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陆谌养孩子（上）

自那日不欢而散之后，虽陆谌再没提这事，冯公公心里却像是拧了劲别扭着，生怕自己多嘴的那几句弄巧成拙，反惹了小公子厌烦。

        又一个三日约到，清早沈昱臻上朝前就吩咐冯年去御膳房准备几道陆主事爱吃的菜。

        “陛下，”冯年为难，“陆主事……今个来吗？”

        沈昱臻皱皱眉头，“他答应来的，”又低下头欲盖弥彰地轻抚了下衣服，“不来也无妨——帝师写的菜谱，朕也想尝尝。”

        冯年心里叹息，应了“喳”。

        许是被冯年的顾虑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上午沈昱臻都有点心不在焉。眼瞅着临近中午还不见人，冯年心里摇头叹息，想着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躬身去请陛下用膳。

        “陛——”冯年话刚开个头，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

        “启禀陛下，暗夜营陆主事求见。”

        冯年全部话截住，沈昱臻眼睛一下子亮了。

        “快请。”

        陆主事还是那副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样子，一进来就喊饿。冯年马上下去命人布菜，不一会就端了满桌佳肴。

        陆谌走过去当下一惊：他师叔居然真的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虽然不是在书房，沈昱臻还是乖乖坐了下位。见状陆谌立刻回头遣了伺候的人，动作慢的甚至让他加急塞出门外。

        乾清殿就剩师兄弟二人，陆谌也不再端着，挨着沈昱臻坐下。

        沈昱臻没和人同桌吃过饭，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所幸陆主事自来熟，直接拿了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沈昱臻顿了顿，省去寒暄过程让他也没那么大压力，也跟着慢慢夹起一口菜。

        “我说小皇帝啊，”陆谌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自觉，撕了鸡大腿边啃边道，沈昱臻立刻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地看着他说，“你们御膳房的东西真的不错。”

        沈昱臻吃了十几年早就习以为常，闻言一笑，陆谌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有颗小虎牙。

        “师兄要是喜欢，我给天策府也赐一个御厨。”

        陆谌笑摆手，“那倒不必，”他话锋一转，“想吃我就来宫里，到时候你还能撵我不成？”

        沈昱臻笑得乖乖的：“师兄肯来宫里陪我一起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算因为冯年有所介怀，这话还是十分窝心。高兴起来的陆谌一把撕下另一条鸡大腿递给沈昱臻：“你也来一个。”

        徒手啃鸡大腿超出了沈昱臻的认知范围，他“啊？”了声茫然地不知所措。陆谌不由分说把鸡腿塞进他手里，嘴上也不停道：

        “吃鸡哪有你这么文雅的，改天带你去吃叫花鸡，那才是鸡之巅峰。”

        沈昱臻手里塞了鸡大腿，似乎放不下帝王包袱，颇有些为难，陆谌摇头，伸手从大腿上扯下一块嫩肉递到沈昱臻嘴边：“喏，就这么吃。”

        沈昱臻眼神暗了暗，乖乖张口吃了。

        “你被我师叔养的太正经了，”陆谌边说着边拿着空碗舀汤，“得亏你是皇上，你要在幽冥长大，不会抢保准你没吃的。”

        沈昱臻细嚼慢咽嘴里的，同时侧耳恭听着陆谌说的，闻言跟记下什么金玉良言似的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陆谌哑言，不由得摇头苦笑。

        “师叔真是够了——有机会给你讲讲你师父的快乐老家，”陆谌把盛满汤的碗推到沈昱臻面前：“喏，喝吧。”

        手里还握着鸡大腿的沈昱臻怔怔地看着汤碗，陆谌立刻被他的样子逗笑，忍不住捏捏他的鼻子，打趣道：“喝汤啊，吃这么多肉不噎吗。”

        沈昱臻垂了眼，迅速低下头单手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甚至因为太过急迫连咳了好两声，尔后用怀着几分紧张几分愧疚几分小心的目光闪烁不停地去看陆谌的反应。陆谌迅速撇开视线，他想，就算再如何介怀，他也做不到真的狠下心来。

