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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薄福


凌皎二话不说,信手抄来一颗尖石,给地上那怪物弹了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一击即中,那怪物躲都没躲,黑雾就这么消散在面前,连凌皎都有些猝不及防。

        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话音从身旁响起:“剑呢。”

        凌皎刚要出口的疑问被噎了回去,抬眼间,不知道为什么,左眼底毫无来由地跳了一下。

        以至于直到对方偏开目光,从面前经过,凌皎还在原地怔了得有三个数,才呆呆出了个声:“……骂我干吗。”

        “等一下!”凌皎对他背影喊道,“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棕衣服的男子?比我高点,很壮。”

        对方似乎有一瞬间缓下了步履,又或许没有,总之继续朝黑暗走去,毫无理会之意。

        凌皎盯着那道背影,总觉得那人忽闪间就会消失于黑夜,说实话,这种感觉非常古怪。

        荷纹束领收得直直,腕扣绷得紧紧,两袖金线凤凰翎羽随风轻扫,全身上下每一个针脚都写着四个大字“绝非善茬”。

        这样一个人,无端出现在这里,说不奇怪,简直可以自挖脑浆了。

        如果刚刚的金枝藤蔓出自他手,那就证明所有怪物都是他杀的,那么,他便不可能单留一只怪物放在角落,自己还受了伤。

        如果不是他杀的,那他是什么人?

        不过仔细想想,无论是什么人,刚刚数以百计的“凌皎”从面前走过,那副画面是人都不想看到第二遍了,对自己警惕也是正常。

        凌皎没时间解释,也没再白费功夫,转头往南门方向看去,边说道:“你别往那边走了,这里怪物很多,跟我一起吧,我朋友可能也在附近。”

        然而,说也是白说。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种人,看一眼就知道性格必然差得要死。

        眼前这位,恨不能直接把六亲不认写脸上,简直是凌皎前半辈子阅人无数的卖药生涯里,差中之最。

        既然他没理,凌皎没时间管,大批量的怪物聚集在南门,其它地方都很稀薄,这样的参差,肯定是有问题。没想到,才刚走了一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话音,说道:“不在那里。”

        回头一看,六亲不认微微偏了眸光,步履未停,说完便转过了头。

        可是那一眼里,似乎隐藏着别的意思。

        凌皎有点迟疑,又顿时心神激荡,直接一个回马枪杀了回去,“你说谁不在?!”

        “最后一个车夫。”六亲不认道。

        凌皎差点当场叫出来。

        不得不说,这一句回答,让凌皎一晚上的烦乱思绪全部蒸发了。那种感觉,就好像如履薄冰举步维艰的上山路,突然拐进了一条豁然开朗的康庄大道!

        凌皎两眼放光看着他,“我朋友——”

        “都不在,”六亲不认道,“跟我走。”

        凌皎张口刚要继续问,话音被一道忽然偏来的目光打断了。就见那人冷冷往这边瞥了一眼,目光未及便收了回去,良久才道:“何意。”

        看他表情,大概是问凌皎为何避得远远,还特意绕到了右侧,凌皎一指他腰,说道:“这不让说,那不让去,神神秘秘的,冷不防给我一下怎么办。”

        如果说这人满身写着“绝非善茬”,那有一半的功劳都在佩刀上。

        刀柄指天,刀锋指地,犹如一笔到底的浓墨书法,梵文暗纹沿刀背镀刻,风过影动时才能依稀显现出来,自有一种川渟岳峙的威压,此时,却被人不着刀鞘随意挂着,眼不瞎都知道要躲。

        因为白泽的关系,凌皎对这种刀枪棍棒颇有研究,按理说短兵器都该有鞘,否则伤人伤己磨损剐蹭都很难搞,没鞘的,要么长刀扛肩上,要么□□举手里,如此露骨,一过不去城关,二会被当作有病。

        不过凌皎真被这种有病打动了,油然而生一种老乡见老乡的惺惺相惜,问道:“你这刀叫什么?”

        真的,他死也想不到,那人听到他如此诚挚的发问,竟然蹦了两个字:“服了。”

        “……”凌皎反思了一下,确实不应该放着人不问先问刀,便好脾气地道:“那你叫什么?”

        真的,再次没想到,万万没想到,那人道:“无语。”

        本来凌皎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凡这人是染关的,承恩一定知道,只不过问得比较突兀而已,只不过没有先报自己名字而已!怎么能上来就一句服了加无语??

