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错弹咏叹调

胡安执着要来到这场派对，本意是想问清迹部为什么不邀请她，她并非是不懂人情不分眼色的人，让她执着的仅仅是作为一年级排名第一的学生，迹部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否定她的存在。

        胡安也想过，是否是因为最初的印象过于糟糕，让迹部已经开始怀疑她的人品，她来到这个派对，所想说的也仅仅只是“我并非那样卑鄙的人”，任何出于人品道德上的贬低都令她天然地排斥。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在小林优佳向她介绍过二宫铃绘之后都变得无关紧要了。也是在她得知二宫铃绘的存在后，她才发觉自己坚持的理由有多么冠冕堂皇。承认吧，胡安，你不过就是想在迹部那里挽回自己的形象，企图得到他的青睐而已。

        可比认清自己更难过的是发现自己暗暗青睐的人，实际上却极有可能会是因为私情就挟私报复的人，这才是真正令胡安心志消沉的原因。

        胡安独自倚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舞池中间翩翩起舞的少男少女们，觉得自己隆重的装扮愈发可笑起来。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加更加可笑，她甚至拒绝了所有邀请她共舞的人——她不知道究竟要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些对她怀有期待的人。

        看了一会儿觉得甚没意思，胡安抱着双臂闲逛着走出大厅。

        今天是圣诞节前夕，迹部宅邸已经装扮准备好迎接这个圣诞之夜了。她顶着冷风走到甬道的尽头，看着那几株银冷杉顶着巨大的金色五角星，不合时宜地就像她穿着这样一条裙子一样。

        可是圣诞节装扮起来的松树和派对上打扮精致的女孩本就是恰合时宜的，不合时宜的只是她窥见真相后消沉的心境罢了。

        “你怎么不去跳舞呢？”

        胡安转身看向自己身后身着一身套裙的女人，心中疑惑着这人的身份。

        见胡安没有回答，女人又重复问了一句，“这身裙子这么好看，不去跳几支舞实在是太浪费了，你怎么不去呢？”

        “我不喜欢。”胡安简短地回答道。

        “是不喜欢这条裙子，还是不喜欢这场派对？”女人轻盈地走到胡安身边，自顾自地握住胡安的手，“你的手好凉啊！”

        “都不是，”胡安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生怕这忽然出现的女人继续追问她在想什么事，胡安立即补充了最后一句，希望截断话题。

        “出来时间有些久了，我想我该回去了。”胡安说完就想转身离开。

        就在她走了几步后，身后的女人提高了些音量，大方地邀请道:“既然你不想跳舞，不如和我一起喝杯茶去怎么样？”

        胡安轻轻转身，再一次好好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仔细观察的话不难看出这个人的身份，例如同样的发色，同样的唇形。

        “夫人您是迹部景吾的母亲吧。”胡安毫不遮掩地说道，女人眼睛微微睁圆，随后又以一笑带过，算是默认了胡安的猜测。

        胡安很想说“您的儿子如果知道我和您一起喝茶想必会更加不开心”，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急于解释的样子过于幽怨，略一思忖便换了个理由推拒，“我刚想回去参加舞会呢。”

        这没头没尾的两句话把她拒绝迹部夫人的意思表达得相当明确，连胡安自己都已经做好得罪对方的心理准备了。可她没想到，迹部夫人百折不挠的精神实在是强大。

        “那里尽是些不入流的交际，你不会真的喜欢的。”迹部夫人走上前来，再次握起胡安的指尖，“跟我来吧，你的手实在是太凉了。”

        胡安算是知道迹部的毒舌和唯我独尊究竟是遗传谁的了。

        “你的头发真漂亮。”迹部夫人拉着胡安一边走一边闲聊，她看着胡安披在后背的蓬松头发，闻到了怡人的香氛味。

        “夫人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胡安直接拆穿她的恭维，胡安的头发细软蓬松，一点风就能吹乱，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那黑亮的发色。如果她的头发真如迹部夫人评价的那般，久美子也不至于特地嘱咐她把头发盘起来。

        “你好像对我很戒备。”迹部夫人说道。

        我不是对您戒备，我纯粹是担心我在您儿子那里本就不佳的形象还能有更糟糕的评价。不过想到这，胡安却觉得自己又做了多余的事，横竖都是完蛋，不如随它去吧。

        迹部夫人将胡安带进一间茶室，茶室铺满了维京风情地毯，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动物摆件，胡安甚至在其中发现了火山石彩绘拼画。

        见胡安被墙壁上的挂件吸引去目光，迹部夫人大大方方地介绍道:“我很喜欢北欧原始森林的气质，野蛮、苍劲、还有宁静。”

        胡安不执一言，她走到柜橱边，拿起一只小小的木船模型。

        “这个是景吾送给我的，”迹部夫人说道，“他那时候八岁，说要送我一个礼物，后来才知道，他为了做这只小船自己手上全是伤痕，为了不让我知道一直戴着手套。”

        “这是迹部自己的做的？”胡安惊奇地问，大少爷也有亲力亲为的时候？她举起小船，看见了船底不平整的刻痕。

        “景吾是个喜欢通过自己双手实现目标的孩子，或许你会觉得意外，但他打从心底拒绝一切恩赐和安排。”迹部夫人从橱柜里掏出一只酒瓶，“要不要尝尝蜂蜜酒？”

        夫人，您邀请我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像是看出胡安的吐槽，迹部夫人歪头笑着，“我只是觉得你的手太冷了，喝些酒暖暖身子也好。”

        迹部夫人一手握着酒瓶，一手夹着两只木杯放在木制吧台上，看着这吧台的风格胡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从一开始这女人就是想带她来喝酒的吧。

