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槲寄生树下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嗯。”
“这……也太狂妄了些吧！”
刚进休息室换运动服的忍足听见向日在一边大惊小怪地叫唤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向日听见后立即瞬移过来，激动地复述道:“凤班上的那个女孩竟然说我们网球部的活动很谄媚？天呐，输了球还这么狂妄，真该好好教她怎么做人！”
忍足听了却没有立即说话，他询问地看向凤，得到对方一个歉意的眼神。“武藤她不是这么不懂礼貌的人，我想大概是我们活动真的有哪里做的不够好。”凤解释道。
“怎么连你都这么想？我们网球部的活动明明这么受欢迎，你没看到大家参与兴致都很高吗？”向日恼怒地说道。
“其实她说得也没错。”向日震惊地看向忍足，后者气定神闲，甚至还有些颇为高兴的样子，“这活动方案是二宫铃绘在网球部的最后一场活动策划，方案通过后没多久迹部就辞退了她的经理职务。”
想起前经理被无缘无故地辞退这件事，向日至今依旧不解。二宫铃绘担任网球部经理期间组织了许多场社团活动，都无一例外地获得了校内的一致好评，以至于在她被辞退后，众人都私下猜测是她与迹部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致使二人矛盾不可调和才分道扬镳。
面对向日的疑问，忍足并没有直接作答，即便他清楚明白迹部辞退二宫的原因。本以为大家都会一直默认是迹部与二宫之间的私人矛盾，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指网球部活动的隐害，忍足今天再一次对这个叫做武藤世津子的女孩提起了兴趣。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女孩的腿细直修长，线条匀称，连同运动时的肌肉形态都无比优异，即便从她表情上来看是一个聪明又刚强的性格，但正因为有难度征服才会显得如此有意义。
“迹部你不是去处理学生会的事情了吗？”向日看着原本应该离场的迹部走进休息室，意外地问道。
迹部没有回答。他穿着早就换好了的西式制服，打开储物柜拿出自己放在这里的手机。他的手指在界面上迅速地敲击着，然后看着手机屏幕陷入一阵短暂的静默。
翻找出理事长助理森田发给他的照片，他终于在上面找到了想要得到的信息。
下午胡安一直待在第三音乐室里排练晚上的节目，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要佩戴狮子头套的人，为了突出她的形象，整个合唱表演的队形都需要重新编排一遍。
好不容易结束了排练，胡安终于得了时间休息，筋疲力竭地躲在角落里吃起了冷面包和热牛奶。
下午的气温比早上还要低，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胡安瑟缩地抖了抖。过一会儿的演出上，他们全班都要身着符合非洲东部肯尼亚气候的服装，虽然为了形象设计大家有意选了更加高雅的礼服，但依旧更改不了他们要在零度的天气穿着单薄衣服挨冻的事实。之前只能期望汇演礼堂的暖气能开得足一些。
简单垫了垫肚子，胡安又重回排练中，她熟练地戴好自己的头套，一边轻声哼唱着表演曲目，一边温习着一些细小的肢体动作。
冰帝校园的文化祭在冰帝合唱团演唱的校歌中缓缓拉开帷幕。一年级a班作为第一个登场的班级此时已经在在后台准备了，大家都换上了统一的礼服，女生是暗红色的吊带丝裙，男生则是黑色夏季西服。胡安戴着笨重的狮子头套，在幕后人员的探究目光中瑟缩着抱着自己的臂膀——即便开着暖气，她依旧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合唱团唱了三首歌后才缓缓下台。杉田抱着他的大提琴下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帷幕后面的胡安。他激动地跑向前，笑着为她打气。
“加油武藤同学！预祝你表演成功！”这一声发自内心的祝愿钻进一旁还没来及上台主持转场的主持人的话筒里，成功地响彻整个礼堂，笑声顿时如海浪般响起。
作为同班同学，忍足此时正坐在迹部旁边，目睹了整件事。从网球部活动结束后忍足就一直在留意着迹部的状态，他这般勤恳，也自然得到了一点回馈，例如他发现迹部去了趟理事长办公室，例如他时不时收到邮件信息，例如他在听到“武藤”二字后不由自主地看向舞台一侧的帷幕。
种种迹象表明，迹部对待这个名叫武藤世津子的女孩态度确实有所不同。
报幕结束后，一年级a班的学生缓缓入场排列好队形。在全校学生的注视下，胡安顶着巨大的狮子头套入场，姿态高傲优雅地站在了倒三角形队伍的前列。她的步伐稳健有力，昂首挺腰，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锁骨在舞台灯光下一览无余，原本破陋的狮子头套瑕疵处也用临时编好的鲜花桂冠遮盖了过去，她像是安徒生童话里走出的森林异兽，又或者是少儿动画里幻想出的兽型少女，总之不像是狮子王，倒更像是精灵一类的存在。
音乐前奏响起，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童年曲目。比拼合唱实力a班是肯定没办法与刚下台的合唱团一较高下，但是卖弄情怀方面他们倒是比合唱团更殷切些。
