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个故事

陆南城不肯妥协，沈星辰却执意要做。

        陈明很识相的将两人个人请到了更加宽敞舒适的接待室，重点是那没外人。

        他也看出来了，无论眼前的这位陆总传说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拿眼前的这个丫头都没办法。

        随他们去吧，爱怎么商量怎么商量，他最后知道个结果就行，他不想掺和那些“大人物”的事，更不想掺和那些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这年头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庄北被一个电话叫过来，伸手推开接待室的房门，就看见陆南城背对着他站在窗户边上，像是在跟谁生气，沈星辰端着一杯白开水正坐在茶几边发呆，目光游离表情呆滞，这俩人什么情况？

        他不怎么高兴的瞟了一眼沈星辰，尽量拿出律师的职业素养开口道，“沈小姐这是又想起什么需要补充的条款。”

        “你好啊庄律师，”沈星辰笑的很随意，到不再像上次那么尖锐刻薄，“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

        “沈小姐客气，”庄北可没忘了她之前的冷嘲热讽，他对沈星辰没什么好印象所以态度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找了个地方坐下，离沈星辰不远不近，然后又问了一遍，“所以，这次沈小姐找我来是觉得上次的协议有什么问题？还是……”

        电话是陆南城打的，但庄北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沈星辰的意思，陆南城之前对沈星辰就没什么办法，现在他拿她就更没办法了。

        “没有什么不妥，也没有什么需要补充，”沈星辰收起客套和礼貌，看来这位帅哥也不打算把她往好人堆里划拉了，她也就不必虚头巴脑的假装什么大尾巴狼，“今天请庄律师来，主要是想请您将这份声明规范合法化，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将事先手写好的一份声明朝庄北跟前送了送，庄北皱眉看着茶几上的那张纸，上面不怎么规整的写着几行字，字不多，意思也很简单，关于骨髓捐赠，她，沈星辰以书面形式承诺，无论捐赠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追究医院和受益方的任何责任。

        “这……”庄北不是很明白，他看了一眼沈星辰，又将目光落在陆南城的背影上，问，“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沈星辰直接了当的说。

        “刚刚陈院长说，我的骨髓可以救两个人，但手术可能会有一定的风险，所以……”沈星辰将目光落在庄北面前的那张纸上，然后很随意的耸了耸肩，“写个东西，给院长吃个定心丸，免的他胡思乱想手术的时候再手抖。”

        后半句话沈星辰纯粹就是开玩笑，她不明白明明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把气氛搞的这么凝重把事情搞的这么复杂。

        “两个人？”庄北眉头紧了紧，怎么会有这种事，他转头看着陆南城，希望他能给他一个解释，“她什么意思？什么叫可以救两个人？”

        陆南城没回头，也没搭理庄北的问话。

        沈星辰无奈将只能之前的事又重新讲了一遍，反正也不是多复杂的事情，说完她看着庄北不再说话，该说的她都说了。

        “所以，你是想说你两个都要救，而且还要一起救？”庄北声音很压抑，他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几乎跟陆南城是一模一样的，沈星辰这算不算是报复，她要拿她的命换陆川的更加愧疚和难堪，甚至，她要用她的命换陆南城后半生不得安宁。

        “嗯。因为听陈院长的意思，他们大概都等不了了。”沈星辰点头。

        沈星辰自问不是个多会察言观色的人，但庄北现在脸上的表情让她想不明白都很难。

        他们这些所谓的精英怎么都一根筋，还是……他们这些人都有被害妄想症？想了想，沈星辰轻微的叹了口气，她弯下身伸手将左腿的裤脚使劲朝上拽了拽。

        一节乳胶质感的小腿慢慢显露出来，没错，她的左小腿是假肢，而她就是个别人口中的残障人士。

        在看到那节假肢的时候，庄北脸上明显出现了意外错愕的表情，他知道她是残疾人，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因为前两次见面她走路都基本看不出什么异样，所以他很自动的就将这一出给带过不想了，可她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的原因吧，如果她是个健全人他们应该也就么没有这么不放心了吧。

        可有些事她也没得选啊，她五岁的时候一场车祸压断她一条左腿，这件事那份报告上也写的非常详细，只是此刻庄北看着沈星辰慢慢展现在自己眼前的假肢心里忽然就颤了一下，他不明白她这是要干什么，但有些话他也真的再没办法说出口，他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你……”