        一顿饭在陆谌的刻意引导下也算吃的宾客尽欢，沈昱臻教养极好，陆谌不问他绝不开口说一句话，安静吃饭，侧耳恭听。

        陆谌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也不避讳，更百无忌讳，知道久居深宫的帝王对什么感兴趣，便随口扯着听来的小传闻勾勒着外面五颜六色的花花世界。沈昱臻听得双眼都在发光。

        “——再后来啊，那大盗就被抓了，”陆谌看看沈昱臻面前的空碗，不由得笑着调侃，“还吃吗？”

        沈昱臻从津津有味中回过神来，一低头看到碗里空空如也，“唰”一下红了脸，忙道，“嗯，嗯——我——想再喝碗汤。”

        陆谌也不拆穿他的小掩饰，拿过勺子就给他又盛了半碗。沈昱臻忙低下头，跟干杯似的一饮而尽。

        “我吃饱了。”

        陆谌扬声叫道：“来人，”在门口恭候多时的冯年立刻小跑着进了来，“撤下吧。”

        冯年应了声，上前收拾看到桌上饭菜时不由一惊，忍不住扭头去看沈昱臻，得到后者一个微带警告的眼神，只好吞了声音，埋头收拾起来。陆谌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这个老太监突然就有些泪目。

        沈昱臻是不喝汤不喝粥的，他也不吃带壳和需要自己动手才能解决的食物，冯年以为是小主子挑食，还曾在心里摇头叹息过。

        直到后来他旁观了很多很多年，才逐渐明白过来，陛下眼里的吃饭只是一个生存必须的过程，他体会不到那些存在于寻常人家的隐在一餐餐中的日常，所以他就不需要任何复杂的过程，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连他们这些奴才都有大饭桌，都会在吃饭间隙插科打诨聊天玩闹，唯有沈昱臻，是从头至尾孤独的一个人。他把自己练成铜墙铁壁，这样一切就不会难熬，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太难过。

        冯年心里难受，他第一百八十次地祈祷，自己的多事不会给沈昱臻带来无妄之灾。

        陆谌进来也不能单单为了吃饭，吃饱喝足自然而然就又常规询问起有没有什么需要陆师兄在意的大事，得沈昱臻一连串的摇头。

        陆谌“哦”了声，顿了顿又转问道：

        “师叔去西境，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沈昱臻立刻起身，去拿早间送来的西部奏折。

        “没什么要紧大事，”沈昱臻边递给陆谌边道，“有师父在那边主持大局，不会出什么事的。”

        陆谌避开沈昱臻的手没有接，倒是笑着提了另一个人：“那天策大将军呢，就没有什么参他的折子？”

        沈昱臻道：“我朝监军都是言官出身，况且天策将军刚入朝为官……有折子参很正常。”

        陆谌点头：“那就是有了，给我说道说道都参他什么了？”

        此话一出，沈昱臻看起来颇有些为难，陆谌看了他一眼，他只好硬着头皮一一道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沈昱臻努力解释，“杨监军说天策将军……人比较随性，不太受军法军纪管。”

        没错是他了。陆谌点点头。

        “……再来就是天策将军不太喜欢和人交流，到那七天在树上躺了七天……谁叫他都不太理。”

        沈昱臻一边小心观察着陆谌的脸色，一边在脑海里尽量挑着不那么刺激人的来形容：

        “还有就是师父到边境第一天，天策将军终于从树上下来……他把师父的暗卫都绑起来挂树上了……”

        陆谌终于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那家伙，”陆谌前仰后合笑不停，“别说，真都是他能干出来的。”

        沈昱臻不觉得好笑，但也只能跟着赔笑。

        “顾衡性子淡，一般不和人结仇，但他要是真仇恨上谁，基本上不死不残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是没什么大的事啊，别人参他就让他们参，你别去招惹他。”

        沈昱臻不觉明历地点头，默默在心里记下了他师兄对他的第一句忠告。

        现在的皇帝陛下还不知道，就是这句处事法则，让他在锱铢必较顾衡大魔王手下侥幸逃过多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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