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玫瑰
叶苏城吸了一口气，盯着远去的少女。
那个精致得有些诡异的女孩，她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一直和妮奥在一起。甚至于最后的时光也……
海莉安低头翻开一本黑色的笔记。那笔记本看着有些眼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她居然有些微笑。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时间静静地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流淌。
顾桢觉得在这里干坐着实在有些浪费生命，他轻咳一声：“我就先告辞了，实验室的事情有些多。”
海莉安点头：“当然。我会尽快回到实验室为您分忧的，教授。”
顾桢满意一笑：“我一会就让人把资料送过来。”
“当然好。”海莉安说。
“那我也先告辞了。”菲奥娜也起身，“李艾的女儿……我今天要去育幼院去看她。”
“好的。”海莉安说，“最近麻烦你了。”
“我……”叶苏城开口。
“叶苏城你可以留一下吗？”海莉安温柔地说，“我有点事情，想请教你。”
叶苏城的脸微微发白，他握紧了拳头：“好。”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海莉安低头慢慢翻看着笔记本，叶苏城就这么默默地站在她床边的不远处，静静看着她。
“叶苏城，你喜欢我吗？”海莉安突然问。
叶苏城沉默着，片刻之后点头。
“为什么呢？我们其实也没有过多少接触吧？”她翻过一页。
随着海莉安轻柔的声音，叶苏城想起久远的过去。
他还记得那天，就像今天一样，天气晴好，阳光明媚。
他受命前去顾教授的实验室询问最近那个大项目的进程，路过一间玻璃的暖房时，就在那一片人工培育的茂密的植物丛中，他看见了……天使。
红发的少女弯着腰，穿着纯白的长裙，阳光从暖房的顶上漫漫地洒下，少女低头轻嗅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空气里弥漫着蛊惑人心的玫瑰花香，那少女的脸庞比玫瑰还要红润娇艳。
这就是他和海莉安的初见。
那样梦一般的场景，梦一般的美人，他自问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抵挡。
他问了好几个人，终于得知了她的名字，他疯狂地追求海莉安。那时他是志得意满的年轻军官，她是前途光明的高级研究员，他高大英俊，她娇艳柔媚，他们本应该是天作之合。
“所以其实还是见色起意。”海莉安轻叹一口气，“男人不过是这样。”
叶苏城想要辩解，却又无从辩解。
他对海莉安，的确是见色起意。
“其实那天，我是在给玫瑰花施肥，生物肥料。”海莉安残忍地揭示了真相，“就是……一些动物和人类的排泄物。”
叶苏城嘴角一抽。
“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啊。”海莉安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抽烟吗？”叶苏城问。他现在急需一根香烟来静静。
海莉安示意他自便。
叶苏城的目光在袅袅的烟卷后面有些游离。
“这些话可能迟了一年多，但是那时候事情发生得实在是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清楚就昏迷了。”海莉安娓娓说，“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其实我并不算是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叶苏城沉默不语。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奇怪的是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难过，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那个时候，你跟我说你很喜欢我，但是我却没什么感觉。”海莉安笑了笑，“不过我答应你在一起一段时间试一试。你也许知道，我跟我的姐姐从小就是孤儿，她一直渴望有一个家庭，我想实现她的愿望。”
叶苏城低着头，手指颤了颤。
“其实之前，睁开眼睛看到你在我的病床前我是感动的，没想到你会守着我这么久。但是这种感觉并不是，爱情。我对你没有心动的感觉。我可能，并不适合拥有一个家庭，我也不需要。我爱的是数据，是你们眼中那些冰冷的仪器，我喜欢研究，并愿意将终生奉献给它。所以，叶苏城，抱歉浪费了你这么久的时间。我们试过了，还是不能在一起。”
“好的。”叶苏城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那么，解决完之前的事，我们要谈一谈现在了。”海莉安挥了挥手中的黑色记事本，碧绿的眼睛里燃烧着与刚刚的平静完全不同的火焰，“这个是，我姐姐的日记。”
叶苏城的神色突变。
“所以，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和我姐姐在一起了吗，姐夫？”
叶苏城瞬间脸色惨白，他张开嘴又闭上，一时无言。
