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算命
等雨停了,昝箖绥就迫不及待走了。
昝箖绥腿长,步伐快。乌悯虽然不矮,但不代表能跟得上这个冷漠无比的男人。
乌悯也不是三岁小孩了,没办法对着这个未婚夫热脸贴冷屁股。
更没办法冲他撒娇,没准一撒起来,昝箖绥就嫌弃她撒泼,不理她了。
她攒了一股劲,努力跟上他。
换作是程邪,估摸着现在应该都已经蹲下来,让乌悯靠上来,攀着他,让他背她。
乌悯懂得一个道理,如果对方不会为你逗留,那就抵达他的目的地,这不是委屈自己,也不是卑微弯腰,这只是锻炼自己。
锻炼从来都只会让自己更加强大。
既然要调查凶手,那么肯定就肯定不止从张锡查起,张锡这个贪官污吏的正义感不过是虚无的,他善于伪装,演的雪胎梅骨,导致皇帝等朝廷重官都轻信于他。
所以,锦衣卫一开始就调查张锡,不过是他背景大,势力强,以及皇帝的命令。如此,锦衣卫便前来侦查他房屋内有没有消失什么,或者凶手留下什么线索。
调差下来,张府无一损失,无一线索。那么只能从别处找出真相。
而且皇帝郑重声明,必须尽快找出来,因为这个凶手下手目标不定,时而挑穷的,时而挑富的,挑性格败坏的,挑性格好的,也不烧、抢、掠,暗杀的目标毫无头绪。
似乎就只是看上了谁,那么就戕害谁。
简简单单,又极其令人惊慌。
因为,平民百姓都在担忧,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己。
捋了捋思路,乌悯总感觉没那么简单,当真就是看谁不顺眼,那么就耗费心思去谋杀谁么?
做的不留痕迹,死的匪夷所思。这真的是随随便便就能的吗?诡谲的很。
乌悯踟蹰一会儿,才发现昝箖绥背影已经渐行渐远,与她拉开了距离。
看着伶俜却孤傲着的背影,她想不到云淡风轻,想不到轻描淡写,只觉得那是一个人习惯了与他人背道而驰而产生的漂泊感。
她了解过一些,她听说昝箖绥即便出生不凡,却仍受同龄人嘲笑。
他饱受欺凌,惨遭藐视。正因如此,他才离开这里的,是么?
乌悯蓦然醍醐灌顶。
正是因为一个人想保护自己,所以才把冷漠当成蜗牛壳,裹着自己,与世隔绝。
乌悯快速跟上昝箖绥,与他保持近在咫尺的距离。
但不知道为什么,乌悯感觉昝箖绥脚步变得缓慢,似乎是在等她。
她忽然动了歪心思。
明明答应过他了,不动歪心思的,但也不是第一次骗人啦。
如果昝箖绥这样的人,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种心思一旦萌芽,不用灌水,很快便会长成参天大树,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乌悯和昝箖绥来的是一间小破房子,昝箖绥慢慢和她解释这间房子,听说原先的女子长的挺妖艳貌美的,不啻当今郡主。
连乌悯都觉得容貌极好的郡主,都能相提并论的女子,那岂不是国色天香
只可惜啊,自古红颜多薄命。
昝箖绥语调平稳,波澜不惊,眉眼清冷矜贵:“名唤苏焉琴,有个丈夫,丈夫耐劳,肯做。
一家算得上幸福,不过苏焉琴陨落后,丈夫便开始自暴自弃,喝醉赌博……甚至抢劫,被官兵缉拿归案了。”
昝箖绥的声音清冷,有种勾人心魄的意味,悠悠将乌悯的思绪扯到江边远。
没看清前方,沉湎在思路中。
“哎呀!!!”乌悯脑袋狠狠撞在墙壁上,脑门贴了几缕灰尘,在这么一张脸蛋上,有些滑稽。
乌悯吃痛后退一步,不料,脚步不稳,受羁绊而欲摔。
她咬牙切齿,紧锁眉头,可是疼痛并没有落下来,来的是一个怀抱。
落入怀中,清冷的香味裹挟着寒风扑面而来,灌入鼻腔,蔓延不止。
乌悯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心砰砰乱跳,她平息着乱蹦的心脏。
“笨手笨脚。”昝箖绥缓缓松开手,睥睨看着她,淡淡吐槽了一句。
“……”
乌悯勾唇,缄默。
昝箖绥虽然松手了,但是她的手慢慢攀附上他的肩膀,紧紧攥着他的黑色衣裳,都留下褶皱了。
“未婚夫,你背人家好不好啦?”她眨眨眼,声音糯糯的,撒娇道。
“……”他早该知道了的,这姑娘就是不怀好意。
什么撞到都是演的,脑门上的痕迹不深,甚至没有丝毫擦伤,不过是灰尘积累多了,才掠下痕迹了。
只是,乌悯朱唇轻启,想着他笃定不会同意,再多争辩几句。
兔起鹘落,自己的大腿被一双冰冷的手揽起,隔着布料,温度却如同隔着薄纱,清晰可感。
没想到,他答应了,而且还是抱的。
乌悯都可以想到他说“你有手有脚的,自己走。”的态度与语气,没想到自己直接被横抱起来。
乌悯来不及擦拭自己脑门的灰尘,连忙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没烧呀。”
她皓腕抬起,双手托着他的下颚,仔细盯着他深邃的眼眸,认真询问:“是不是有人给你下迷魂药啦?”
