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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知道,所以才会带你出来。”冯凯摆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我们就是例行公事,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我们其实并不感兴趣。”
“他是在帮我治病。”潘丽说,“我有个老毛病,身上总是起风团,葛医生说我是阴气太重,所以才会在皮肤上鼓出来。治疗方法就是先吃一粒玉米粒,然后再用他的阳气来,来……”
冯凯挥手打断了潘丽,他知道这个老浑蛋做了什么,恨得牙痒痒。
但他还得咬着牙继续问:“你们有,多少次了?”
“我去看病,也就五六次,不过,有两三次他都不,不太行。”潘丽低着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说,“但是,不管他行不行,每次都很有效果,风团很快就消了。”
不太行还老想着这样干,真是个老浑蛋。冯凯这样想着,语重心长地说:“大姐,他给你吃的玉米粒里藏着药呢!你不用他的阳气,也一样能好!”
潘丽又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看着冯凯。
“你这叫荨麻疹,你哪怕去一趟医院,也不会被骗。”冯凯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以后能不能不要搞封建迷信了!”
潘丽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了一丝仇恨,紧接着又是万分的懊悔。
冯凯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潘丽说的都是实话,问核心问题的时机来了。于是他说:“你的东西丢在现场了,所以我才能找到你。”
潘丽低着头,双颊通红。
“这个东西呢,我现在还不能还给你,你得自己编个理由过你丈夫那关。”冯凯说,“现在可以说一说,昨天的具体情况了吧。”
“没关系,我自己再做一条就行。”潘丽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昨天中午,还像以前那样,我去治风团,他就让我脱了裤子,趴在床上。他每次都会在那里请神,这次也一样,但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倒地上了,在那里不断地抽抽,就和抽筋一样,还在吐。我当时吓坏了,连忙套上裤子去看他,可是他已经没气儿了。真的,我连碰都没碰他一下,他就那样自己倒了。”
潘丽的眼神里尽是恐惧,回忆着她不愿回忆的经过。
“倒地的过程,你不知道?”
“我当时趴在床上的,看不到。”
“那你呢,你有没有头晕、恶心的症状?”冯凯知道,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一来不会那么快出现症状;二来同屋的其他人也应该有中毒的症状。
潘丽摇了摇头,说:“我当时吓坏了,就赶紧跑了,好像没人看到我。后来听他们说,是葛医生麻烦‘神仙’麻烦多了,报应来了,我心里这才舒服点。”
“行了,你回去吧。”冯凯说,“放心,这些事情,我会帮你保密,你要想起来什么,可以去派出所,打电话给刑警大队说。”
潘丽点了点头。
“记得,以后再起风团,去医院,开点药就好,不贵。”冯凯说。
另一边,顾红星和卢俊亮开着车来到了火葬场。为了响应国家强制推行火葬的政策,现在的火葬场已经有储存尸体的冰柜了。葛和平的尸体就存在冰柜里。
一大早,顾红星已经来了电话,让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把尸体拖出来解冻。此时,尸体已经完全解冻,可以进行解剖了。
这个年代,大多数情况下,对尸体的解剖都是局部解剖,就是哪里有伤解剖哪里,哪里是关键部位就解剖哪里。这已经成了那个年代的工作定式。比如金苗的尸体,卢俊亮就只解剖了头部和气管。局部解剖,卢俊亮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但对于死因无法推测的尸体,是需要进行系统解剖的,那卢俊亮一个人就不容易完成了。他需要一个助手。作为刑警大队长的顾红星是技术出身,所以那些别人不愿意干的事情,也只有他去做了。
卢俊亮工作时间不长,经验不够丰富,而且解剖手法也不熟练。很多情况下,都是顾红星提示着他,他才会去解剖某个地方。
打开死者的颅腔,没有损伤也没有出血;打开死者的胸腹腔,各个脏器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同样没有损伤和出血;尸体上有急死征象(2),并没有任何可以导致机械性窒息的损伤;各个脏器的大小和内部结构都正常,看不出有什么能够致命的器质性疾病。
忙活了两个小时,卢俊亮还是不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
“真的不用找淑真去联系一下医院病理科,做个病理?”顾红星问。
“那是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做的。”卢俊亮说,“现在还剩下一种死因,那就是中毒了。”
“真的是一氧化碳中毒吗?”顾红星问。
“一氧化碳中毒,尸体的尸斑是樱桃红色。但是这个尸体,看起来不明显啊。”卢俊亮拿出一个大号注射器,扎进死者心脏,提取着心血,说:“我多取一点心血,回去检验看看,这个倒是很好确定和排除。”
“还要提什么呢?”顾红星问。
“嗯,看看胃内容物吧。”卢俊亮又剪开了死者的胃壁,里面有一些糊状的东西,他说,“死者胃里有东西,消化成食糜状了,看起来应该是早饭,如果他是7点钟吃早饭,那么死亡时间就应该是11点左右。我来提取一点胃内容物。”
说完,卢俊亮又用一个瓶子,装了一些糊状的胃内容物。
“好吧,回去检验吧。”顾红星见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到了顶空,时候已经不早了,说道。
冯凯坐公交车回到公安局的时候,顾红星正和卢俊亮忙活着。
卢俊亮指了指桌上的饭盒,说:“我从食堂给你打的,应该还没凉,赶紧吃吧。”
冯凯捧起饭盒,走到卢俊亮身边,见他正摆弄着一个烧杯,烧杯里面有一些暗红色的豆腐块状的东西,烧杯的下面还有个酒精灯,卢俊亮正把烧杯放在酒精灯上烤着。
“死因确定了吗?”冯凯问。
“没有。”
“没有?解剖了还没确定?”
