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选择

常青狠狠地踏了卷轴两脚，仍不解气，他的脚下燃起一道火焰，将卷轴烧成一节焦炭，然后踢得到处都是，黑灰纷纷扬扬的在不大的房间里洒落，宁希摘下自己头上的一片儿，不悦道：“你疯了？”

        “这就是你帮助别人的方式？这就是所谓的实现小小的愿望？”常青恶狠狠的看着宁希，愤怒道：“这根本就是欺骗！”

        宁希的红瞳古井无波，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我确实是在实现她的愿望啊，用最简洁的方式而已。你刚才烧了卷轴的时候，她还满脸可惜来着。”

        常青猛地回过头，正好看到南小语脸上还未褪去的渴望、惋惜的神色，他难以置信的直视着南小语，问道：“你真的想要那试卷？”

        南小语偏过头，不敢和他对视。

        “这…这怎么可以啊？！你的学科不是中学时那些常识和古文，错一些大家哈哈一笑就过去了，升入高年级后，是要实际参与魔动装甲的制造的啊？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交给你的模块完不成，被一查发现曾经作弊的话，你会直接被开除，并且在全大陆魔法学界公示的啊！”

        南小语不答，避开常青的视线，反朝宁希看去。

        宁希笑了笑，“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这些她能不知道？刚才她伸手接我的卷轴的时候就考虑清楚了吧？来，小语，到我这边，试卷我这里多的是备份。“

        常青按住南小语的肩膀，不让她起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要去，我来教你。“

        没想到常青会这么说，南小语猛地转过头看向常青，看到他脸上认真的神色，身体激动的颤抖起来：虽然常青经常爆炸名声很差，但作为一个可以修改教科书的学生，二年级修完五年份的基础学科的变态，在普通学生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听到他要教自己，南小语的心中一下燃起了希望，有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前辈来教自己，或许自己真的能行！

        看到南小语被说动，常青有些欣慰，为了防止宁希再说什么，也为了给南小语更多的信心，表达自己认真的态度，常青马上开始进行提问，问的都是些魔力工程学的专业问题。

        但随着问题的不断深入，常青的心却一直往下沉：这个叫南小语的女生，基础真不是一般的差，学明白的东西大概只有入学两个月左右的水准，再往后的不是混淆不清，就是干脆一问三不知，实在是有些棘手。

        支支吾吾的回答着常青的问题，南小语眼中燃起的希望越来越少，常青的一连串问题系统、专业，她自己的知识体系的脆弱暴露无遗，很多自以为已经理解的的地方都被一一指出谬误，如果说她以前只是知道自己的水平很低的话，这一通提问下来，她已经清晰地了解了自己的水平到底低到了什么程度。

        问题在南小语磕磕绊绊的回答中结束，她颓然说道：“前辈，不…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现在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差了，我…我确实没有学魔力工程学的天赋，或许来晨光都是一个错误…”

        看她可怜的样子，常青心中有些不忍，宽慰道：“或许你只是学习的方法不对，用我特殊的方法试一下，只要你肯努力的话……”

        “只要你肯努力的话，就一定会有很大的提高的，学习这种事情只要有志就会竟成，你想这么安慰她，是吧？”

        宁希打断他，淡淡的说道。看到两人看过来，宁希的红瞳泛出光芒，幽幽的说道：“常青，你想这么说，是吧？南小语，你真的相信这句话吗？”

        不等南小语回答，宁希直接继续说道：

        “你肯定不信吧？努力就能成功？一年的起早贪黑，已经清楚明白的告诉你现实不是这样了吧？只是努力怎么可能会成功？放弃吧，你根本不是学这个的材料，任何事情都是要讲天赋的，如同有的人唱歌可以闻名大陆万人空巷，有的人唱歌却只能五音不全；有的人跳舞赏心悦目，有的人跳舞只会让你想去打断他的双腿；同样的，有的人只要看一遍书本就能领悟到著作者的意图，而有的人抓破头皮也无法和作者产生一星半点儿的共鸣。

        我们承认唱歌的天赋、跳舞的天赋、绘画的天赋，为什么就不肯承认学习的天赋呢？连干好挥动四肢的粗活都需要天赋，作为思维器官的精密活动，学习毫无疑问也是需要天赋的，而且需要极高的天赋。那么，为什么还会有‘有志者事竟成’这种谎言呢？

        小女孩，我来告诉你，因为学习这一条道路，只要达到较低的水平，就能产生一定的社会价值，于是便给人‘努力就能成功’的假象。其他行业不同，一万个唱歌的里面，只有不到五百个能以此谋生，这五百个里面大概只有十个人能够凭唱歌过的很好，大概只有一个人可以成为万人迷，舞蹈、绘画、运动也都大同小异。

        学习呢？有点魔力天赋的人学上几年，起码可以去修三级以下的魔法阵，或者去开挖掘机，总归是有点用的。学习这一个行当，聪明人太多，他们总可以把复杂的系统拆分成一个个简单的模块然后让大量的蠢货去完成，从而节约他们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还美其名曰拉长产业链，发挥出社会上每一个勤勤恳恳的‘螺丝钉’的作用。而你，愿不愿意去做这千千万万‘伟大’的螺丝钉中的一个呢？

        哈，我差点忘了，你想做螺丝钉也没得做啊？你所在的是学习这一道路的顶尖环节，参与的是大陆最顶尖的魔动装甲课题，到了这种高精尖领域，学习要求的天赋就高的变态。可怜的人儿，在这个专业，以你的天赋，连做一个螺丝钉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呢。“

