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亡者与罪者


“虽然这么说,但我们的关系可比一般同父同母的兄弟更默契。别小看我和大哥的配合就是了。”龙胆提到这点也露出了丝浅笑,想必他确实是很信任自己的兄长。“我们的老妈本来是歌手,遇到了一位建筑工设计师,母亲愿意与他隐退结婚。结果他从十层高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死了。大哥是遗腹子,所以我们从来没见过那个男人。”

        这确实是个意想不到的展开,甚至是个足够久远的故事。我和半间修二面面相觑:“请节哀。那么,请继续讲讲吧。”

        “这其实没有什么好悲哀的,我们都没有见过他。后来有个看起来品质不错的地方官员。他看上了我们的母亲,约定好结婚后继续送她进入歌坛。”说到此时,龙胆摘下了自己的眼镜。面色中带着极强的厌恶。“那就是我的父亲,不过他的更主要目的是把母亲变成受他掌控的摇钱树,用于诱惑这里的外交官们,让他能够平步青云。直到我们的老妈色衰,连演歌都唱不出什么好韵味。他就跟别的美貌的、能够让他获得利润与享乐的女人跑了。”

        “所以我们有一笔不错的抚恤金,一笔高昂的封口费。每个月用于日常生活的打款。”灰谷龙胆接过话茬。“请你们吃东西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们不被任何人承认。也冠着母亲的姓氏。”

        “……这和狂极的副总长有什么关系?”这一长段故事,使我有些傻眼,虽然产生了怜惜之情,却与复仇二字,完全连接不能。

        灰谷兰和灰谷龙胆对视一眼,互相露出了惨淡的轻笑。“我们老妈后来坐牢改造,因为吸毒。”

        “哈……?”我嘴里含着的草莓奶昔差点喷出来,听到这句话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当时得知龙宫寺坚被自己的母亲两岁就抛弃一事。半间修二的眼神则冷了冷,用手轻抚着我的背部让我喘过气来。

        “不用这么震惊。”灰谷兰恢复了一如往常的笑意。“她后来一个人带着我们过日子,在许多酒吧里驻场唱歌,维持着日常生计。她是个不喜欢接受施舍独立过头的女人,但却被客人引诱碰了白色的粉。鹤小姐,你或许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危害是怎样的。但我会告诉你这是个无底洞。”

        “别小看我。”我毫无犹豫回应道。“我想,如果成瘾了很难戒除。”

        “没错。所以她一个月前复吸过量死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仿佛是什么咒语一般打碎了我们之间原有那层尴尬,不相熟的屏障。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告诉我,是否某种意义上也在宣泄着掩盖这个秘密的痛苦。复杂又瘙痒的折磨,丧母又不被父亲认可的悲哀,兄弟两如今异常过头,相互陪伴的默契。充斥在我们之间化作了难以窥探的迷雾。就连半间修二的眼中也显露出杂乱的情绪。

        “总之,后来我们到了舅舅家借住。说是借住,他则用我家的抚恤金和封口费开了间酒吧。舅舅虽然以前是道上的,不过金盆洗手了。他不想让我们查到真相,但隔街肉铺店的儿子阿饼,帮我们查到了母亲的供货来源。在与对方理论时,对方报警诬陷他先惹是生非,随后他因为愤怒而袭警,被逮了进去。进去前他告诉了我们真相以及那个家伙的名字。”

        “……狂极的副总长,绝。”

        我心下了然,因了解到这是个不堪重负的悲剧而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

        “咳咳,你听完这个故事了。”灰谷兰清了清嗓子,本该沉着的音色却变得有些许慌乱。“喔,鹤小姐,你为什么流泪?我都没有在哭,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不是个什么需要哭泣的事——他让我的母亲死去、他就也去死,小瞧我们兄弟两的家伙都得受到惩罚。更何况我已经完全不怕那些毒品,那些东西只是在诱惑着没有自制力的家伙,他们控制不了我们兄弟,我们兄弟会用他来控制六本木……!”

        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在流泪,但我在对方胡言乱语的时间里品尝到我嘴角边确实流淌着淡淡的咸味。我下意识地拍案而起,完全顾及不得周边任何人与景色,用手钳住面前这个眼底染着深不见底悲哀与绝望的男孩下巴,凑近脸颊,几乎冲他怒吼着:“听听你在说什么胡话?!”

        灰谷兰被我大胆的举动吓倒。他那与我相近的兰花色般的眼眸中倒映着我的影子。我不知道他能否从我自己的眸中看清他那以笑容遮掩着的背后悲哀。他啃啃巴巴想要再次重申自己的想法:“不需要……什么队伍……灰谷兄弟、就能统领,六本木!”

        “你真的只是为了这个去复仇的?”我恶狠狠地质问着他,随后将目光挪向了灰谷龙胆。“身为他的弟弟,你没有任何的逻辑判断力能告诉你大哥选择的道路可以多种多样吗?”