        “我试过在生与死之间的绝望，所以我大概会比别人更珍惜生与死之间的希望，无论是别人给我的，还是我能给别人的。”

        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五岁那年，有一年冬天，我自己一人偷偷溜出去玩，在一个转弯的盲区我被一辆小轿车撞了，我的一条腿被压在车轮下面，怎么动都动不了”沈星辰声音很缓，没什么悲伤的感觉，“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冷，爸妈还没下班，路上根本就没有人，没人知道我在那个地方，没人知道我被一辆小轿车压在车下，我人小，力气也小，我自己爬不出来，于是我就只能一个人那么躺在那里，躺在冰冷冷的柏油路上，我眼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司机越跑越远。那时候我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绝望，我只知道那个叔叔走了，自己可能要死了……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时间过的好慢，我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头也疼，腿也疼，疼的我都希望那不是我的腿该多好。”

        陆南城没回头，但沈星辰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在他心上，他落在窗台上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越攥越紧，最后手指的关节都因为他的过分用力而变的苍白。

        沈星辰倒是没他那么在意，也许是时间真的太久了，也许是在还不懂失去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所以也就没有那么深刻的痛苦感受。

        沈星辰浅笑着摇了摇头，顺手将裤管又给放了下来，“后来，还是那个逃跑的叔叔救了我，我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看见他回来，可是他回来了。我醒过来的腿已经没了，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我看见惨白惨白的房顶和我爸我妈红红的眼圈，我猜他们是哭过了，可我还活着啊，他们哭什么？再后来，有好一阵子我都要用拐杖走路，上学放学也都要有人接送，从前那些跟我一起玩的小伙伴渐渐都开始疏远我，他们不带我玩了，因为他们玩的东西我再也玩不了了。”

        说到这些的时候沈星辰的神色才开始黯然起来，每个小孩的童年都有很多快乐，而她的童年似乎真的因为这件事而失去了很多的快乐，“我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家气氛都很奇怪，还有那些认识我的大人，他们每个人看见我的时候，眼神里都会流露出怜悯和同情的目光，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怜悯和同情，只是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奇怪，奇怪到让我有些害怕。等我再长大一点，我才渐渐习惯了那样的目光，没人教我释然，但我只能努力去做自己认为是对的选择，我选择不再去在意他们的目光，不再去想他们目光中透露出的信息究竟是什么意思。再后来大概是我上高中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说了一点那个叔叔的事，听说他回来救了我之后就去公安局自首了，鉴于他的自首表现，他被判了三年。可那时候在我们那种小地方，坐过牢的人就等于是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了，别的不说，左邻右舍的口水就能淹死他，而且，那时候没有工厂会要一个坐过牢的人，他工作丢了，老婆带着孩子跟别人跑了，看上去，他失去的好像比我更多。而我听说这些事的时候他应该早就从监狱里放出来了，只是，我却再也没有见过他，一次都没有。”

        沈星辰抬眼看着庄北，她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而是带着几分真诚道，“你们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在我们那样的小地方人命其实没那么值钱，他如果不回来，也许他还是可以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他回来了，而且救了我，所以，我一直都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而他的好……却可能毁了他的一辈子，我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也许有，也许没有，但至少……”

        沈星辰叹了口气，轻声道，“用你们的逻辑去想，我大概这辈子都应该恨他，对吧。但其实，如果要是有机会再见到他，我真的很想对他说声谢谢。不是我自命清高，也不是我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而是那时候我那么小，可我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如果他不回来救我，我可能就真的死了，死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候我太小，不懂什么是恨。我只记得，那年冬天真的好冷，冷的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再会有温暖。我不懂那叫绝望，但我很清楚的知道，什么叫做希望。”

        “其实我也知道无论是之前还是今天，你们一直就觉得我会因为报复他而去拿生命开玩笑，但今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用生命去跟别人开玩笑，因为，我比任何一人都明白生的希望有多珍贵。”

        这算是个“结”，无论是心结还是情结，沈星辰都没有想让别人明白的意思，她跟他们说这些，多少有点说给自己听的意思，这件事放在心里久了，就总想找个机会说给别人听听，无论这人是谁……

        沈星辰把话说成这样，陆南城还能怎么样，他缓缓松开自己的手，缓缓转过身，缓缓的开口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你不为自己想，你也要为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他们以后要怎么生活。”

        是啊，这是沈星辰的弱点也是她唯一还会在乎的事，陆南城的话到底还是让沈星辰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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