“谁说解剖尸体就一定能确定死因啊,凯哥?”卢俊亮说,“反正外伤、窒息和疾病都可以排除了,现在只剩下中毒了。”
说完,卢俊亮把自己和顾红星一起解剖的过程复述了一遍。
“对啊,肯定就是中毒死亡啊。这我都知道。”冯凯说,“你上仪器检测一下,不就知道结果了?”
“上仪器?上什么仪器?”卢俊亮一脸茫然。
冯凯猛地想起,顾雯雯和他说过,他们局里的理化室第一台叫什么气相色谱仪什么的,是全省最早购置的,但那也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那,那怎么知道是什么东西中毒啊?”冯凯迷茫了。这个年代,连毒物检验都没有有效的仪器设备支持,命案侦破工作还真是不容易。
“毒物分析啊。”卢俊亮说,“首先得根据尸体的征象,来分析死者有可能是什么东西中毒的,再有针对性地进行毒物分析。啊,就是化学试验。每一种毒物,都有相应的化学试验能检出的。”
“首先得推测是什么中毒才行,太难。”冯凯扒拉了一口饭,说,“那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烧血。”卢俊亮说,“提取死者的心血,放在火上这样烧,如果是一氧化碳中毒,就会呈现砖红色的改变。这就是检测一氧化碳中毒的方法喽。喏,这个烧杯里就是死者的血,怎么烧都是暗红色的,肯定不是一氧化碳中毒了。”
冯凯的心中,有种叹为观止的感觉,看来前辈们真的是可敬,在没有先进设备的情况下,能摸索出那么多种检验中毒的方法。
“那你觉得是什么中毒呢?”冯凯问。
“就是不知道啊,完全没有方向。”卢俊亮说,“农村最常见的就是亚硝酸盐中毒,口唇青紫,尸体没有。要么就是有机磷中毒,是能闻出农药味的。可是我在解剖的时候,仔细闻了,什么味都没有。”
冯凯一阵恶心,看了看手中的饭盒,把它扔到了一边。
“不仅没有气味,也没有明显的特殊尸体现象,所以我现在很迷茫。”卢俊亮灭了酒精灯,说道。
“哦,对了,我找到内裤的主人了。”冯凯说。
“是吗?怎么回事?”顾红星的眼睛一亮,问道。
冯凯于是把自己如何调查、如何梳理,又怎么抓住一个“线头”,最后沿着线索把潘丽找出来的过程说了一遍。
“这个老浑蛋,不仅骗财,而且骗色,死了活该。”冯凯说道。
“越是这样,就越有命案的可能性啊。”顾红星沉吟道。
“对了,潘丽是怎么描述葛和平的死亡过程的?”卢俊亮问,“要知道,分析毒物的可能性,不仅要根据尸体现象,也要根据死亡过程。可能知道了死亡过程,就大概知道了毒物检验的方向。”
冯凯想了想,说:“好像就说抽筋和呕吐,没说别的。哦,说是突然倒地。你说,这种突然倒地,又抽又吐的,不是中毒是什么?”