        更没想到的是,那人接着道:“洛玉。”

        凌皎一怔。

        他刚才说的绝对是无语,绝对,绝对不可能听错。凌皎当即有点上火,便问:“那这刀叫什么?”

        洛玉道:“薄宓。”

        凌皎道:“刀鞘呢?”

        洛玉瞥他一眼,“死了。”

        凌皎道:“这句我绝对没有听错,我耳朵没有问题,死了,刀鞘能死。从现在开始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跟你没法说话。”

        “的确死了。”洛玉纡尊降贵解释了一句,只是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满满当当全是嘲讽。

        凌皎咬牙切齿琢磨这种人怎么活到今天的,一腔怒火还没甩到长江以南,忽然熄了。

        因为,他好像发现了一个问题。

        ……如果最开始没听错,真是问剑,知道他是神剑宿主,那这人一定是鬼界的……是鬼界,就一定知道壮阳果了……?

        啊……?

        凌皎正想要么一掌劈死自己重来算了。洛玉忽然道:“你去过南门,没发现有何不对。”

        这话里的意思,就好像只要从南门过来都该知道真相一样。凌皎咳了一声,正了正色,假装无事发生过——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那么多怪物环绕,如果是活着的车夫,肯定不在那里了,死了也没必要去找他的尸体。

        这时,洛玉道:“他们之中少了什么。”

        见他有意引导,凌皎心里的困惑比天还高。不过,放着这么一个了解情况的人在,凌皎也不得不顺着这话赶紧往下思考,可是思考来思考去,只有一个解释:“少了□□的。”

        四个车夫都断臂断指,马车上的尸体却不具备这种明显的共性,什么样的都有。

        在恶战里剩下的还能捡起来的尸体,基本都是断臂断指断头断腿的。

        凌皎笑了笑,发现洛玉并未流露出什么表情,大概是已经彻底无语了,便解释道:“男女老少皆有,箭伤刀伤火伤踏伤皆有,难看程度都差不多,身形瘪得也差不多。”

        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洛玉兀自低了下头。

        后知后觉的,凌皎缓缓起了一身寒毛,不自觉刹住了脚。

        身形瘪得差不多……不对。

        身高相差无几,更不对!

        这两个关键词猛地撞进凌皎的脑海,他猝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说出了答案:“没有小孩。”

        与此同时,洛玉侧过身,目光落进他眼底,嗓音低沉道:“刚刚那些,都是尸怨婴。”

        尸怨婴。凌皎还真听说过这种东西。可是,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凌皎喃喃道:“为什么和传闻里一点都不一样……”

        不等再问,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不似尸骨,不似皮肉,小巧的一块,蹭着砂石,碰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凌皎后撤一步,忽然道:“等等!”

        他捡起那半颗沾了血的翡翠玉碎,指尖摩挲——这血是新的,非常新,还热着!

        地面上的血迹溅成了一条,应该是跑的过程中滴下来的。凌皎盯住迷雾中的一点,说了句“那边”便抵着浓烟冲了过去。

        果然,没跑几步,远远一道蜷缩的人影,正躲在两道墙的缝隙里!

        凌皎掏出弹弓,却不料那人正好仰面,与他双目四对时,眸中起尽哀求之色。

        定睛一看,那竟是个粗衣破烂、满身血污的少年。

        那少年被堵在墙缝窄道里,前后皆无路可逃,见凌皎要靠近,又连忙背过身去,目光躲闪,双臂紧紧揣在怀里,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凌皎没再靠近,隔了有十步的距离,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少年皮肤尚有血色,只软塌塌地拖着一条断腿,浑身既无死气,也无尸斑,完全就是一个饿得太瘦的活人而已。

        风声渐停,凌皎抬眼问道:“你是?”

        少年面色惊惧,黑白分明的眼眶盯了凌皎片刻,又一次别过头去,畏畏缩缩向角落里钻。

        凌皎转头对洛玉对视了一瞬,似乎得到了某种确定。他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俯身蹲下,与那少年平视,静了半晌,开口问道:“是不是……别人抢了你的东西?”