        “我们……必须复仇。否则世人会小瞧我们。”

        “现在不是复仇不复仇的事!你们自己说的那些话,想的那些事,真的是你们母亲盼望着你们去做的吗?你们的老妈已经受够了折磨受够了痛苦,接受着生活的委屈,却依然告诉你们要独立,虽然最后她确实逃避了世间,前往了彼岸——但是她身为母亲却从来没有让你们染上一丝一毫的瘾是为了什么!?!”我松开了钳着灰谷兰的手,用指尖点着灰谷兄弟心脏的部位。“问问你们的心,那里面流淌着你们母亲给予着你们的血液。你们才是最了解你们母亲的人,我想,问清楚后再论断要不要动手也不迟。”

        “你爱为别人流泪的习惯还是改不掉。”半间修二抽了张纸巾递给我,他的指尖触碰着我的掌心,连带着他那语重心长般的气息,化解了些许我胸中的苦闷。我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一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慌慌张张地坐下。“我可没想哭的,是眼睛自己不争气。”

        “鹤想要说的话就是这样。”难得的,半间修二也正经地板起脸来。“我们不会非要苛求你们复不复仇、更何况,我认同你们的想法,有时候人只是为了活下去就得做许多迫不得已的事。而你们明明还能继续过下去,有地方还在等待着你们回去。你们不需要犯下会让两个家庭都痛苦的事,或者……”半间修二看了我一眼,学着我早前说与他的话,展示了自己手背上的纹身。“用别人的罪孽来惩罚自己。”

        罪与罚二字在此刻宛若一种未来结局的预兆。刻在他的手背,暗示着灰谷兄弟的昨夜与明日。灰谷兰与灰谷龙胆因我们二人的话语变得手足无措,想必所谓的复仇是他们日思夜想定下的结论,如今却因我二人的出现产生动摇。为以防万一,我连忙穷追猛进地提出设想。

        “为什么不直接给狂极下封挑战书呢?”

        “……什么?”灰谷兰眼中显现出完全没有转换过来的错愕感。

        “你们这样在暗中寻找他,他如果真是销售毒品的家伙肯定有很多眼线,毕竟要躲避警察又要躲避仇杀。或许你们的一举一动早在他的监测下,所以你们才根本找不到他的真身踪迹。但如果你们光明正大,以兄弟身份向狂极的正副总长下战书——我想他们一定会碍于各方面势力不得不出面收拾你们。这样你们就理所应当能见到他们了。”

        灰谷龙胆面露惊讶:“是个好方法,他们为了组织的名声和声誉,一定会想办法出手收拾我们。也不能怯场,胆小,不接受这封战书。”

        “前提条件是——你们两个不许下死手。尤其你,兰,不准喜欢往头上打。我还等着看你两的影子超过我呢。实在不行,叫我去监督战斗,我会及时帮忙的。”我愤愤不平叉着腰训诫道。灰谷兰闻言先是怔了怔,转而轻笑起来,笑着笑着笑意加深,眼与眉都皱在一起,藏着释然又带着股放松的大笑:“哈哈哈——你明明只是个小姑娘!一会儿胆子很小是爱哭鬼,一会儿胆子又很大凶巴巴!”

        “这和胆子有什么关系嘛!”

        “好吧,好吧。”灰谷兰好不容易停止了大笑,平稳着呼吸昂首看向我。“我向你保证,不打头,不下死手,但是你千万不要想着再跟踪或者偷窥我们战斗。你不应该见血,鹤小姐。”

        半间修二点了点头:“这点,我再次投同意票。”

        “两个刚才快要打起来的人真要在这个时候互相支持彼此的观点吗?!”我为灰谷兰与半间修二的配合再次感到无言以对。

        “修二是吗。你有一个不错的朋友。”灰谷兰伸出手去,扬起标准的微笑。“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你,但你应该让她不要再这样涉足危险的事。最好再忘掉我们兄弟二人。”

        “我当然知道她足够优秀。”半间修二握住了对方的手,话里话外带着反击以及一种意外的肯定。“正是因为她足够优秀,我想我是没办法劝阻她忘记你们的。因为这是她的选择,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还是会保护并尊重她的选择。”

        “别把忘掉说的那么简单。至少我今天还是有为眼镜君和兰君的漫才而发笑。”

        “饶了我吧……”灰谷龙胆擦干净了自己的镜片,再次戴上面庞。“我只是大哥的跟班而已,还没到参谋的境地。不过……我以后也会尽可能提醒他的,提醒他别疯过头,至少认清现在。”

        我想,这就是龙胆他给我的专属回答吧。

        我们作别时并没有多晚,晌午后迎着秋风,灰谷兄弟将我们送到了车站,并表示下回再来肯定能直接听闻他们的名号,或者直接去他们舅舅的酒吧找他两人就好。我跟半间修二坐上返程的电车,今天发生的事和听过的故事都朦朦胧胧般像场梦境。半间修二则表示他决定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去六本木了。我觉得有道理,便认真的附和他。顺便追问了一句:“如果灰谷兄弟真的宣战时,你会不会知道他们的情况?”

        半间修二单手插兜,露出了痞气十足的坏笑:“你当我是谁?”

