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街头网球场（二）

比赛刚开始，迹部就以一记犀利的发球作为开场，他穿着一身灰紫间白色的运动服，发球时后仰跳跃，腰腹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高速下转的球重重地砸进底线与边线的三角区，刚刚弹起便擦着地面滚向花坛边。

        “是唐怀瑟发球！”桃城惊叹道。

        “不是的哦，”胡安冷静的声音响起，她直直地看着球的落点，不掺杂感情地说道，“唐怀瑟发球球速和转速都要比这个更快，这只是倒旋球。”

        听见胡安的话，千石也多留意了一分球的落点，其实离得最近的他更能注意到这球与唐怀瑟发球的不同，作为同样入选日本青年选拔队的中学生，千石早就见识过真正的唐怀瑟发球，刚刚这一球确实只是倒旋球。只不过——

        “呀嘞呀嘞~不愧是迹部君啊，明明只是普通的发球也依旧充满杀伤力啊！”千石落拓不羁地架着球拍说道。

        “呵，本大爷的每一球都是绝技。”两句不离自夸，胡安虽然有心吐槽，却又不得不承认这话由迹部来说确实是真理。

        迹部的球技其实并不能算作是“绝技”，至少胡安是这么觉得的。“绝技”这个评价太过于单薄，严重看低了迹部的每一球在整场比赛中的排篇布局，如何回击，在什么时候回击，要给对手施加怎样的心理压力，会对比赛节奏造成怎样的影响……比起单纯的招式，这些才是隐藏在他华丽球技之下的最重要的枝干脉络。

        “迹部君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满满，真后悔把先发权交给你呢！”话虽听着遗憾，但千石的脸上却没有半丝怯畏。

        “无论怎么样，胜者都必然是本大爷。”迹部再度将球抛高，起跳弯腰击球一气呵成。

        这一球依旧落在之前的落点上，复制粘贴般地像是故意挑衅。千石眉头一皱快步跑去，将球正面回击。早已预判到千石这球走向的迹部此时已经站在恰好的位置上，毫不费力地将球击向球场的另一角。于是刚站稳没多久的千石又迅速跑至另一边，他一开始脸上的那种轻松玩笑的神情现在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第二球两人就都已经有了拉锯战的意思，虽然在胡安看来，这完全是迹部一贯的套路:让你在追逐似乎可以够得着的希望中消耗殆尽所有的战斗意志，真正地从精神上被打垮。可以说，迹部景吾是球场上最危险的那类敌人。

        “1——0，迹部胜。”桃城报出比分，完了还忍不住低头咕哝道:“千石前辈用心点啊，如果被迹部那家伙拖进持久战可就糟糕了啊……”

        和私下里四处搭讪女孩时的那种随意散漫不同，球场上的千石清纯无论是动作还是观察都很敏捷，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清醒在。迹部想打持久战的意思这么明确，他怎么可能跟着他的节奏走，虽然这是自己的接发局，但想要打乱迹部的节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于是第二局一开始，他就以自己强劲的虎炮发球，向迹部发起猛烈的攻势。既然迹部喜欢站在底线那，那自己干脆上网，抢占先机。

        强劲沉重的发球落地后迹部并没有急于回击，而是单脚后退半步，在球反弹至半空时才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击直抽球，落点瞄准千石上网时的落脚点。

        迹部的这一球力道和速度都不算顶尖，但精准度却一如既往地让人说不出半句不好。网球如他所想那般正巧要落在千石刚要落地的左脚旁，这个位置十分刁钻，正在行动中的千石既收不回左脚，握着球拍的右手也不方便去接球，眼看这一球就要输掉，那个网球却落在一枚尖锐的石子上，瞬时间就改变了反弹方向。

        “lucky！”千石轻松回球。

        “千石清纯是不是绰号幸运千石来着……”胡安看着场上奔跑的千石若有所思道，“如果他是冰帝的球员就好了……”桃城在一边正竖起耳朵偷听胡安的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胡安的下一句话是“让他去抽签的话，会不会出现青学山吹不动峰圣鲁道夫死亡小组的情况呢，那我们冰帝到时候可以直接出线……”

