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月浅照入窗来
我害怕他会一直站在这儿。
我宁愿自己此刻已经被芸常在带走杖责，哪怕皮开肉绽，也好过在这里任由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那一双眼睛，容易使人沦陷。
我很想提出抗议，却碍于他的尊贵身份而不敢有半句过分之言。
我将脑袋低下去一些，用沉重的眼皮阻隔视线。
他此刻是什么表情我全然不知，我只听到他的呼吸重了一些。
阳光将他的影子打在我身上，我心里感激，但也慌乱。
我想，如果继续任由他这样怜悯我，我会难以持控内心的波澜。
我希望他离开，像个旁观者那样，轻轻转身，只留下背影让我感叹。
可他依旧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儿。
我们近在咫尺，却是有着天地之遥。
仿佛一阵虚幻的风，他的存在或许能带来片刻清凉，但也稍纵即逝。
也像一股清泉，涉手其中，能感觉到清润，也能解渴，但若是想握在手中，却难于青天。
“那是因为本王还没有走。”
“王爷若是走了，便走了，奴婢也好继续秉承烈日的光泽，王爷在此，只会叫我惊恐，叫我感觉昏暗。”
“难道你父母不曾教你感恩图报以及待友之道吗？”
“奴婢自幼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际还遭人贩卖至青楼当雏妓，所以，无人教会奴婢该如何与感恩图报，以及待友之道。”
“是本王的错，本王不该这般质问你。”
“王爷无错，是奴婢命苦。”
“告诉本王，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奴婢贱名，不想污了王爷耳朵。”
“宫中女子视本王为明月，而你，却要关上窗户。”
“......”
“让本王扶你起来。”
“不，王爷别靠近奴婢。”
“你身上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王爷请自重，您若是再不后退，奴婢定要成为众矢之的，难逃重责。”
“不，本王要打开你心中那扇窗户。”
“岁月摧残，奴婢心中那扇窗户早已锈迹斑斑，触手便会浊染。”
“如果染上一些斑斑锈迹就可打开那扇窗户，本王根本不在乎。”
“您是王爷，奴婢只是一介贱婢。”
“那又如何？本王乐意。”
“可是奴婢并不想与王爷有任何交集。”
“本王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想跟姑娘交个朋友而已。”
“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以王爷才情相貌，即使是寻找一位红颜知己也易如反掌。但奴婢出生低微，不想高攀了王爷。”
“既是朋友，又哪里来的高低贵贱？”
“可奴婢一来无才情，二来无美貌，与王爷也无旧交，若是唐突成了朋友，只怕会令人耻笑。”
“姑娘也似那些俗人一样觉得人与人相交须得架上一堆条条框框吗？”
“......”
我的沉默，换来他有力的手掌。
很难想象，他看上去弱不禁风，在拉起我的手臂时却像一枝粗壮的藤蔓。它将我缠绕，将我从不着地的沼泽里拉了上来。
我不愿告诉他我就是那个窃听他歌声的女子。我也不愿告诉他，他是我梦中见过的男子。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有了安排。
他说要帮我打开那扇锈迹斑斑的窗户，他说，想让我当他的朋友。
或许是安慰，或许是怜悯，或许他只是喝了点小酒，有些微醉。
但是对我而言，这样一次罚跪已经足以使我春心萌动。
我十六岁，碧玉年华，虽然遭遇了许许多多的生死，但是对于男女之情却始终懵懂无知。
他会是那个让我愿意为之死去的男子吗？
为何偏偏是这样一个迷倒众生的男子？
是天意还是宿命？
两者又有什么差别？
我满心的疑惑。
我满心的欢喜。
但是，我仍旧面色沉稳不露一点痕迹。我清楚欲擒故纵的道理。
但是，我也同样清楚，彩虹再美也难以捕捉的真谛。
我站在他的面前，距离那样近。他低头看我，目光像水。
我不关心他内心作何感想，因为我觉得那是我无法到达的地方。
他身上依附着浅浅的墨水清香，一个不经意的微笑就融化了他眼中那抹哀怨。
我从这微笑中看见，他是那样一个如诗如画的男子。
我从不敢奢望自己能与这样的男子亲近，更不敢想象他会像清风一样席卷我的内心。
然而，当他那抹哀怨变了柔和，我竟怀疑他是不是像我这样萌动着春心。
很愚蠢的想法。他是从画里飘下来的男子，我是从地里钻出来的杂草。他美得虚幻而美好，我低微得坚强却矮小。
我只感觉到了他的笑意，至于那笑意代表着什么，我无从查证。
“你说，如果我让皇兄将你赐给我当丫鬟，他会怎么想？”
“什么？”
“难道你觉得在这深宫里当一个人人可以欺负的宫女才是上策？而到我王府里去当一个自由自在的丫鬟却觉得委屈了？”
“反正都是丫鬟，在哪里当不一样？”
“......”
“......”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便强求，只是觉得姑娘并不适合埋没在这深宫之中。若是姑娘愿意，本王可以向皇兄请个恩准，让你离开这是非之地。”
“多谢王爷好意，奴婢与鸢主子情同姐妹，形影不离。”
“好吧，你若是想站在这里，便只管站在这里。若是想回去，我想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皇上叫本王到养性斋去，先告辞了。”
“王爷，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
“王爷可否还想知道奴婢的名字？”
“当然。”
“奴婢名叫四月。”
“本王记住了。”
他转身离去，带走了清风，也带走了清泉。
但他那双可以沉没整个世界的眼睛，已经深深烙印在我心里。我用它从锈迹斑斑的窗户看出去，看见了明月，也看见了未来的光景。
我轻轻弯了唇角，等待烈日将这一刻熬成毒药。我愿意服下它，哪怕会为之而死，也在所不惜。
纯亲王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一轮烈日在空中燃烧。
一抹清凉在我心尖环绕。
原来遇上一个令人动心的男子就是这样一种感受。我小心翼翼的存放这段记忆，想让它变成永世不会消退的美好。
就算只是幻想，我也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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