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进城
又是五日，天气已渐渐转凉。山上更能明显的感受到温差，蝉也渐渐不再鸣叫。
李宝珠如今穿着王大娘给她缝制的布裙，行动自如。一开始她还因为布料把皮肤磨红而闹了笑话，现在却习惯了那种粗粝磨在身上的感觉，有些像魏凛的手曾经碰过她的脸颊。
想到魏凛，她不禁想到自从婚礼第二日给她送来户籍以后，直到现在，除了午饭时，通通不见他的人影。
她隐隐有感觉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是哪里出问题了。
连她给齐修然送那本绝版的医书时，齐修然也只是短暂的笑了一下。就像有什么大石压在身上。
午饭时，魏凛果然又匆匆地回来了。
李宝珠忙去给他打下手做饭，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炒菜能把厨房烧着的人了，虽然还没有自己做过菜，却已经颇为熟悉做饭流程。
她自动接过魏凛手中的山笋，熟练的洗了起来。
二人无需多言，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默契。
“这几日是怎么了？”李宝珠递过洗好的笋，忍不住开口问。
魏凛不愿让李宝珠担心，何况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心里想的只不过是保护好山寨众人罢了。
他背对着李宝珠把笋切的咣咣作响，嘴里含糊其辞的说：“没什么，下午我们去青州城里‘卖货’，顺便带你去玩一圈儿，你准备准备。”
“好啊。”李宝珠见魏凛提起去青州城，想着自己终于能出去了，极为高兴，立刻忽视了这几天心底的怪异。
午饭后，小虎和王猛都来了家中，他们一行人出发前往青州城。
看着空荡荡的马车，根本就没有魏凛所说的‘货’，李宝珠纳闷不已，转身问了小虎。对方却但笑不语，只说到时候她就知道了。
她不好再追问，带着疑惑上了马车。
青州内有着五郡四国一百多县，百姓们口中的青州城其实朝廷设置的广县城，只不过百姓少有文化，口口相传成了青州城。
作为大晋最重要的城池之一，这里透露着一片诡异。城门下聚集着不少衣衫褴褛之人，一群士兵对着这些人严加盘查，过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放进去。
排队到李宝珠一行人时，她有些担心。他们能顺利进去吗？城中会不会有抓捕她的告示？她双手攥紧了幂篱，把脸藏进其中。
没想到的是，她想象的这些全未发生。魏凛游刃有余的说了三两句话，他们就被放了进去。
进了城，魏凛没有先领李宝珠去集市而是一路打马往一排富贵的民宅而去。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时不时的能看到走卒商贩在当街叫卖，除此之外，只有零星的几个百姓。
李宝珠见状感叹道：“城门盘查的那么严，城中却不见一个将士巡逻，真是稀奇。”
她只是随意感慨一句，大家谁也没当回事。
马车继续向前，最终停在了巷子最里面的一家。朱红色的大门，门口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牌匾上仅有两个大字“王宅”。如此气派的门庭，必定是非富即贵之人。
到了地，小虎独自一人翻身下马，敲响了大门。
王宅的小厮不耐烦的打开门。看见是这群山匪又来了，立刻变了脸色，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们，怎么你们又来了？”
“好兄弟，怎么几日不见结巴了？”小虎上前两步亲热的勾着对方肩膀，“王大财主前些日子还说要再买我们的货，这不是有了好货不敢麻烦贵人，我们哥几个亲自送来了。”
“你等等，我，我去叫老爷。”小厮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
须臾，留着一撮八字胡，满眼透着精明，身着锦缎的王老爷，被几个年轻的俏丫鬟搀扶着大摇大摆的来了。
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面的魏凛，王老爷没好气的哼说：“魏凛！你们几个怎么又来了！不是前两个月才让我买了几根破木头。”
“诶，您这是什么话，那是千年神木，是我们大哥好不容易从山上寻来的，摆在家里延年益寿，看您喜欢才忍痛卖给您的。”小虎抑扬顿挫的纠正道。
“是是是，神木。一根神木骗我三百两。说吧，这回你们又要卖什么？反正最后一次了，直接给我吧，我买了。”王老爷忍着气，捋着自己的八字胡憋屈的说。
魏凛他们不做那些打家劫舍的事。但也不能坐吃山空。他就想了个主意，带着这些山匪“卖货”。但这货可不是简单的货物。
来往青州的富商，财主，都得经过他们山脚下。这些人，魏凛通通“卖货”，买了的人，自然平平安安，护送他们一路到城门口。不买的人，他自有妙计，脱光了挂在城门上。挂上一次，青州城内的富商再没有不乖乖买货的。
王老爷是青州巨贾，米行遍天下，自然是魏凛的头号顾客。
“三百两行不行？快把东西拿出来吧。”见魏凛没理他，王老爷不耐烦的说。
“你说什么最后一次？”魏凛没去管价，捕捉到了王老爷话里不寻常的信息。
