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晓风残月
青槐朝瑶寨游了过去，她也想不明白，自己一个不会水的人，是怎么被逼到今天这一步的。
她游到瑶寨的篱笆边，幽冥一般的水下古寨近在眼前。规模很大，看起来有五六十户人家，非常的古朴。
在这一带搜索了片刻，青槐发现了一块细小的浮标。这应该是是他们留下的记号。
她立即沉了下去，水下什么都没有，寂静的湖底坦坦荡荡，一览无余。
这时，在古寨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诡异的绿光，似乎是一盏晦暗的孤灯被人点亮。
深水下，青色冰凉的光晕似乎是从幽冥中亮起的磷火，朦朦胧胧。
明明带着氧气面罩，青槐却感觉到了一阵窒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面对为什么几十米深的湖底，淹没了近千年的古寨深处，会出现亮光。
她脑中灵光闪过，会不会他们也是因为看见了这束光，才会消失。
青槐关掉探照灯，划动脚蹼，朝着青色的孤灯游了过去。
掠过几幢破败的高脚楼顶，灯光的所在越来越近，青槐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又潜下去几米，忽然，那光消失了。
消失的地方，是一幢非常巨大的复合式高脚塔楼。它的外沿是石头结构，那瓦顶的飞檐，竟然是徽式的。
这不是瑶族的塔楼，而是汉人的建筑。
自古苗汉不两立，几乎是一种古老的传承了。这座水下瑶寨，竟然会有一幢汉人建的大塔楼。
为了搞清楚他们失踪的真相，青槐决定进入古楼一探究竟。
楼内结构还算完整，只是许多物件，都被水泡烂了。前堂的后门已经坍塌成一团烂泥，窗柩腐朽脱落。
她打起探灯四处一照，前楼内部已经完全腐烂，木质的地板全部坍塌，往上看没有天花板，能直接看到最高的楼顶，大量的杂物掉落在楼底，一片残破。
上方只能拿到一幅牌匾，也腐烂得非常厉害，里面的颜色彻底褪没了，只剩下土色突起的轮廓，隐约能分辨出四个字：樊天子包。
落款却是，张家楼主。后面为年月日款印。
十分漂亮的瘦金体，这让青槐想到了张起灵的字。
“张家吗”她自言自语道。
这个被西王母选中的一脉，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被她所累的家族，被她所累的，张起灵。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铃铛声，噬魂夺魄。
氧气表还剩一半，青槐却像是被水中鬼魂缠住，半点也挪不动。
眨眼之间，周围的景象全都变了。
她忽然被人抓住肩膀从水中提了起来，水珠模糊了眼睛，看不太清。
努力眨眨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张起灵正站在前方看着自己。他不知从哪拿出一块浴巾，围住了青槐□□的身体。
她茫然的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二人在长沙所居住的房子。
早晨太阳的光芒不闷不辣，用浅金色的温柔给灰白色的天空增添了几分暖意，窗口能看到院里长出的新草，还带着昨夜微雨过后的水珠熠熠闪光。
空气中水汽氤氲，混合着清新的香气，一切都十分安静祥和。
这时，只听张起灵说道。“洗澡也能睡着。”
他抿着嘴唇，幽深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
青槐有点懵，她明明在羊角山的湖里，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儿。而且眼前的张起灵，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小哥，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疑惑的问道。
张起灵征了一下，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发顶。“怎么忽然叫我小哥了。”
面对他忽如其来的亲密动作，青槐心头猛地一跳，反射性后退了一步。
有些凉意的水温拂过小腿，让她意识到，自己正泡在一个大浴桶里面，而且只围了一块浴巾。
她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张起灵太过于亲善了，就连眼神都溢出丝丝温暖。
实在是很不对劲。
只听他又说道。“难道是因为，昨天被人误会我们是兄妹吗？”
青槐听完直皱眉，果然很奇怪，张起灵话怎么会这么多。
她跨出浴桶，进房摸了套衣服换上。镜子里的人，依旧是那张脸。但已经很多年没穿过裙子的她，看着身上的碎花裙陷入了沉思。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进入了什么幻境，回到了还在长沙的时候。但是有什么地方，又和从前不太一样。
就比如她以前，很少穿艳色的裙子。
再比如，外头那个顶着张起灵的脸，正敲门叫着自己阿芜的奇怪男人。
打开门，她有些警惕的盯着他，问道。“什么事？”
面对她有些生硬的态度，他依旧温和的回答。“你忘了？不是说我把你头发剪坏了，要出去重新修一下。”
她愣了一下，果然奇怪的地方又来了。她怎么可能去剪自己的头发。
返回镜子面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她顶着一个狗啃似的刘海。
张起灵竟然会给自己剪头发，这幻境简直离谱。
眼下还不到正午，阳光斜照进窗户，温暖而不刺眼。青槐久违的，感觉到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张起灵频频侧头，观察从出门前就眉头紧锁的人。
他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阿芜，你今天怎么了？”
青槐回过神来，看着他的发丘指，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却只是摇了摇头。
坐在理发店的镜子前，面对真实的幻境，她忽然生出一丝逆反心理。
她对理发师傅说道。“给我剪个短发吧。”指了指正站在门口等她的张起灵，接着说道。“就剪他那样。”
看着从理发店走出来的青槐，张起灵一愣。
