行的女弟子。
果如他们所料,所有女弟子都没有被钟吃掉过。
钟响的时候,她们周围伴生异象,类似于席将月当时身边神像无征兆坍塌,她们都是被其他的东西莫名其妙杀死的。
还有人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有人在遇到钟的时候,听到了异域的歌声。
有了这些佐证,大家便将主要的突破口放在钟和神秘的异域“仙姑”身上。但接触钟的危险性太高,东阑便先盘算着如何接触这位“仙姑”。
他们之中真正与仙姑有过正面接触的,只有宋劝云。
“你不舒服?”东阑挨着宋劝云坐下,问道。
夜幕降临,神殿中燃起篝火。橘色的光照在宋劝云面上却白的像纸,日落之后他的状况突然急转直下,肉眼可见的虚弱起来,像是被吸走了一半神魂。
宋劝云回了个牵强地笑,“是……突然有点头晕。”
“休息一会儿吧,有我们在,不用担心。”
宋劝云摇了摇头,他一手扶着额际,眉心微微蹙起,“我只是在想,我见到她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昏昏沉沉……又是如何出现在大殿里的。”
“或许是受了什么冲击,难免的。”东阑安慰道。
“我从小到大精神力都很强,这么说听起来好像不太谦虚,”他苦着脸自嘲一声,满面愁云不改,“但……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精神力?”东阑略思片刻,提议道,“如果你的记忆很模糊的话……我可以强行帮你窥看一下,但是会很难受。或者我叫师父过来?他出去探查也有一阵了,应该快回来了。”
宋劝云视线在殿内逡巡,没看到席将月,松了口气,“你用禁法都这么不知避讳的吗?……还敢让席师叔来?你不怕他劈了你。”
“不会……我师父也没那么不讲理。”东阑小声辩解。他方才忘了,席将月现在一点法力都没有,恐怕也窥探不了,“那就我来,你介意吗?”
“也罢,困了这么多天,一点进展都没有。”宋劝云眼睛一闭倒像是豁出去了,他低声道:“速战速决,可别让其他人看到了。”
“行。”东阑凝神捏决,二指抵在宋劝云眉间,“那就从你还有记忆的时候往后顺吧,你还记得哪些?”
“我听到了一声女子的惊叫,就在树林口。”
“是谭师妹?”
“应该是,但是我追过去的时候没有看到钟。”宋劝云肯定道,继续回忆,“对,我在那之后我见到了仙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的树林口,我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危险……”
“我想帮她的……”
“她身边有人吗?穿什么样子的衣服,什么姿势,长什么样子。”
宋劝云又开始迷茫起来,他揉了揉额有些恍惚。
随着东阑将灵流注入他的眉心,纷乱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一个模糊的影子,缓缓凝聚成虚像。
“身边没有人,只有她一个人……”
“她穿着是一件……橙红色的衣服?好像是胡服……”
“她背对着我,我叫她,然后她转过身来,我看到……”
宋劝云的瞳孔紧缩,像是一刹那被闪电击中,动弹不得。
“看到……什么?”
他几欲失声。
“一张青铜面具,像钟一样!”
前日,树林外。
“仙姑?”宋劝云疾跑数步,“仙姑!仙——呃。”
身着卡弗坦的曼妙女子转过身来,半张青铜面具遮住了脸,只留下红唇,带着几分不可侵犯的冷峻。
“只剩下你了吗?”女子开口问,神色淡漠。
“其他人应该在神坛里。这里很危险,这……”他突然回过神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能帮帮我们吗?”
见她这副了然平静的模样,宋劝云虽知有异,但也只能放手一搏,求以援手,哪怕只有些微的可能。
他们等不起太久,现在虽然还不会死去,可此处显然是束缚神魂之所。或许再等下去,他们的躯壳会率先腐朽,到时候哪怕出去了,也为时晚矣。
“跟我来。”那女子转身向神坛走去。
宋劝云紧随其后。
“我名宋劝云,是一念山弟子。无意进入此地,姑娘可知怎么出去?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女子不答,步伐都未减半分。
“……还未知姑娘的名姓?”
女子冷声丢下两字:“乃慕。”
两人走到神坛门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斜阳渐收。
乃慕没有从正面进去,而是带着他从偏门入坛。
神坛寂寂,草木繁盛,像是一处遗迹。它并不破落,但又显得异常野生。
宋劝云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那些留在神坛的弟子竟然也都殁了。他正要去法阵查看,乃慕拦住了他。
“死了,不用去。”
“可……”
乃慕摇头:“跟我走。”
在神坛之下,乃慕跪在神像前恭敬三拜。随后起身走上神坛,将神像左右两侧的青铜鹤旋转,对准殿中的清水池。
机关转轴的声音响起,地面震颤。
“这是?!”