        宁希每说一句话，南小语的脸色就灰败一分，等她说完后，已经是完全的面如死灰，双目无焦距的散开，像被玩坏了一样瘫软在椅子上，被打击的无以复加。

        “够了！”常青低吼一声，“不要再说了！”

        “只是不要我再说了？为什么不反驳我呢？为什么不继续骗她有志者事竟成呢？”宁希嗤笑一声问道。

        “你现在告诉她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哈哈，看来你和我持有同样的观点，那为什么还要欺骗这个女孩呢？说这些有什么用？自然是帮助她认清残酷的现实喽。”

        “我哪里有欺骗！我只是让她按我的方法试一试！”

        “据我所知，常青，你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对不对？你和一般的学生一样，都只是普通的看书对不对？区别只是在于，一般学生在老师讲解完还半懂不懂，而你瞬间就能看懂并且可以举一反三对不对？”

        “……“

        南小语看着常青，希望他能否认，希望他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方法，但常青却沉默了下去。

        “终究是实验室出来的单纯的研究人员，还做不到当面信口开河的程度，”宁希轻哼一声，继续道：“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学习方法，也没有信心能让她跟上进度，现在离期末考试还有不到半个月，你更没什么信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她提高到可以通过考试的程度。”

        “谁…谁说的！”常青强辩道，“只是通过考试的程度的话，我可以让她做到好吧？”

        “得了吧，”宁希不耐烦的抬了抬下巴，“我现在都能想到你准备怎么做，大量恶补基础知识，然后借用易元信也是命题人的便利，讲解时反复加深他负责命题的模块，甚至不惜透露考试原题的变种，让这小姑娘考试时误以为自己真的提高了对不对？切，和我的方法有什么不同？都是泄露原题，我的方法还少了那么多粉饰。”

        常青惊骇的看着宁希，自己的想法居然被她分毫不差的把握到了，明明这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他现在隐约体会到了颜绪雪那句话的意思：

        这里是学园里，最接近人心的地方。

        “前、前辈，真的是这样吗？你也觉得，以我的天赋，常规方法根本不可能通过考试吗？”南小语肩膀不住的颤抖，双手紧攥着校服裙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道。

        常青咬咬牙，如实回答道：“是的。”

        说完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连忙补充道：“不过，跟随我的话，我一定会用心教你，你也一定会有所提升的。”

        听到常青的回答，南小语不再颤抖，而是深深地垂下了头，身体僵硬，一动不动了。

        宁希看了眼常青，嘲讽道：“装什么好人？说到底，你会决定花费自己的时间帮助她，也只是因为在实验室里呆久了，和学生们接触的少，忽然看到一个这样的学生而同情心泛滥而已，你只是在可怜她，站在一个优越的位置可怜她，不是吗？身为学园高层重点关注学生的你，根本不了解晨光学园底层学生的生活状态，你以为她这种情况是个例？这学园里和她差不多的学生们，你能挽救多少？即使只挽救她一个，你的同情心又能持续多长时间？“

        “……“心事又被说中，常青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无力道：”我起码可以保证，跟随我的时间里，她的提升是真实的，每一分提升都属于她自己。“

        宁希不再理会常青，而是再次掏出一个卷轴，对南小语递了过去：“别理那个实验室出来的理想主义者，他只是在可怜你而已，你需要他那廉价的同情吗？来，拿走这个卷轴，去考一份从未达到过的成绩，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刮目相看，才是最实际、最解气的事情不是吗？”

        听了宁希的话，南小语缓缓抬起头，拿袖子用力擦了擦眼泪，她伸出颤抖地手，探向那个卷轴。宁希的嘴角又露出那个可恶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一旁的常青没有再次阻止，而是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啪！

        意外的声音响起！常青猛地睁开眼，却看到南小语轻轻一挥手，将宁希手里的卷轴打落在了地上！

        南小语站起身，大概是短时间内心神激荡，有些脱力，她晃了两下才站稳，眼睛红肿的像两个桃子，脸上也是一片狼藉，但她还是努力的露出一个微笑，深深地对宁希鞠了一躬：“谢…谢谢妖精小姐，感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选择跟随常青前辈！”

        宁希胜利的微笑僵在脸上，不过只持续了一瞬间，她便自然地收回手，皱了皱眉冷冷的问道：“你也疯了？”

        “不…不是的，”被宁希冷冷的语气吓了一跳，南小语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和宁希说话的勇气，“我真的，真的很缺少常青前辈这种可怜，而且，这种同情也并不廉价。”

        说到这里，她用力点了点头，用这样一个动作坚定自己的信心，“我觉得，妖精小姐用‘可怜我’这个词是不准确的，常青前辈并没有把自己摆在那么高的位置上，他只是，只是在对我释放善意，而且是全力在对我这个只见了第一面的人释放善意。不是我自夸，一直在冷嘲热讽中度过的我，对这种善意是极为敏感的。”

        “所以呢？跟随他对你有什么帮助？”宁希不置可否。

        “应该没什么帮助吧？”南小语语调轻松起来，有些释然，“但我确定，跟随前辈对我很重要。前辈是个很好的人，也许跟随了前辈没多久他就会对我的愚笨感到不耐烦，也许前辈教导后我还是会因为不及格被学园劝退，也许跟随前辈的日子会成为在晨光最后的时光，但是…”

        南小语转过身，面朝着常青，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前辈，我愿意为你，再努力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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