“太棒了!”卢俊亮兴奋地跳了起来。
“棒啥?”冯凯一脸茫然。
“一般在死亡之前出现明显抽搐症状的毒药,主要就是有机磷、氰化物、毒鼠强和氟乙酰胺。”卢俊亮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有机磷肯定排除,因为有机磷味道重,而且尸体有瞳孔缩小成针尖状的典型症状,这些葛和平都没有。氰化物用普鲁士蓝法,氟乙酰胺用纳氏试剂反应,这两个试剂我都有。我这就去做。”
说完,卢俊亮一溜烟地跑了。
“他是在念经吗?”冯凯问道。
“他是在说各种毒物的检测方法,所以我们大队的这个大学生,是个宝啊。”顾红星说。
“是啊,那么多叽里咕噜像绕口令一样的东西,他那个小脑袋瓜是怎么记住的?”冯凯感慨道。他看了看扔在一边的饭盒,又拿回来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卢俊亮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了?都不是?”顾红星问道。
卢俊亮点点头,说:“都不是,现在只剩下毒鼠强了。”
“那不就是毒鼠强中毒嘛。”冯凯说,“毒鼠强中毒,大多是投毒,无色无味啊。”
“是的,但现在还没有对人体内检材进行毒鼠强分析的化学方法。”卢俊亮说。
“啊?那咋办?”冯凯问。
“你能不能帮我逮一只老鼠?要活的。”卢俊亮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顾红星等三人的任务就是逮老鼠。
那个年代,老鼠作为“四害”之一,还是很常见的,但是要逮一只活着的老鼠,还真不是那么容易。
在公安局门卫大爷的帮助下,他们想尽办法,总算是逮来了一只活老鼠。
冯凯戴着纱布手套,牢牢地抓着老鼠,问:“下一步怎么办?”
卢俊亮没说话,从包里取出那一瓶糊状的物质,从里面挑出一点,塞进了老鼠的嘴里。
“这是啥?”冯凯好奇地问。
“死者的胃内容物。”卢俊亮说,“好了,你把它放在纸盒里吧。”
冯凯又是一阵恶心,差点把中午饭都给吐了出来,连忙把老鼠扔进了纸盒里。
老鼠先是在纸盒里到处乱窜了一会儿,突然开始强直起来,四肢尽力地想要伸展开来,还带着微微的抽搐。
“得了,确实是毒鼠强中毒。”卢俊亮说,“症状明显。”
“这就是传说中的动物实验啊。”冯凯点点头,说道,“顺道灭‘四害’了。”
“毒鼠强的毒性是氰化钾的100倍,12毫克就能弄死一个人。”卢俊亮说,“看来,这说不定还真的是一起投毒杀人案呢!这葛和平作恶多端,要是被哪个女人的丈夫知道这些事儿,真的是有可能杀人的。”
“冯凯,冯凯!”二楼的走廊上,秦天正在叫着冯凯。
“怎么了?”
“城南派出所打来电话,说一个姓潘的女的找你。”秦天喊道。
“哎哟。”冯凯连忙拔腿向楼上跑去。
“喂。”冯凯拿起电话筒,说道。
“我是潘丽。”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冯同志,我今天下午突然想到一点事情,就来打电话告诉你。”
“你说。”冯凯打开了笔记本。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他那个的时候,他说,他隔壁的邻居,一个叫宋国的,和他关系很差,曾经扬言要杀了他。”潘丽说。
“为了什么呢?”
“说是宋国的儿子有点精神病,葛医生给他开了药,结果没效果。”潘丽说,“葛医生说,拉肚子可以治精神病,所以他开的是泻药。结果这个宋国钱花了,儿子拉了几天肚子拉得脱水都送去医院抢救了,精神病还没治好。所以宋国就怀恨在心了,曾经和别人说过,要杀死葛医生,后来不知道怎的就传到葛医生耳朵里了。”
“他是干什么的?”
“和我家一样,卖杂货的。”
“卖老鼠药吗?”
“老鼠药?应该卖吧,我家也有的卖。”
挂断了电话,冯凯欣喜若狂。一个有作案动机,又能接触到老鼠药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的家和葛和平一墙之隔,想要投毒易如反掌。
顾红星听完了冯凯的讲述,思考了一会儿,说:“这样吧,让城南派出所今晚就把宋国叫过去问话,先试探一下。我现在就去申请秘密搜查的手续,领导对这起案件很重视,肯定能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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