昝箖绥浅笑,眉目染上几分柔意。
就算有,也一定是你。
没有得到答案,乌悯也不打算自讨没趣,逗他玩乐了。
托着他下颚的手松开,环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肩膀上像是小猫咪似的摇晃着脑袋,只一下,便停止。
乌悯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他被盯得有些不舒服,斜眸看着怀中人,慢慢开口:
“脑子撞傻了?”
“才没有呢!”只是突然发觉,你也挺帅的啦。
“有待商榷。”
他们是来查案的,抱着乌悯确实是费力。
可是至始至终,昝箖绥都没有抱怨一句话。
这间房子又破又旧,里面还残留着苏焉琴的血迹,看的出来,她丈夫没有再回来过。
这样一个充满乌烟瘴气,又是噩梦的起始地,谁愿意回来呀?
看到乌悯又走神了,他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怎么了?”
“我在想呀,她丈夫没回来过,这个明明是他们充满回忆的小屋呀。他日日混在酒楼,赌博场。是不是甚至没有去墓地看过她,这真的是爱么?”
在她看来,苏焉琴在天之灵,见此幕,会不会伤心
昝箖绥梢愣,似乎没想到这个女魔头也会担心别人。但是乌悯下句话就打破了煽情想法。
“如果我们成亲啦,我意外死亡,你也会这样吗?”
“……”他看着她的翦瞳,对方像是受委屈的猫咪在索求安慰。
于是,昝箖绥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罄竹难书的人总算接触到了一个新情绪——于心不忍。
他一直在为乌悯破戒。
“不会。”
乌悯会错了意,心情就像是焉掉的茄子秧似的,垂下脑袋。
“我不会让你意外死亡,我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好,我娶你干什么。”语气一如既往,表情丝毫未变,却让人感觉暖心。
乌悯豁然开朗,变脸神速,青丝里的发簪流苏摇曳,发出泠泠声响。笑靥道:“我说假如。”
“没有假如。”
“……”
乌悯总算知道昝忠是怎么做到变脸神速的啦,感情这昝箖绥就是魔术师,能让人心情在一盏茶时间变来变去。
不是没有假如,是昝箖绥也想不到,如果有一天喜欢的人陨落了,那么能保证自己不像苏焉琴的丈夫一样,彻底颓废吗?
随意吐出来的爱扭头就忘,不如埋在肺腑里,等到它溃烂腐蚀再掏出来,看着混淆的三个字:我爱你。
那时的感触抵挡过千万甜言蜜语,而且永远作数。
苏焉琴丈夫不过也是如此,不肯随便说出来,如果不爱她怎么会心甘情愿颓废自己的大好年华,如果爱,又怎么敢去见她,去坟墓里看他怎么没保护好自己的爱人。
但是,乌悯和昝箖绥总是想不到一起去。
乌悯以为的不去墓地看她,是因为不爱;而昝箖绥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爱到骨子里,才不敢看她,他怕所有都记忆都会扑面而来,都会成为最快乐与最痛苦的回忆。
所以总有人说,人的悲欢喜乐各不相通,思路都不同,怎么相通
夜晚,乌云密布,硕大的月牙艰难的从云端爬出来,幽幽的月光照在地面,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偶尔会发出骇人的鸣叫。
乌悯回府,清洗过后,眼皮子沉甸甸的,但是还是鼓起身子。
趴在铺着软纨蚕冰簟的榻上,对着玉佩,甜腻腻道:“簇艽呀~人家想劳烦你一件事~”
簇艽有些困乏,懒羊羊道:“什么事?还劳烦你求我?”
“你有没有那种可以看别人童年的符咒呀?”