        “喂！网球不是这么打的吧？！”桃城激动地喊道。

        “什么啊？你是在偷听吗？”胡安嫌弃地看回去。

        “这个不是重点！”

        “果然运动员不适合做裁判，”胡安想起在神奈川时切原赤也担任裁判的那场比赛，“实在是太情绪化了。”

        桃城用小指挠了挠耳朵，皱眉表示对胡安念叨的不耐。

        球场上，千石本还试图通过抢网发起进攻，但他击球的落点总是早早地被迹部预料到，被迹部这逆天的球感碾压，千石思绪凝重，却又听见一旁桃城和胡安你一言我一语地打闹，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态终有有了一丝焦躁。

        “桃城那家伙什么时间能不这样大惊小怪啊真是的……”千石心中不禁吐槽。

        因为急于打破迹部的节奏，千石几乎是全心全力地要通过大开大合的打法打乱迹部的节奏，他的方法的确奏效了，比赛并没有如迹部希望的那样进入拉锯战，等到又轮到迹部发球的时候，此时的比分已经是3:3。照这个节奏下去，究竟谁胜谁负还说不准呢。

        球在迹部的掌心坠落弹起，就在千石等不及想要提醒迹部快些发球的时候，迹部却忽然开口说道:“千石，你的体力还跟得上吗？”

        “什么——”就在千石震惊顿悟之时，迹部将手中的网球高高抛起，双脚跳跃离开地面，腰身以一个近乎折叠的姿态向后仰去。

        “是唐怀瑟发球！”

        “砰——”清脆响亮的击球声传来，网球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向千石的左场，尽管他已经拼尽全力冲过去，但真正的唐怀瑟发球的威力绝对不是一开始的倒旋球可以比拟的，就是亲身体会过的胡安，在这一记发球中也终于才发现曾经的比赛里迹部到底给她放了几个太平洋的水。

        无解的唐怀瑟落地后几乎不给人留任何反应时间，它如同一道流星烟火，只供人观赏它身形拖曳而致的残影。

        千石在这一球中震惊到看着依旧不停旋转网球失神，全然忘却自己还在比赛之中。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迹部的发球又进步了一大截。有着令人嫉羡的天赋就算了，这家伙还成长得这样快，太多人连他的步调都跟不上，又如何能从他手中拿下胜利的果实？迹部景吾的存在，实在是太多人奔跑路途中的高山大河，直白犀利地告知你与现实的差距。

        “15——0，迹部领先。”

        听见桃城报数的声音，千石才反应过来，也是这时候他明白了这一球前迹部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在不断试图打乱迹部的拉锯圈套时，自己已然落进了他早已安排好的陷阱。

        “什么？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迹部安排好的？”桃城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女孩直接点出迹部的计谋，不敢相信她刚才所说的话。

        “一开始迹部营造出要打持久战的氛围，目的就是让不擅长持久战的千石急于反攻，再通过精准的控球在调动千石来回跑动之际又使他能得分，给千石一种自己的方式奏效了的错觉。而刚刚说那句话，无非是要在心理层面给千石施加压力，同时在战术上放出真正的唐怀瑟发球，这样一来，即便是千石也会觉得大事不妙吧……迹部那个自恋家伙，估计这时候心里得意得不行吧，哼。”胡安详细解释完迹部一连串的动机安排，末了还不忘吐槽一句。

        “我估计接下来就是真正地把千石拖进持久战，慢慢地消磨他的体力，残食他的斗志。等到千石的身体和意志中有一个跟不上另一个了的时候，失败就已成定局。”

        桃城倒吸一口气，有些后怕地看着此时站在球场上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的迹部，在心里庆幸站在他对面的不是自己。

        接下来的比赛，幸运千石依旧发挥作用，可是这运气加成带来的得分却越少越慢，他感叹“lucky”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不知第多少次堪堪追回一球，千石正支着膝盖短暂喘息，球场另一边的迹部就已经再度将球打到另一角。

        “这家伙……这家伙……”千石疲累又愤懑地看着迹部，忍不住想要盖住他那张越来越愉悦的脸——胜利滋养着迹部的战斗欲，而战斗欲继续为他攫取胜利。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多巴胺肾上腺素永动机！

