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从野兽之格
这两天的社团活动迹部都没有参加。
尚未从资料泄露风波中走出的网球部，又要开始面临新的一轮挑战。
“迹部那家伙呢？”训练结束的向日拿起自己的水杯，朝身旁给球拍换胶带的忍足问道。
“告假了。”说这话的时候，忍足看见站在比赛场边的胡安，她一如既往地认真履责，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最近网球部周围那些恼人的视线。
迹部不在的日子里，网球部周围窥伺的目光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快门声和闪光灯总是时不时闪现，球场上的氛围也愈加压抑。
“切——武藤那家伙一如既往地让人火大——”向日捏瘪手中的水瓶，咬牙切齿地说道。
“听说岳人你昨天和武藤吵起来了？”哪里是听说，现在全校都在揣测两人是不是也有什么争端。
向日傲娇地一扭头，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几轮，最后没忍住，语气幽怨地叹道:“那个真的能算是吵起来了吗？难道不是我一个人在发难吗？”
你也知道啊，忍足摇了摇头，“总之还是先以训练为主吧，我想在这件事上，世津子有她自己的考量。”
不过这种时候迹部却不在，这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前不久他还警告自己说他的人轮不到自己来关心，现在却不见踪影。不愧是迹部，还真是放得下心。
刚回到社团活动室，泷就抱着文件追上了胡安。
“今天迹部告假，下个月的社团经费预算申请就要麻烦武藤你去一趟学生会了。”
“没问题，交给我吧。”胡安接过文件，转身就要走。
“那个，”身后传来泷有些犹豫的声音，“送完这个，今天武藤你就早些回去吧。”
“嗯？可是网球部我还有些事情——”
“那些事情就交给我吧！”泷抢先答道，“平时也受了武藤你不少照顾，今天藤你就好好休息一次吧。”顿了顿，他接着又补充道:“毕竟你看上去很没精神呢……”
平日里的经理，虽然话不多，但总是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认真，可是今天的经理，刚刚在球场上就已经走神了好几次了吧……
“我明白了。”胡安干脆地应了下来，果断得让泷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向她，他还以为经理还会和以前那样硬撑着，“辛苦你了。”她说。
去学生会的路胡安并不陌生，她来过这里几次。这一路上会遇到许多学生会的人，其中有些人会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但还有一些人会克制地装作没看见。可这些来自陌生人的体贴与善意却反倒让胡安有些不适应，她不由地再次想起昨天向日说的那些话。
比起被谣言中伤，对胡安而言，更沉重的东西是小林、向日和泷这样的关心，她可以做到无视他人的诋毁，但不知为何，那些柔软温暖的东西却始终堵塞在胸口，压得她呼吸艰难，怎么也没办法当做没看见。
在胡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来到了学生会。这座老楼安静地矗立在春日的暖阳里，却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像是执拗地坚守着什么。
圣鲁道夫学院作为一所教会学校，校舍建筑里也时常能看到宗教神话的影子，长廊、诗堂，以及罗马式的布局，大多数来参观这所学校的游人都会由衷地感叹一句它的庄重典雅。
不过这个“大多数”里显然不包括迹部景吾。此时出现在圣鲁道夫校园内轻松赚得过往学生们注视目光的人不是迹部景吾又能是谁呢？
“这种时候迹部君还能主动提出要来圣鲁道夫参观，这可真让人感到荣幸啊。”作为学生代表的观月跟在迹部身后笑着朗声道。
迹部轻笑一声，没有接话。他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没有理会观月话中的言外之意。
“这种时候”意有所指，想要说的其实是最近处于舆论中心的冰帝网球部吧。
“迹部景吾来圣鲁道夫是为什么？”同为学生代表的不二裕太站在观月身旁，面无表情地低声询问身旁的观月。
看着迹部景吾走过圣鲁道夫学院最引以为傲的圣母雕像时视若无睹的样子，观月心中不满的同时又有些得意，“还能是为了什么呢？”他笑得有一丝不怀好意，“自然是为了他们那位目中无人的经理来的啊。”
“是这样吗？”裕太有些怀疑，说起来冰帝的经理是那个姓武藤的女孩吧，最近她好像卷进了什么负面新闻里，“不过这和迹部来圣鲁道夫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要问迹部了。”