“there"sacalherushofday，whentheheatofarollingwindcanbeturnedaway……”清扬优美的女声如原野溪水一般从麦克风里汨汨流淌出来，轻柔熨帖地像是在缓缓道出一个故事。
迹部注视着台上站在队伍前端的胡安，听她用轻柔的声音将故事娓娓道来，怎么去形容呢，她的声音并不能使人去感受狮子王这个哈姆雷特式的复仇故事，而更像是在向自己的情人诉说爱意——她的目光一如她的歌声那般温柔而又坚定，她巡睃着漆黑一片的舞台下方，幻想着其中坐着她注定要打动要得到的人。
“andcanyoufeelthelovetonight，
howit"slaidtorest，
it"senoughtomakekingsandvagabonds，
believetheverybest……”
你能感受到这深深的爱意吗，你能领会到其中的炙热与期待吗，或者你有为此而怦然加速的心跳吗？你有在我的描述中为我而心动，为我而失神吗？你会的，因为你只能爱我，我对你的征服是轰烈与盛大的，你除了接受我的爱别无他法。你只有爱我这一个选项。
被盛大的合唱声拥簇着的女声，唱着最笃定真挚的爱意，用表面的纤柔藏起心底的欲望，矫饰自我，欺骗着、掠夺着意中人的所有意志。
迹部无法不去这么思考，她定然是在伪装，她自然是在表演，否则他要如何正视这不知归处的磅礴爱意，又要如何按耐住企图囊获这盛大爱意的征服欲望？他几乎开始怀疑，连同这一首歌都是她设计好的——从一开始，她就是冲着他来的。
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唱起这样一首诚挚的自白，礼堂里的气氛热了几个度，只是作为当事人的a班却要顶着冷风去换下单薄的礼服。
胡安穿着红裙，与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小林优佳挽着胳膊向班级跑去，只是刚到廊桥那的时候被人拦下了。
“武藤同学，我能和你聊聊吗？”胡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如同一堵高墙一般挡住去路的杉田，哆嗦着摇摇头。
“你们先聊，我去帮你拿衣服。”小林铃绘朝胡安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着跑开了。胡安想她大概还是误会了什么。
胡安抱着双臂，等待着面前的男生开口。谁知道她是准备认真听了，杉田却又忽然纠结起来，他涨红着脸，连胡安的脸都不敢看。
“你……你今天很漂亮……”他扭头结结巴巴地说，胡安看见他耳根烧得通红。
“谢谢。”
“那个……我听小林同学说了，她说我可以约你……所以……”杉田偷偷地打量了胡安一眼，看见她粉红的耳尖，内心一阵激动，“所以我可以约武藤同学你去音乐会吗？”
“对不起，我最近真的没什么时间。”胡安跺了跺脚，求助地望向小林优佳离开的地方，希望她赶紧带着衣服出现，救她于水火之中。
“我知道，我知道……”杉田紧张地重复着，“我知道的，武藤同学你在忙着准备考试……那寒假的时候可不可以，寒假的话我可以约你吗？”
胡安很想告诉杉田，她对小林说“可以直接约我”意思是有话直说，不需要拿排练当做幌子，可面前的男生显然理解错了，以为自己是同意愿意和他约会。杉田虽然很好，可实在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杉田同学，首先我很感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不能答应你。”闻言杉田惊恐地看向胡安，仿佛无法理解她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
“可是……为什么？武藤同学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这倒没有——”
“那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呢？还是说武藤同学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也没有……”
杉田忧伤地看着胡安，幽怨地说道:“我听说了，他们说你今天去网球社和迹部打球了，你也是喜欢迹部的吗？”
胡安尽量忍住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自己像个犯人一样在这里被揣测被审问，可哪怕是犯人也得有件保暖的衣服吧，她现在被冻得像只鹌鹑，面前这个只顾自己的大少爷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她穿的是礼裙和高跟鞋呀？
见胡安没有回话，杉田像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果然是喜欢他的……”
“这也是没有的事。”胡安有气无力地答道，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在这继续和他说话的意义在哪。
“武藤同学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迹部同学他不喜欢你呢？”
“那杉田同学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始终不肯接受你呢？”实在受不了这样白痴的氛围，胡安直接说道，“杉田同学，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喜欢你，这和我喜欢谁、谁会不会喜欢我都没有关系，你明白吗？”