“……怎么会有嘛。”困意袭来,簇艽说话声音更加轻飘飘的。但转瞬,想起来:“好像有。”
乌悯蓦然笑靥,耸拉的眼皮倏忽抖动,眉角含笑:“快给我看看。”
簇艽似乎在搜寻,不一会儿,刺眼的金光再次出现。
金光褪去,这次呈现的并非符咒,而是一个瓶子,上面贴着红色纸张,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囿忆梦。
“不会再有什么差池纰漏吧?上次险些就回不来了。”
“你大可放心,这个是让你创越回童年的一枕槐安,你自幼便是乌府四小姐,你又何惧”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相当于回到过去
“这个还挺贵的……你别做无用功啊。”簇艽似乎一提到钱,就不再像瘪掉的花般死气沉沉。
乌悯才不差钱,打开瓶塞,抖了几颗在掌心,一鼓作气塞嘴里,咽下去,顺着喉咙,那股味道敲击着味蕾,蔓延开来。
“哎!!!忘了和你讲!这个不可以吃太多,你的用剂量决定你回忆天数!!!”
然而,太迟了,乌悯无所畏惧的躺在床榻上,阖起眼眸。
“砰——”天在打雷。
乌悯这时一觉醒来,看着自己的身子,缩小了好几倍,她快快穿好绣花鞋,照了照镜子。
真的,这个脸颊,一如当初。
那么,现在要偷偷逃去昝府。
乌悯这个爬墙的技术真的是从小就会了的,她潜入昝府,轻轻松松。这让她不禁皱眉,昝府不是戒备森严吗?
这样她更加提心吊胆。
昝箖绥住在哪里呢?她努力追溯。目光流眄,发现府邸的人都在往一个地方走。
这是做甚?这让她心中的预感愈发的不好,莫非,昝府出事啦?
乌悯跟了过去,原本就不是很好的体质,现在看来,小身板更是拖后腿。
来到目的地,她也只是远远看着,人群缭乱,最显眼的人出现了,一个身着打扮黄色的人手里提着一根柱子,而柱子上挂着一块布料,上面写着:算命先生。
乌悯皱眉,如果说她讨厌欺负过她的人,也讨厌谣言祸害冕棠的人,那也一定讨厌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另一只手提着小孩的衣襟,认真打量着手里的孩童,这样的捉法,勒脖子,但是小孩一声不吭,眉目里透露出精疲力尽的绝望:“不错了,此孩有血光之灾,乃不祥之兆。”
算命的人,掐指一挥,定人一生的罪。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个人的命,是生是死,是幸是晦,而非仅凭别人三言两语可定夺的。
此言一出,大家惊慌。连丫鬟奴婢都开始议论纷纷,她们嘀咕着:“天呐!这么俊朗的小孩啊。”
“也不知是不是她母亲坏事做尽,啧啧啧,也该他有这样的下场。”
“老鼠儿子会打洞啊,这昝箖绥也真是不幸。有这样的母亲。”他们丝毫不避讳,因为昝忠发不了脾气,这是制止不了的。
乌悯心里一颤,那个小孩,是几年后,别人闻风丧胆,心狠手辣的昝箖绥吗?
所以,这个残垣断壁的地方,是昝箖绥的住宅
昝忠急忙问算命的,语气里无处可匿的恐惧:“那该如何是好?”
乌悯认真看着昝箖绥的脸颊,灰头土脸的,衣裳也有些简朴,五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小时候就奠定了帅哥这个基础的。
形相清癯,温润如玉。原来,这才是曾经的昝箖绥。
昝箖绥似乎注意到有灼热的目光在打量自己,当然,满院子的日子都在打量着自己,可是满院子揣摩的眼神是冰冷的,而那个注视自己的是灼热的。
他抬眸望去,只看见一个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的,躲在假山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
目光对视,眼神缱绻。她立马怂了似的躲避,将自己整个人躲在假山后面,不让他看见。
但小小的昝箖绥,正盯着自己的鹅黄色裙角看。
细思极恐,乌悯平息心中的杂乱,咨嗟:昝箖绥的童年,与现在完全想不到一起去。
果然,没有什么人生来就是坏的。
冷暴力,拳打脚踢,被孤立,被嘲讽。孤影独孑。
如果小时候,他过的幸福,现在应该是个翩翩公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才是。
而现在,他在惆怅与欺辱里面沉淀,养出了一个沉默寡言,杀人果断,心狠手辣的锦衣卫。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昝箖绥也曾匍匐在别人面前。
有的时候,听故事不如看故事,自己的眼睛总是该信的。
版本不同,内容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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