池面上泛白珠,气泡涌起。水面迅速落下,露出底部的石板。齿轮咬合声不断,巨大的拉力使石板中心的阴阳石鱼间裂开缝隙,随之左右滑开。
一条幽暗密道出现在眼前。
乃慕取了一盏神灯递给他,她自己先沿着密道石阶走了下去。
宋劝云接过石灯,连忙跟上。
石灯底座很特别,四面是浪花的形状,像是惊涛骇浪上的一点灯火。
乃慕没有持灯,走在阴冷潮湿的密道里,却像是长了一双夜行猫眼。她没有走得很快,宋劝云跟在她三步之后的地方。
他举起灯,石壁上有长短不一的刮痕,像是爪子留下来的,正待他上前探查,脚下踩到个圆滚滚的东西,像蛇一样,又滑又湿。
“呃?锁链?”
金属的声音在石道里回荡。
乃慕停下了脚步,依然是背对着他,肩膀却微微颤抖了一下。
宋劝云以为自己看错了。
“乃慕姑娘,请问这密道通往何地?”他想折回去看看锁链是连着哪里的。
冰凉的东西突然贴上了他的脚踝,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像一节节腐朽的木枝。
“别动!”乃慕忽然喝止。
宋劝云没敢动,只是将石灯的影挪开,照亮下方。他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白骨正缠在他腕间。
那是一双手,掌心并不算大,应该是女子或者少年的手,食指和中指都被磨断了一节。
乃慕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伸出手握住了白骨的指节。
“小晴,是我。”乃慕对白骨说,“别担心,我会带他出去的。”
白骨应声缓缓放开了他,宋劝云这才发现,白骨上还扣着铁锁,显然生前也是被锁在这里的。他忽然想到墙上的划痕,难道那些痕迹是人手挖出来的吗?
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寒而栗。
白骨低垂,像是衰败的花朵,没入地下消失不见。
“她……”
“她没有恶意。”乃慕急忙补充道,“你不要害怕。”
这一路乃慕都不愿与他多言半句,和他说话也是指令居多。而此刻,却像是一个恳求。
“你不要害怕”,而非“你不用害怕”。
“我不害怕。她……为什么要拉住我?”他方才正要回去,难道是因为这个?“她是怕我回去?”
“嗯。”她沉声点头。
乃慕似乎正在看着他,青铜的面具在烛火照耀下镀上一层暖金,不再那般冷硬,多了几分岁月锈蚀的沧桑。正如她一般,有琉璃盏一样的清透的皮囊,魂魄却是酒酿的美人。
烈性,浓郁。
乃慕好像很在意他对小晴的态度,看到他并无嫌恶之色,防备也卸下不少。
“这白骨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宋劝云问。
她仍有些出神,许久才道:“五年前的北疆大旱,你知道吗?”
“不对……早就不止五年了……我早就不知道外面现在已经是什么年岁了。”她忽然摇了摇头,像是迷失在记忆里的旅人。
“北疆大旱……如果说是最严重的那一次,应该是在一百三十多年前了。”他答。
宋劝云并不是亲历者,但每个饿殍遍野的天灾,必然会在历史上结成翻不过的血痂。一个时代的疮痍,仅仅用一百多年疗愈,还远远不够。
那场大旱像是一个幽灵,始终徘徊在北域无垠的黄沙里。
他又道:“三年不见雨,颗粒无收,听说第四年初春的时候刮起一场沙暴,好些北关外的小城直接被黄沙掩埋,一夕之间成了死城,从地图上消失了。”
长相颇有异域风情,又善于种植葡萄……
宋劝云顿然有几分明了,目光戚然,“当时还从北关涌入了不少流民,难道你是——?”
“你猜到了。”
“小晴也是关外人吗?”
“不,她是玉洲人,长在北关口,会说汉话也能讲胡语。我的汉话是她教的。”惆怅忽然爬上她的唇角,“是她告诉我,‘乃慕’这两个字用汉字该怎么写,她是个好姑娘。”
乃慕沿着石道继续往前走,转过弯,石道顶上有一些不规则的缝隙,暗淡的光漏下来,满月的微光披在她的红衣上。
宋劝云抬头,他从缝隙之中窥到了光,很微弱,像萤火一样。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城外修的排水道。
他们正身处阴沟之中。
宋劝云忍不住皱眉,一路上他踢到不少锁链,如果都是用来锁人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狱?
“后来,玉洲也遭了沙暴,我和小晴是在流亡的路上碰见的。我夫君和我不通这里的语言,幸有她从旁帮助。”
“你们是一起流浪到沧浪城的?那应该很久了,从北走到南。”
“嗯。我们的目的地本不是沧浪城,但是我夫君突患恶疾,不得不在城外借宿,休息整顿。”
宋劝云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但还是接着问:“那后来呢?”
“这是个吃人的村子。”
青铜血泪,她的声音好沙。
“是我害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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