杉田听了这话，脸色顿时煞白。他从未被人这么严词厉色地拒绝过，事实上有很多女孩子都表示过对她的好感，可他只对这个刚转学过来没多久的女孩子有着强烈的好感，在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清楚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她，只是他没能想到的是，她会不接受自己。怎么会这样呢？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是因为迹部吗？”杉田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他完全不能接受就这样被拒绝，明明她没有男朋友，那为什么不考虑和他在一起？
“世上不是只有迹部一个男人。”已经对杉田的逻辑力持消极看法的胡安已经没有精力再同他纠结下去了，“我不仅不喜欢他，甚至非常不喜欢他。如果杉田同学你还要这么纠缠下去，我也会非常不喜欢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杉田极度震惊地看着胡安，像是第一次真正地认识她，她的表情冷漠又生气，没有一点掩饰的想法。他此时终于意识到，刚刚胡安说的都是真心话，她既不打算敷衍他，也不会给他留半点念想。他吃惊于她对自己的冷漠，更吃惊于发现她的本性就是如此冷漠。
“武藤你……”杉田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喃喃低语，“你实在让我太失望了。”
胡安无所谓地耸耸肩，因为过于不耐烦，她甚至绝心忽略天气的阴寒，完全展现出她决绝的一面来。她讨厌这样拖泥带水听不懂人话的家伙。
“我并不在乎你要如何看我。”
听了这话，杉田再也抑制不住，受伤地逃离了这里。胡安长舒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自己焦躁的心情。
“想不到你拒绝别人时会是这个样子。”身后忽然传来令她清醒万分的声音，胡安僵直着背，转身望向那个从阴影里走出的人。
“迹部？”她不可置信地问。
“嗯，正是本大爷，”他信步走出阴影，同胡安一起站在刮着瑟瑟冷风的廊桥中，“是你非常不喜欢的人。”
胡安原本稍稍平复的心情又一度跌宕了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待会应该去校医务室量一次血压，或者早些关注心血管疾病危害，她直觉感到再和这群人纠缠下去她迟早要脑梗。
“偷听可不像你的作风。”胡安压抑着怒气问。
迹部听了她的话也并不生气，他无所谓地嘲笑着胡安此时的狼狈。
心知这人是故意来看她笑话，胡安扭头转身就走，可刚走出廊桥没几步她就听见迹部用一种格外轻柔的语气说道:“下雪了，胡安。”
下雪了，胡安。
这像一句咒语，瞬间中断胡安所有的不耐烦。她抬头看天，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像是席卷着她所有的不愉快撕碎洒落，胡安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接到一手的冰冷。这冰冷令她顿时从这梦幻的宁静中醒了归来，她错愕地回头去看那个正和她一起抬头看天的人，许久才能说出话。
“你叫我什么？”胡安的声线颤抖着。
迹部收回看天的视线，他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此时的局促不安，心中泛起一阵愉悦，他双手插在裤兜走到胡安面前，低头看着她。
“胡安。”迹部邪稚地笑起，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如期待般看见胡安炸毛的表情，他得意地扭过头，看着一旁树上缠绕着的金色小灯，心情格外愉悦，“只要本大爷想知道，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本大爷。”
胡安简直恨不得用穿着高跟鞋的脚在他脚上狠狠踩一次。“恶劣。”她丢下这句话就要走。
“站住——”胡安刚转头想问他还要干什么就被一件从天而降的外套盖住了脸，“看着女士受冻不作为实在不是绅士的作风，你就当是本大爷在行善吧。”
“你有病——”胡安想都没想就把手上的衣服又扔了回去，只是扔得有些偏挂在了树上。她再也没有理会任何事，决绝地迅速离开，只留下一个美得过分的背影。
迹部挑眉看着随着她走动而翩翩飘动的红裙和长发，又抬头看了眼自己被挂在树上的衣服，露出一个难得的轻松笑容，他抬手拿下自己的外套，捻起粘在衣服上的一株红色果实放在手心打量。
“是槲寄生啊……”他自言自语道。
文化祭最后的篝火晚会就在漫天的大雪里如期而至，胡安将脸埋进厚实柔软的围巾中，静静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篝火。
“世津子你的脸好红，没事吧？”已经得知杉田发言内容的小林优佳愧疚担忧地问道。
“没事，”胡安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地答道，“只是有些感冒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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