短发的她，平添了几分英气与干练，甚至于，有一丝帅气。
“阿芜，短发也挺适合你的。”他夸赞道，眼神满是温柔。
微风拂过，好似吹起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额前细碎的发轻轻遮住眉眼，青槐看见他眼底绽放的柔和光华。
一瞬，便刺痛她的眼。
她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看能不能结束这荒唐的幻境。
回家路上，路过服装店，她买了几套简单的t裇衫和现在很流行的喇叭牛仔裤。
这么一看，更像个男孩子了。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面对主动帮她夹菜的张起灵。青槐已经能做到内心毫无波动了。
她放下筷子问道。“小哥，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了，怎么突然问这个。”他回答道。
她有些无赖的开口。“那你说来听听。”
张起灵蹙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对他的目光，青槐有些不自在。
本想放弃这个问题，他这时缓缓开口。“在长白山上的石洞里。”
青槐松了一口气，看来幻境中的世界观并没什么不同，变的只是一些细节。
问清楚现在的时间，她回想了一下，应该是西沙考古之后。
可是现实中，这时候的她，早就被张起灵赶走了。
她想再问一些事情。“小哥”
话未说完，张起灵就打断了她。他表情严肃的说道。“阿芜，你有些奇怪。”
心里咯噔一声，她意识到，张起灵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她试探性开口。“小”
张起灵看着她，眉头微皱。
她神思如电，改口道。“小郎君。”
看着他舒展眉目，青槐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是猜对了。
心不在焉的吃着饭，青槐情绪有些低落。
小郎君啊
就这么安稳的过了几天，青槐发现，张起灵只是对她的态度有所不同。对于其他人，他依旧是冷漠淡然。
她一直在研究破除幻境的方法，甚至于都拿刀捅自己了，依旧是无济于事。
又是一天，青槐睁开眼，见到熟悉的天花板，叹了口气。
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坐起，一股热流从下身涌出，小腹传来坠痛的感觉，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从洗手间出来，她脸色苍白了几分。
倒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竟然会来月经，而是痛经的感觉真的十分难受。
躺在沙发上，心说今天应该不能寻找破除幻境的方法了。
玄关处传来门开的声音，张起灵提着早餐走了进来。
他立刻注意到无精打采缩在沙发上的人，她将脸埋在臂弯里，另一只手捂在小腹的位置上。身体蜷缩着，脸色也是病态的苍白。
张起灵走到沙发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皱着眉，神情有些严肃。触手的体温很正常。
青槐有些不耐的转头，躲开贴着她额头的手。
张起灵什么也没说，进厨房倒了一杯热水，拿了一个热水袋捂在她的小腹处。
她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回过神后，又惊讶于他的细心。
略一思考，心想他这熟练的动作，不像是第一次。
她没说什么，他也不问。可二人之间的气氛却十分和谐。
青槐忽然眼眶湿润，曾经的她，也奢望与张起灵如此自然的相处。却终究难以实现。
如果幻镜反应的，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望。那她，要如何逃离？
头顶正抚摸着头发的温热手掌，眼神中让人沉沦的温柔。
她眼眶微红没能逃过张起灵的眼睛。
他以为她疼得厉害，越发凑近她，语气放轻道。“阿芜，难受的话就睡一觉吧。”
这样的张起灵，在现实中是绝对见不到的。
这让她忽然就清醒了一点，她心里很清楚，这是幻境。自己不能就此沉溺，必须想办法回到现实世界。
张起灵，吴邪和胖子。还生死未卜。
特殊的这几天，张起灵对青槐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
不让她喝凉水，不让她洗衣服，就差给她喂饭了。
很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地上九级伤残的张起灵，居然会做饭。
她躺在床上，抱着刚换好温水的热水袋。张起灵抓住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掖紧被角。
她有些昏昏欲睡，看着细心又温柔的人，无意识的问道。“小郎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沉默了好久，在青槐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淡淡道。“我不知道。”
她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因为这是幻境，都是她自己的想象。
“这是一种感觉。”他忽然补充道。
青槐一怔，清醒了一点。
她转过头，二人双目相对。也不知为何，她从他眼中，感受到了一丝时光流逝的痕迹。
那璀璨的目光，仿佛此去经年的回忆。青槐忽然之间明白，尽管年岁流逝，他仍然是驻留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美好少年。
虽然按照年龄来说，他已经是一个百岁老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最开始，我也抗拒过这种感觉，但是我失败了。”
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他手掌细微的颤抖。
“阿芜。”他唤道，声音比以往要低沉。
他慢慢俯下身去，青槐就这么呆呆的看着，他在自己的额角落下轻柔的吻。
她眼中的张起灵，此刻就像是块玉一般温润。