得知东京冰帝学院高中部的学生会会长迹部景吾要来参观圣鲁道夫，观月前一天晚就开始准备了。他甚至准备好了千字草稿，预备在迹部面前大谈特谈这所新兴学校的建校理念，以及短短几年就取得的耀眼成绩。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迹部对此既不好奇，也没耐心。
几乎是从一开始迹部就是直奔的接待室。还未等观月说话，就已经坐在了接待室的主座沙发上，眼睛一闭，张嘴就是“红茶不加奶”。
“他怎么知道这有红茶的？”被支使着去泡茶，裕太没好气地说道，“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不快。”
观月坐在下座，待裕太离开后才缓缓开口道:“参观校园只是借口吧，迹部君来圣鲁道夫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迹部的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则反手撑着右脸，一副无聊至极的样子，看的观月忍不住磨牙。
“迹部君不说我怎么知道？”
“哦？”迹部眼睛微睁，眼神晦暗不明，“本大爷来这可不是听你在这打哑谜的。”
“打哑谜的人不是迹部君你吗？”观月寸步不让。
接待室的氛围顿时焦灼紧张起来。迹部的余光冷冷地睨着观月，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点乏味的审视。
“迹部君这个态度我可是很难办呢。”观月笑着说道。
这时不二裕太将茶端了进来。红茶被轻轻放在了迹部面前，他伸出手臂，手指轻轻一勾就将茶杯端了起来。迹部见多识广，认出自己手中的茶杯出自皇家道尔顿的文艺复兴系列，看来观月的网球实力不怎么样，但其他方面的品味还是勉强及格的。
察觉到迹部落在茶杯上的目光，观月得意地弯起唇角，他的品味可是经得起考验的。这样想着，刚刚心底的那点不满即刻又烟消云散了。
与迹部观月手中的骨瓷茶具截然相反的是，裕太手中端着的竟是一柄木质的茶杯。察觉到迹部玩味审视的目光，裕太不解地看着观月，眼神仿佛在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观月也有些困惑，可当他看清裕太手中的茶杯时，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还未等他想好对策，迹部就已经开口了。
“想不到在这也能看见这种杯子。”迹部声调微微扬起，嘲讽地看着观月。
“什么意思？”裕太的声音里有一些愤怒，他不清楚杯子究竟有什么问题，但迹部这种轻视不屑的语气他可是听得明明白白。木头杯子怎么了，日本人用木头杯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哼。”迹部轻哼一声，他眼光婉转，绕有兴趣地看向观月，等待着他的解释。
没想到在这里出了纰漏，观月恨恨地咬牙，再看向迹部时，先前他的那种冷静自持已经全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是一些后悔与恼怒。
“迹部今天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必再遮掩，观月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本大爷本来是想问你一些事情的，不过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迹部放下跷着的腿，从沙发中起身站了起来，“将网球部情报交给你的人是筱田原朗，本大爷说得没错吧。”
观月紧盯着手中的红茶，只语不发，而澄红清澈的茶汤扭曲着倒映着他的面庞。
“那是谁？”不二裕太皱起眉毛，“筱田原朗又是什么人？”
已经知晓谜底的迹部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毫不留念地将一口未尝的红茶放了回去，转身推门而去。
“观月前辈你做了什么？”察觉到状况不对，不二裕太不由问道，“那个筱田原朗究竟是什么人？还有这个杯子——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观月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手上用的这个曲轮杯其实就是筱田原朗送来的，而他，也是冰帝茶道部的部长。”
“冰帝茶道部？”不二裕太有种不祥的预感，“前辈你该不会又用了什么不好的手段了吧？”
“什么叫‘不好的手段’，为了胜利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安排。”观月训斥道，没想到才过这么会儿就让迹部看出端倪，自己甚至还没有正式开场就已经结束，迹部甚至连一口茶都没喝，这样好的茶叶，这样好的茶杯……观月愤愤地喝了一口手中的红茶，眉头又拧了起来，“裕太我说了多少次了，红茶的水一定要煮沸，水才是红茶的灵魂……”
“武藤世津子？”看清推门而入的人是谁后，二宫铃绘惊讶地说道，“怎么会是你？迹部呢？”