        迹部夫人将酒盛满，未等胡安礼节性地与她碰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自己先尝了一口，胡安又有了新的认知，据她所知，有些酒鬼就比较喜欢借宴请宾客的理由大饮特饮。

        胡安浅尝了一口杯中的酒，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样，还喜欢吗？”迹部夫人又给自己添了一杯。

        “挺好喝的。”胡安又尝了一口。

        迹部夫人摇着酒杯，“酒精能使人放松很多，景吾就喜欢在泡澡的时候香槟。”虽然是无酒精的。

        夫人我可不觉得自己在这听您聊起自己儿子的私密事真的没问题。

        “景吾爱喝酒这点倒是随我。不过那家伙挑剔得很，哪里愿意喝这样的酒，他还经常笑话我是个不入流的酒鬼。”

        夫人你不久前也这么评价过舞池里跳舞的人。

        “对了，你也是冰帝学生会的学生吗？还是说因为其他事被邀请来的？”迹部夫人问道。

        “都不是。我是作为同学的舞伴来的，可是现在却跟您在这偷偷喝酒。”胡安说道。

        “那还不如跟我在这喝酒呢！”迹部夫人的兴致越来越高，她撑着脑袋歪头看着胡安，“我知道冰帝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景吾，你呢，你觉得景吾怎么样？”

        胡安继续喝酒，喝完才回答道:“他很优秀。”

        “就只是优秀吗？难道你不喜欢他吗？”迹部夫人不依不饶地追问。

        胡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茶室里的暖气烘得她脸发烫，她自己也有些意识到这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她自顾自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好像突然又多理解了久美子一点。

        迹部夫人微微惊讶之时，胡安便自作主张地和她的酒杯碰了一下，“谢谢夫人你的酒，我已经暖和多了”，她将酒一口饮下，把酒杯放在吧台上，“我该走了，不然我朋友可能会担心。”

        迹部夫人眯起眼睛看着胡安，面前的女孩潇洒地撩起自己的头发，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让自己清醒点。随即她向迹部夫人甜甜一笑，迈着尚算稳当的步伐推门而去。

        “你看，这不就放松了很多。”迹部夫人饶有兴趣地笑起，看着酒瓶上标注的酒精度数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大厅的胡安发现小林优佳还在舞池里流连忘返，压根没注意到她离开又回来了。于是她找了位置坐了下来，并问侍者要了一杯冰水——她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后悔自己多喝了半杯。

        她知道市面上的蜂蜜酒度数都不算太高，这也是她愿意喝那杯酒的原因，只是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凭借迹部夫人喜欢北欧的原因，大概率不会满足于低度数的酒。

        一口气喝完冰水，她将冰凉湿润的水杯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随即感受到这沁人的凉意。

        “武藤同学，我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吗？”胡安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向自己伸出手，她觉得他长及颈窝的头发很是眼熟，却不太能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男生补充道。

        胡安心想总算有个人知道自己中途离开过了，她的大脑还未处理完信息，手就已经放了上去。未等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捏紧她的指尖，将她带离休息区，迈进了舞池。

        “武藤同学你会跳舞吗？”忍足体贴地问。

        谁知胡安听了这话，高傲地抬起下巴，睥睨着忍足道:“你在质疑我？”

        忍足闻言一愣，这才注意到她不正常的脸红，和雾气氤氲的双眼，不由地含笑贴在胡安耳边道:“你是喝酒了吗，武藤同学？”

        胡安推开靠近的忍足，眼波流转，“是又怎么样？不要废话，要跳就快跳。”

        忍足按耐不下内心笑意，看着面前明显醉意上头的少女，觉得她此时过分可爱。胡安觉得忍足的笑格外刺眼，于是直接冷着脸瞪着他。忍足见状，自然地揽住胡安的腰肢，笑着纵容她这不加掩饰的高傲，“遵命，女王陛下。”他道。

        胡安确实如她的态度一样表里如一，即便是醉了在舞池上也没有踩错一步，她金色的裙摆旋转起来像个纸醉金迷的美梦，发丝自由而舒展地随着她的步伐翩翩舞动。她毫无疑问成为舞池里最耀眼的那一位。

        跳到兴致上，她本来那副高傲的表情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随之代替的是她本人都恍然无觉的纯真笑意。她毫无负担地甜笑着，享受着音乐和灯光，还有那来自忍足的未曾间断的夸耀。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忍足环着胡安的腰问。

        “随便。”她不甚在意地道。

        “世津子你的舞跳得很好。”忍足夸赞道。

        胡安皱了皱眉头，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忍足叫的是自己，是的，她是有一个名字叫世津子。

        “你跳得也不错。”胡安轻盈地旋转着。

        两个人娴熟默契的舞步很快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冰帝没有人不认识忍足，他是鼎鼎有名的情场浪子，大家更好奇的是与忍足共舞的女孩。

        胡安知道自己漂亮，也乐于展现自己的漂亮。她从不畏惧别人的目光，她将这视为一种无声的褒奖，她对人们的赞誉有着仿佛不知疲累的欲望，她爱灯光与掌声，她也乐于攫取他人的爱。这爱是她华美衣裙的花纹面料，她喜欢就绣上，不喜欢就扔掉，凡事要依她心意，要让她欢喜，她需要的是被取悦，而不是去追逐。

        她仿佛是米切尔·玛格丽特笔下充满野心与欲望的郝思嘉，要靠众人的爱意滋养着；又像毛姆书中的丽莎，挑剔又孤傲。

        胡安没能意识到自己和忍足贴得越来越近，他们此刻看上去像是一对缠绵的情侣，或许她知道，大概也不会在乎，她觉得内心里有一处空荡荡的，可她也觉得自由。

        一种没有牵挂、恍若无人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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