再然后，她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看着自己眼下的乌青。青槐感叹道，这可真是个刺激的幻境。
此时正值春末，日光正好。但张起灵却收拾好装备，说要带青槐出去倒斗。
她撇撇嘴，心说为什么在幻境中，还是要下斗呢。
下墓的过程，没什么好赘述的。但其中发生的一件事，却让青槐心惊不已。
张起灵无意中受了点伤，她很明显的感知到，周围的景象一瞬间变得扭曲。
就连回到家之后，布局摆设都有些朦胧。直到他伤好，才恢复过来。
但是这一切，他本人是感觉不到的。青槐心里明白，破除幻境的关键，就是张起灵。
这次下斗，收获颇丰。张起灵没留什么东西，都处理掉了。应该是没有看得上的。
青槐纠结着是该向他坦白这件事，还是趁他不注意抹他脖子。
这天，张起灵大半天不见人影，回来之后，神神秘秘递给她一个盒子。
青槐兴致缺缺，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精致漂亮的盒子中，静静躺着一串成色极好的烟紫玉手钏。
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价值不菲。
他垂目看向青槐，缓缓说道。“送你的。”
她捧着盒子，沉默不语。
难道他上次倒斗带回来的物件，全拿来换了这个手钏？
见她没什么喜悦的表现，张起灵以为她不喜欢，心想着下次再弄个别的来。
青槐却很不是滋味。心中酸涩无比。
她知道，再这么下去，真的就走不掉了。
可即使是幻境，她对张起灵，依然下不去手。
更别说她还打不过他。
她放下手钏，起身将张起灵拉到沙发坐下。
纠结了许久，反复斟酌措辞，这才说道。“小郎君，我们身处的地方，是个幻境。”
说完这几句，她松了一口气。之后的话，说起来就轻松多了。
面对张起灵看不出情绪的面瘫脸，青槐眼角眉梢含着愁。
怎么幻境里看起来好相处的张起灵，情绪却隐藏得更深呢。
他不说话，她也拿不准他的心思。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现实里的我，有那么冷漠吗？”
青槐一怔。她没想到张起灵思考了这么久，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她点点头，表示现在的他，只是她脑中幻想的产物，现实中的他，不管是对她，还是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冷心冷情。
张起灵却摆摆头，反驳道。“不一定吧。”
面对青槐疑惑的目光，他接着说道。“幻想也是需要基于现实，现实中的我要是真的对你没有半分在意，那青铜铃铛，又为何会造出这样一个幻境。”
听完这句话，她一下就懵了。
她心底也出现了一个疑问，难道她记忆中的张起灵，真的一直是冷静漠然的样子吗？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我帮你。”
“不管是现实还是幻境，只要你相信我，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青槐猛地一抬头，幻境灵与现实灵原本割裂的两个人，好像一瞬间重合了。
这么久以来，她真的是单方面的对张起灵付出吗？
答案，好像是否定的。
他接着开口。“我帮你，不是因为你要去救现实里生死不明的我。”
他又凑近了几分，双手攀上她的肩膀。眼中倒映的，是青槐白皙细腻的脸庞。
“而是泡在冰冷湖水中的你。”
二人离得很近，她好像不真切的看到他，笑了一下。
“如果将你留着这里，那现实的你必然身死。我不希望你死，我想你能好好活着，不管是在哪里。”
在青槐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张起灵猛地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双唇相接，仿佛触电一般的感觉席卷全身。青槐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其余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呆坐了许久，连眼睛都未眨。
忽然，周围场景迅速扭曲，就像凭空出现一个黑洞，将世界吸了进去。
青槐猛然惊醒，客厅里并没有张起灵的身影。
她慌张的推开卧室门，他正靠着床脚，屈膝坐在地上。
他右手握着一把匕首，满是鲜血。心脏处无数血液奔流而出，就像他逐渐流逝的生命。
青槐疾步过去，双腿一软，跪坐在他身旁。
她抬起颤抖的双手，环住他的肩膀。
眼前开始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脸。
张起灵眼神依旧柔和，却渐渐空洞。他张了张嘴，鲜血立刻从他口中涌出。
断续的吐出一句轻语。“其实我有点嫉妒他。”
青槐哭到不能自已，嗓音梗塞。“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必须要去救他。”
“我不想伤害你。”
他眼神逐渐涣散，却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能不能，再唤我一声”
后面的话，他好像已经说不出来了。
青槐明白他的意思，她扯出一抹微笑。轻柔细语的唤道。“小郎君。”
幻境忽然像玻璃一般破碎，转眼就消散了。
再一睁眼，青槐又回到了幽暗的湖底。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氧气表已经见底。
面罩下的脸颊，有些湿意。青槐努力振作精神，游出这座古楼。
刚出瑶寨，一道绿光从远处游了过来，速度极快。
青槐打开探照灯一射，发现那是一只娃娃鱼，身上绑着一只手电筒。
她伸手抓住那只老式手电，上头刻了几个字：sos，跟着虹吸潮。
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原本平静的水流忽然湍急起来。湖底形成一个巨大的水龙卷，一下就将她吸了进去。
虹吸水流力量极大，青槐被拽进了水道中，头磕到墙壁上，瞬间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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