        那少年立刻将怀里的东西揣得更紧,充满敌意地瞪着他,却见凌皎摊开手,里面露出一块染成暗红色的翡翠碎。

        那一瞬间,少年的肩膀倏然松了一下。凌皎歪了歪头,目光点过手心,“你要吗?刚捡到。”

        少年一怔,似乎动了下脑袋,紧接着,又僵硬地点了下头。

        凌皎没起身的意思,只往前倾了倾。翡翠玉碎被轻轻抛到少年怀里。一双皮包骨的手掌端起它,自顾自地认真擦拭起来,却不料,这样的动作,反倒暴露了怀里的东西。

        那是好几块破碎的翡翠,不见血污,透着鲜亮的光泽。

        还未等人看清,少年连忙兜住破衣,埋住那绿影,忙不迭向后退去,“不要!不要抢,不要再抢了……这是我的东西!”

        他的嗓音还带着少年的干净,只是有些发哑。凌皎摇了摇头,问道:“放心。是谁抢你东西?是不是车夫模样的人?”

        大概听凌皎语气温和,少年哆嗦得轻了些,点点头,眼下一片血红:“我刚在我家院子里不小心睡着了,被很大的动静吵醒,几个陌生人冲进我家就掀东西,抢我阿娘的翡翠玉佩,我冲上去和他们抢,但是他们转头就跑!我……”

        凌皎道:“你别急,慢慢说。”

        少年提着一口气,嗓音含混不清,字句急迫,有些歇斯底里:“这玉佩是我爹送给阿娘的聘礼,她常拿出来给我讲,我没办法,我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我没有杀他们!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杀人!”

        凌皎微微蹙眉,“你说他们抢翡翠玉佩……那你爹娘现在在哪?”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有明显的怔愣,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又一时间没想到答案,只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神经质地点头道:“我爹出去几天了,现在还没回来,我阿娘……就在家里,靠在小榻上睡着了。”

        凌皎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少年没有遮掩,很快答:“我是李家排行第五,叫小武。”

        “所以你还差最后一块碎片才能拼好?”凌皎道,“我带你去找?”

        凌皎撑在腿上的手肘垂落下来,姿势很松散,也刻意放轻了声音,但小武还是非常警惕地向后缩去。

        叠摞在两道墙根处的竹筐碎瓦被撞得很吵,小武害怕那样的声响。

        如果翡翠玉佩是他流连于此的执念,不找到最后一块,他是不会解脱的。

        凌皎再次向他伸出手,还落在原先的高度,没有超过他的头顶,说道:“你现在还差一块,我带你去找他们,趁你阿娘睡醒之前找到,她不会发现的。有我在,没事的。——你看,声音很轻,相信我。”

        小武迟疑地看着他走过来,浓雾被冲淡了一些,依稀瞧见窄道的尽头处似乎还站着一个高高的人影,分辨不清。

        凌皎道:“我过来找你。”

        小武一手兜着袖口里碎成几块的翡翠佩,一手扶住墙面,看模样是断了右脚,身子起得很费劲,在凌皎的支撑之下,气息变得稍微均匀了些,指道:“……我家在那边。”

        这条巷口不宽,也就刚容两人通过,凌皎点了下头,发现洛玉还在,而且侧身避开了通道,似乎对他的做法,全无催促,也无评判之意。

        凌皎放松了些,感觉小武比刚才靠得近了,似乎也放松了些,半晌,小武道:“那棵挂着旧衣裳的树,就在那附近。底下是二顺家,他家做饭炊烟真的很大,每到这个时候二顺都会偷偷溜出来玩弹弓,打隔壁家的小秃头,小秃头再隔壁就是我家。”

        那棵仅存木杆的枯树,在他的讲述间,补足了缺失的部分,翠绿如盖的枝头长出了旧衣裳。

        凌皎点着头,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断壁残垣中有昔日旧影,钢刃中有竹衣杆,漫天腐臭中有粥暖菜香。

        风从那边吹来——

        柔软安宁的气息,在掠过重檐的时候,愈来愈快,突然变得不受控制。

        跌下去的劲风,如一把横刀削过梁上垂鱼。

        凌皎在那一瞬间晃了神,还以为是幻觉。

        没想到是真的。

        凛光迎面刺来,呼啸而过的寒光挑起一缕极其轻灵的风啸,擦过凌皎脖颈时,刺穿了一副皮肉。

        “噗哧”一声。

        小武在半空中弓弯了身体,从凌皎的视野中疾速后退,一把钢刀的残影掠过,直直将他钉向了最后的墙面!

        堆砌成山的荒草被这身体撞翻,吹开了丁零当啷的破篓,看不清的杂物四散开来,落得哪里都是。

        短暂的嘈乱过后,死寂之中,只留下一柄钢刀的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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