        “修二真是意外的厉害!”我如此顺势哄着他,他显得相当受用。“我有消息时会直接告诉你的,等下把你的电话留给我就行。”

        “完全ok。啊,说到这个,我忽然想起还有个东西得给你来着……”我猛地想起本就还有一件物品忘了交给他,那是我在看到他纹身时下意识想到的,但由于各种原因却抛之脑后。我将背包放在地上,半蹲着翻找起来,终于从隔袋底部摸出当时师父害怕我留疤赠予我的药膏。一管药膏还剩半管,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发顶:“这个是我师父给我,据说能祛疤舒缓用的。我用过效果很好。剩下半管就给你了。记得好好护理你的手噢。”

        “……这个药,你为什么用?”

        “啊,嗯,因为训练总会有磕磕碰碰。”我怎么可能好意思说出来是他当时用刀划伤我的腿后师父赠予我了一堆祛疤药。

        “是吗。”他低着头盯着药膏半晌,随即笑嘻嘻看向我。“这才是今天最好的礼物啊,冒失鬼小鹤。”

        “停下,不许叫我冒失鬼!”

        “哦~多管闲事鬼”

        “这个称呼也很怪!”

        “嗯哼?爱哭鬼?”

        “忘掉我丢人的时刻可以吗、修二!”

        ==

        他凭什么能得到老爹的宠爱?一个贱妇、杀人犯,低贱的存在的孩子,只配成为马仔,根本做不了大事——

        凭什么?就因为他能打过我吗?就因为他眼神很好反应机敏?就凭他一定衷心,有着把柄,或者是高级的恶作剧头脑?

        我才是少主,我才是应该接任老爹组织的继承人!我才是以后能统治歌舞伎町,统治新宿的存在!他半间修二是哪里来的流浪汉?低贱品,伪造品,卑劣品,只是出现了就取得了老爹的信任。老爹居然还让他做很多我都没涉及过的任务——凭什么?

        他应该服从我斑目狮音,绝对服从。就是因为他不听话我才会派那些看不下他嚣张的组员强迫他手上刻上象征着罪与罚的纹身。他该死。他当然该死。他应该从我眼前消失——妈、的、他怎么又回来了?

        什么?他说他有件事不想干了?只有伟大的斑目少爷才能做到?没错。夸奖我吧,奉承我吧。——是去港区六本木运送货物的任务吗。当然,我当然能能做到,父亲,看着我吧,我一定会出色的完成这次任务,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这么简单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

        等等。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条子变得这么多?

        啊,啊,为什么警犬嗅到我身上带着的包裹就冲我叫?

        我要逃跑,我要逃跑,我绝对不要被抓到。只要我跑掉,父亲就不会对我失望,我就能证明自己,我就能成为他们尊敬的少主,我绝对——

        麻药?

        毒品?

        啊啊,父亲。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我搞砸了。但请您救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让那个孩子去接下这种任务,为什么,半间修二都能做好的事,我却做不到——?

        我不服!我不服!我要上诉!我要律师!我是被蒙骗、我是,我是斑目组的少主。我不是,我才不是,一座少年院里的……囚犯呐。

        ==

        那是个阴沉且没有星星的夜晚,灰谷兰一拳就干翻了狂极的总长,看着对方人仰马翻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时,灰谷兰明白,从今夜开始,他与弟弟的生命将会有着全新的变革。

        “你还记得灰谷樱吗?”

        那是母亲的名字。灰谷龙胆以关节技压制住了副总长阿绝,那个家伙在地上狼狈不堪,撕心裂肺地喊叫着。狂极的跟班们则带着慌乱的表情却没有一个人赶上前阻拦。

        都是些废物。

        灰谷兰觉得真是伤脑筋。他自己早做好被所有人群殴的准备,但没想到光明正大下战书确实有足够的作用让他们畏惧于“单挑”的规则,而无人插手。更何况那些小弟们露出的恐惧里带着胆寒。他们甚至没有那个女孩勇敢,勇敢到对自己说“不”。

        六本木的未来真是可悲至极。

        灰谷兰与灰谷龙胆眼神交叉的瞬间,他的弟弟龙胆重重地点了下头。灰谷兰靠近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他忽然觉得十分好笑。

        “你敢相信吗?居然是一个你从未谋面的女孩为你求情。”

        他想起少女的眼泪。

        没有人在母亲去世后再为他们流泪了。除了那个少女流下的眼泪。因而显得晶莹剔透,那么宝贵。

        “不过我答应过她。”

        灰谷兰活动了活动指骨,也懒得抽出自己任何的暗器。

        “不打头,也不下死手。”

        灰谷龙胆一边按住副总长的躯体,一边平视着那些吓得腿软的跟班们:“我们时间不多,毕竟我们报过警了。你们想要救他,现在去拨打救护车电话还来得及。”

        “不过,你们要明白一件事。”灰谷兰看着地上被大哥捶到昏死过去犹如烂泥的家伙,他松开了以关节技折磨人的掌控。与灰谷兰一同直起身来。

        “从今往后,不需要任何队伍。灰谷兄弟,统领六本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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