“你刚昏迷那阵子，我常常来看你。”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所以经常能遇见……你的姐姐。她并不知道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是在跟我道歉，还是在跟姐姐呢？”海莉安轻声问。
“真的……对不起。”叶苏城喃喃重复。
“你喜欢她吗？”海莉安问。
半晌，叶苏城点头：“她跟你是完全不一样的。她很活泼，也很粘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
妮奥是跟海莉安完全不同的人。她可爱漂亮，活力四射，还一直热情地追逐他。他……不能拒绝，也不敢坦诚，只能一直被动着，接受着她的好。
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他也不过是一个虚荣的平凡的男人。
“所以，回到之前的问题，你，喜欢我吗？”海莉安有些嘲讽。
“我只是……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叶苏城几乎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海莉安的声音微微颤抖，她几乎要笑出来。
“你骗了她，我的姐姐，我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法律没有办法制裁你这样的人，但是叶苏城，我相信报应。”
“就算它不来，我也会带它来。”
叶苏城垂下眼睛，报应，其实它早就来了。
“你走吧。”海莉安微微喘气，“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叶苏城一言不发地推门离开，犹豫了片刻，他突然快步走了回来。
“海莉安，有件事情我必须要提醒你。”叶苏城压低了声音快速说，“我跟妮奥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个渣滓。我不是为自己辩解，但是你要知道，在你意外昏迷之后，基地高层一直在监控你和顾教授的课题。因病昏迷的借口骗不过他们的眼睛，之前是我，之后还会有其他人。你要当心你身边的人，任何一个人。”
说完他匆匆离开：“我真的是，很抱歉。”
海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她有些发愣。
心跳很快，胸口闷闷地疼。
“还好你早就看透了他。”她突然对着手中的笔记本笑了起来，“姐姐，你真的是，又聪明，又天真。”
一滴眼泪落了下来，晕开一片黑色的墨迹。
“真是看不出来。”听着陆宁的描述，林骁啧啧称奇，“我知道叶苏城也有一阵子了，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
“你也认识他？”陆宁问，她换下了江湛的外套，穿上了一套黑色的长裙。
“算不上认识吧，只能说是知道。”林骁说，“他其实算是□□将军的亲兵，像他这种没什么背景的人能混到这种高度真的是很不容易了，不愧是个狠人啊。”
“白玫瑰和红玫瑰，男人总是两个都想要。”陆宁撇了撇嘴，“呵，男人。”
“你不要地图炮！”林骁警觉，“不是所有男人都这样的，江少将就不是！”
日常维护偶像的形象，哎，他可真是个小机灵。
菲奥娜给了妮奥墓地的地址，趁着今天天气晴好，陆宁决定去看看。
事实上，每一年、甚至每一天，死于异种感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多数人都会在野外就地处理掉，不会留下尸体，不会有任何人记得，就像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
基地里土地紧缺，实在没什么余地贡献给死人。墓园一共只有一个，收费惊人。还是菲奥娜拿到了不菲的报酬，勉强在这里给妮奥和李艾都买下了一块小小的土地。
墓园是一片小小的平地，用高高的铁栅栏围了起来，里面石碑林立，有些拥挤。
陆宁站在灰色的墓碑前——这里面并没有妮奥的尸体，她的尸体因为被异种撕裂，为了防止感染的传播，早就火化了。墓碑里的不过是她留下的一缕头发和一个身份牌。
墓碑前摆着一捧纸折的白色玫瑰，沾着朝露，像是不久前才放下的。
纸花上沾着些淡淡的烟草味。
陆宁蹲下身，慢慢点燃了几页写满了密密麻麻黑字的纸张，看起来像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
妮奥早就发现了，叶苏城接近自己另有目的。
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不久。她对叶苏城，当然是极其喜欢的，不然也不会抛开矜持主动热切地追求他。但是他威胁到了她的妹妹，她唯一的妹妹。
叶苏城利用感情监控她的时候，她也未必没有同样监控着他。
不过，到底还是意难平。
“他们都当你是个傻子，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她想起了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姑娘。
说来奇怪，陆宁以为自己都快模糊了妮奥的样子，可是此刻，她的声音她的样貌，居然那么鲜活地浮现在她的记忆里。
火焰舔舐着她雪白的手指，慢慢吞噬掉那些纸张，纸张上的文字，还有写下那些文字时小小的细腻的心情。
一种陌生而庞大的感情袭来，击中了陆宁的心脏。她的眼角微痒。
她抬手，指尖湿润。
“是眼泪啊。”她低声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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