        “沉浸在本大爷的美技中吧！”在千石乏力地打出一记高球时，迹部高高地跳跃而起，毫不犹豫地扣球。

        “出现了，迈向破灭的圆舞曲！”桃城惊呼。

        尽管千石已经知晓了迹部这一球一定会瞄准他握着的球拍，但肌肉的酸涩和乏力已经使他再也没有力气躲开避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取笑似地落在拍柄上，看着自己毫无阻拦之力地被迫松开手，看着网球仿佛有了自我意志一般回弹飞向迹部的场地。

        “已经结束了。”他心中略有苍凉。

        “砰——”抽球声如预言的号角般宣示即将而来的胜利。可就在这时，窸窸窣窣的花坛里窜出一只黑色的小猫，像一道黑色闪电那般直直扑向半空而来的黄色网球。

        “小心——”胡安条件反射地立即站直身体想要上前拦阻，只是她隔得太远，而反应得又太慢。

        桃城飞奔着跑去，但迹部这一点折扣也不打的扣杀实在不是他能够追得上的，于是他也只能在网球拖曳的余影里揪心地闭上眼。

        电光火石间，早已处于竭力状态的千石不知从哪来的力气，飞身向前一把抱住尚不知危险降临的小猫，网球擦着他的后背飞过，落在端线前留下一个黑色的印迹。千石抱着小猫轱辘地滚了几圈，终于在花坛边上停下。

        “没事吧——”胡安全身战栗紧张地询问道，她蹲在一旁，心跳如雷，担忧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千石。

        只见千石艰难地用一只手撑在粗糙的地面上，另一只手掌包着小猫的脑袋和脖颈将它从自己怀中捧出。“lucky……”他几乎气竭地说道。

        胡安看着安然无恙但表情依旧茫然惊恐的小猫，忽然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头晕目眩地渐渐看不清眼前的情状。

        “喂！你怎么了？喂——”那边千石和猫刚没事，这边就直接倒地，桃城手忙脚乱地看着身体瘫软的胡安，不知该怎么做。

        天旋地转中胡安终于靠上一个坚实的怀抱，只是她晕得厉害，就连气味也分辨不了，无法知晓这是不是如她所想的来自迹部的怀抱。

        “胡安——胡安——”

        胡安难受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她的耳边像是有一百个管弦乐队齐奏野蜂乱舞，吵得她头疼。可是忽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虽然呼吸依旧艰难，但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桃城看着眼前对他们做完嘘声手势后、将女孩紧紧抱在怀里的迹部，震惊错愕地说不出一个字来。迹部的脸轻轻搭在女孩的发上，因为用力而微微变形，哪里还像刚才那般英武威风。

        过了一会儿胡安渐渐缓了过来，她刚要挣扎站起，迹部就直接将她抱到一旁的长椅上，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我就是有点晕而已……”胡安迷迷糊糊地解释道。

        “这是中度贫血，不华丽的女人。”迹部脸色微愠。

        听到迹部的话胡安闭着眼皱起眉头，痛苦地趴在虚虚抱着自己的人的胸膛处，“你好烦呐……”，她烦躁地抱怨道，“只有你不许说话，吵死了。”

        眼前这幅画面过于挑战人的认知，桃城不敢相信这个被念叨之后乖乖闭嘴一脸温柔的人真的是迹部景吾。千石倒显得不甚在意，他原地盘腿坐下，膝上还蹲着那只惊吓过度的黑猫。

        “所以比赛怎么办？”桃城底气不足地问道。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吧。”千石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迹部，又看了眼他怀里的胡安，最后将目光放到自己膝上的猫咪身上，他伸出手轻轻顺着猫毛，感受着猫咪舒服的呼噜声，“茱丽叶至少是单身的才行吧，而且，我想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茱丽叶。”

        “喵~”黑猫不知所谓地咕哝一声，抬起一双纯净的金色眼眸看着面前的奇怪人类。

        “茱丽叶，就叫你茱丽叶好了。”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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