王老爷那双精明的眼扫过魏凛，又扫过他身后壮汉，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魏凛兄弟几人有点本事，以前城外匪患不绝，自从有了魏凛，他也过了几年消停日子，不然他才不会顺水推舟买‘货’。若是有魏凛他们护送他，还怕不安全？
心里主意打定，王老爷顿时换了脸色，挂起了生意人独有的笑，“哎呀，这说来话长，咱们这么多年关系，不如跟我到府中一叙。”
小虎迟疑看魏凛，见后者点点头，才同意。
李宝珠也被请下了马车。
看着自马车下来的女人，倩影亭亭，楚腰纤细，即使穿着粗布麻衣，脸带幂篱，阅女无数的王老爷也知道，这定然是个美人。
“这是？”王老爷毫不避讳的打量李宝珠。
魏凛侧身替李宝珠挡住这道露骨的视线，把她回护在身后，脸色渐沉。
“这是我们大嫂。”小虎赶紧出来打圆场。
商人重利轻别离是骨子里的传统，美人哪有命重要？王老爷悻悻收回视线，打着哈哈：“我说呢！你这小子好福气啊。”
几人行至院中，李宝珠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她透过幂篱瞧着，亭台碧水，叠石为山，样样不少。看来王老爷不仅富有，还颇会享受生活。
跟着走进了正厅，李宝珠尽力降低存在感，不发一言的跟在魏凛身后。
“这，不若让魏夫人出去赏赏景？”王老爷犹疑着说。
“不必了，内子怕生。有什么事直说就行。”魏凛替李宝珠拒绝道。
既然魏凛都不在意，那王老爷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捻着八字胡，靠在上首的黄花梨木椅上，老神在的开了口：“不知各位可曾听说冀州被流民攻占，造反了？那叛军竟然一路打到了皇城，皇帝南逃了！如今皇城那位新主，称自己是承天帝，是天命所致。”
这番话简直是晴天霹雳，把李宝珠从短暂的幸福中毫不留情的打入地狱，她险些站不住，不敢置信的问：“这，这是真的？”
“魏娘子别不信我，我的米行遍布整个大晋，这年头干什么不需要粮食？连青州刺史都要卖我几分薄面。”王老爷神色倨傲，“皇帝逃去扬州，发檄文让各地节度使进京杀叛贼，这青州要乱了啊！”
说完，王老爷状似感叹的摇了摇头。
“皇城破了？皇帝跑了？”李宝珠喃喃出声，眼睛里沁了泪，只是因为幂篱没人能看到。
王老爷只当妇人胆小，没见过世面，还在得意的说着自己知道的消息：“各州刺史领了檄文都按兵不动，这天下乱咯。谁知道明天这青州是姓李？还是姓其他的？”
李宝珠的脑海中闪过从前在宫中的那一张张脸，压抑不住哭腔，追问：“皇宫里其他人呢？”
王老爷神情轻蔑，心里想这魏凛怎么娶了个这般胆小的妇人。面上还是回答道：“逃的逃死的死呗。不过倒是有个特殊的，晋明帝的宠妃跟了那什么承天帝，如今都传她要做承天帝的皇后了。”
李宝珠猜不到是哪位妃子，她也不知道李云菀可有逃出去？还有绿漪，她们都如何了，心下颓然。
这时，她的后背附上了一只手，轻轻的拍打着。她知道，是魏凛再一次最先察觉出了她的异样，无声的安慰她。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你要离开青州？”魏凛皱眉思索着，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没抓住。
“没错，”王老爷毫不掩饰的说：“我给你千两白银，你送我顺利的出青州如何？”
魏凛没轻易答应，一时间脑海中突然又想到李宝珠路上说的那句话，“城门戒严，城中却不见一个将士巡逻”。不对，太不对劲了，他停下抚在李宝珠身上的手，急声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王老爷见魏凛神色凝重，也收了得意的笑，“三天前，京城米行传来的。怎么了？”
电光火石之间魏凛好像想明白了，又不敢相信他想的是真的。
“不对，青州早收到消息了但城里没有将士巡逻，甚至城门也没有人把守。大营里的兵也没有集结的现象，不对。”魏凛沉吟着说。
“大哥，你的意思是青州有异动？”小虎不敢往下想，一颗心沉沉下坠。
“不管是平叛，还是自保城中的兵都应该比平常多数倍才对。”
“你，你是说？”王老爷吓得直起身子。在场的都不是傻子，王老爷走商这么多年什么不敢想？立刻大骂了一句：“庄文山这个竖子！”
庄文山就是如今的青州刺史，若有异动，定然和他逃不了干系。
“走，先出城，”魏凛快速的有了决断。
李宝珠一时间接收了太多震撼的消息，浑浑噩噩被魏凛拉了起来，脚步踉跄。
“诶，诶，”王老爷也不端着架子了，追过来拉住魏凛的一边衣袖，“你们等等我，让我跟你们走，一千两，五千两，你说多少银子！我现在就给你拿！”
魏凛还不待回话，外面传来一阵响动。给他们开门的小厮屁滚尿流的跑了进来，“老爷！不好了！外面，外面，外面都是叛军！”
小厮结结巴巴的说完，魂都飞走了，扶着门喘着粗气。
“啊！完了！都完了啊！”王老爷跌坐在地上，说着竟然像妇人一样哭了起来，和刚才看不起李宝珠的样子判若两人。
魏凛几人闻言迅速对视一眼，“小虎，带着你嫂子先躲在这。阿猛，跟我出去看看。”
说完，魏凛掀开李宝珠的幂篱，轻轻擦去她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眼神坚定的说：“别怕，有我在。安心在这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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