“迹部今天告假了。”胡安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这是网球部的预算申请。”
二宫接过文件，草草地翻看起来，她状若不经意地说道:“关于网上流传的那件事……如果你需要我作证的话可以和我说……”
相当意外二宫会主动提出愿意帮忙，胡安的嗓子直接哽住，看出胡安的意外，二宫抬高音量补充道:“你也不要这么吃惊，我只是为了冰帝的形象……况且我也被牵扯进去了。”
“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胡安说道，这次轮到二宫惊讶了。
“什么意思？”二宫问道。
胡安的指腹沿着办公桌的桌沿划过，“其实比起证明我的清白，我更想让这件事发生的更有意义些。”
胡安刚说完就看见二宫警备的眼神，不由地一愣，紧接着她听见二宫说道:“我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了，游刃有余的，好像永远不会激动一样。”
“听上去像是在夸我。”胡安不以为意地笑着说。
“你是这么觉得的吗？”二宫的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抬眼凌厉地盯着胡安，“你没想过也许事情失控、自己身败名裂的下场吗？”
“我没做过的事我为何要担心？”胡安站得笔直，清高又坦然的样子落在二宫眼里，不知为何觉得十分碍眼，“宽泛而匮乏的他人注解是不值得我们去在意的。”胡安继续说道。
二宫眉头再度压低，“我们？”
“也可以只是我自己。”
“武藤世津子，你知道如何毁掉一个人吗？”二宫郑重其事地说道，“身死或神灭固然无法真正击溃一个人，但诋毁和羞辱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它们可以让你始终处于孤独的自我坚持与反思之中，你赢不了的，所以我劝你早些服软，不要试图与集体的力量抗衡。”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胡安思考后回答道，二宫刚要满意地点头，对方却又不假思索地说道:“也许这是一条轻松些的路——顺从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迎合他们心意的那样竭力澄清……”胡安的手指依旧在桌沿上来回划着，“不过，这都不是我要走的路。说到底，真相与否他们根本不想关注，他们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羞辱我的乐趣，窥探的快感，以及以正义为名的自我满足……”我绝不会妥协，一丝一毫都不会。
这次二宫没有再说任何话。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替代自己成为网球部新任经理的女孩，心情格外矛盾。她一面觉得这样“傲慢”的胡安锋芒锐利而闪耀，可另一面又觉得胡安过于理想主义以至于固执得无可救药……但却令人感到格外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了这样的人一样，究竟是谁呢，这样令人愤恨又敬畏的熟悉感究竟来自谁呢？
疾驰的劳斯莱斯幻影在东京的车流中穿梭，道路两旁的景色从车窗上如流星般划过，光怪陆离的如同一部电影的开始。
无法聚焦的景色里，迹部再次想起那日和久美子的通话内容——
“……我已经联系好公关团队了，可是她根本不听，只是澄清一下而已，世津子本就是无辜的。迹部你和她是朋友，要不你试着劝劝她。”
据久美子所言，胡安的态度异常坚决，以完全拒绝商量的势气拒绝了久美子提出的所有委婉的解决方案。
真的是自大又清高，却又让人忍不住为之激动战栗。没有不安的退缩，也没有局促于自保的卑微，光明磊落得理所应当。
迹部喜欢这样狂妄自大地不把他人放进眼里的胡安，喜欢到恨不得当时就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喜欢到想时时刻刻同她在一起，喜欢到差点动摇、觉得即便胡安无法将自己托付给他也没关系。
真的是非常可怕的美丽。
为了能够见证这份美丽，迹部愿意让一切都依存她的心意发生，诋毁也好、羞辱也罢，在胡安真正反击之前，他都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到她。只不过，胡安能够出于自我的清高而对这些熟视无睹，他却不会。
国王冠冕上最亮的那颗宝石必然要经过血雨洗礼，但最终都将会被洗去浮尘，擦拭干净，以独一无二的闪耀宣告帝王的尊贵与不可侵犯。而他的宝石，也决然不允许有任何人亵渎。
四月二十八日下午四点二十六分，一则标题为《东京某私立贵族学校再曝丑闻，社团经理当众霸凌同学》的视频再度被刷爆，经剪辑后时长两分多钟的视频又一次将“武藤世津子”这个名字推到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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