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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刻者(甲)


有时自己也在想,和常爷只交往了小半年,还大部分是工作上的关系,加一起也没深聊过几次,为何他在我心里留下如此之深的印象?常爷的去世是在2005年的秋天,那年我已经去了重庆,知道这消息已是2007年的夏天,回北京办事儿时碰上老顾时说起的。没有人知道常爷葬在了哪,我也就打消了去祭拜的念头。后来,去了一趟虎坊桥常爷的老宅,门上挂着大锁,锈迹斑驳。周围已开始拆迁,估计这承载了我太多奇妙感受的小院也将烟消云散。但两千年前后我在这里和常爷两天的举茶夜话,每个字都印在了心里,挥之不去。有时,甚至有奇怪的感受,特别是我在零五年同样被失眠和噩梦折磨后,这种感受愈发的强烈,好像常爷给我讲的他那些鬼神皆惊的故事,是我曾经经历过的,真实而记忆深刻。

        在《院上坟》卷二的故事里,常爷并不是一个笔墨很多的人物,但和他的交流,却是解开一系列秘密的钥匙,尽管我当时并无所知。但我了解常爷的离奇经历非常有限,很多故事又与主线故事无关,便一笔带过了。卷二快连载完时,几个书友和故事中的原型人物联系上我,他们竟对常爷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希望我可以把常爷的故事完成,我也联系了和常爷曾有交集的原来公司的老顾和小史,征集了一些我未知的素材,于是就有了专门写一个九门提督外篇的计划,再次感谢大家的关注,你们的好奇心正让常爷,这个我心中真正的传奇人物在笔端复活。毕竟我不是常爷,各个故事之间的联系我并不知晓,我只负责把他们讲述出来,并且为排除我个人的臆测,请允许我用第一人称来完成这个外篇。

        第一篇刻者

        我姓常,出生在中国最为动荡的年代,日本人占领北京那年,因为我的降生,父母放弃了南逃,我从小并没有感受到生在皇城根下的快乐。我的家庭颇为神秘,历朝历代,虽没什么官职,但从家谱上看,与皇亲重臣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大清快亡时,曾祖还是御前侍卫。这个因由可能也是后来日本人没有为难我家的原因。小时,我没上过一天学,全部是父亲和两个叔父言传身教,我慢慢知道,我们这个家族历史上声名显赫但却不为史书所载。很早,我就知道了巫祝五姓里,有我们这支,而这一支却与风水、丧葬、占卜无关,我们掌的是鬼道。中国,每一次的朝代更迭,都伴随着血雨腥风。万尸累就的龙座,谁又能安睡于上?而宫廷里的血腥暴行,更是让每一位当权者都礼敬常氏,求个太平。但到我学成家学,已能出师的年龄,改天换日,解放了。

        这四十几年来,父亲、三叔、四叔和我,都有一份为人民服务的工作,而家传的手艺倒也没荒废,经常一些邪门怪事,安全局、公安都搞不定,我们就会偶有参与,大多也破不了案,只要能埋进故纸堆,让惊惧的民心平复即可。但说来轻松,实际上我四叔五六年定陵发掘事件失踪,父亲和三叔因为七十年代初北京地铁的玄门怪事而故去,有时我也在想,我能安然活到现在的岁数,已是前世的造化。这么多年走过,怪事真是不少,有些永远都不能说,只好把能说的,印象深的,捡几件聊聊,权当酒桌饭局上的谈资吧。

        我母亲走得早,父亲七十年代故去后,就把祖上虎坊桥的小院留给了我。小院往北三条马路,住着一位梁先生,比我大上两三岁,是中国数得着雕刻大家。梁先生早年在巴黎留学,响当当的国立艺术学院,学的油画,五十年代学成归国,在一所央字头的美术学院教书,时糟了秧,被弄去了东北垦荒,画画是没条件了,就自己做了把刻刀,河滩上捡点石头,刻刻印章。后来被领导发现,这印章算是四旧,不准弄了,梁先生就开始刻各种能看到的动物和昆虫,这一刻就是十几年。平了反,梁先生回了北京,但经历了暴风骤雨的十年,妻离子散,物是人非,梁先生孑然一身,心思很淡,在原来学校挂了个教授头衔,也不怎么去上课,就以雕刻为伴。

        为了刻昆虫,梁先生跑遍了京郊大部分野地,逮到的虫子,一部分做成了标本,一部分养在了家里,弄得很像个博物馆,以至于左近的孩子们放学都愿意往他那跑。我和梁先生倒是经常在茶馆和澡堂子碰上,也去他刻物的小屋品过茶。梁先生的雕刻作品都不大,大多可以捧在手上玩耍,但要说特点,一是传神,方寸之间,分毫毕现,静若春眠,动则振翅,我于雕刻不算精通,但也知,古来怕无出其右者。二是材佳,雕虫原料,玉石田黄,鸡血南红都有,对应虫的特点选择石料,但梁先生引为佳作的,在我看来,料质都不同寻常,多是沁料。所谓沁料,就是指在墓中埋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料,有血沁,尸沁,土沁,油沁等等。有一回和梁先生在澡堂泡澡,聊起这沁料,梁先生告诉我,之所以用沁料雕虫,是因为沁料本身埋藏久了,带着灵性,花些时间去感受它,便知道用它来雕个什么虫更传神,所谓形神兼备。但现如今,这老料越来越难找,沁料就更要碰运气,找料费的时间可比找虫儿多多了。我后来才知道,梁先生高价收了很多老玉件,重新打磨成料,再来雕刻,成本很高,当然作品也就越来越少。但梁先生这种极致的艺术追求,我心里隐隐还是有些不安。

        九二年春天的时候,我听到了消息,梁先生突发急症,拿着刻刀就仙去了,为这事我还感慨了良久。后来,梁先生的作品从籍籍无名,一下炒成了天价,一时声名广播,估计这也是他之前没想到的。

        七月的时候,刑警大队的曹队忽然来家找我。他这种忙人,一定是有解不开的案子,而这案子还处处透着古怪,才会现身上门。但我没想到的是,这次他来,却和梁先生的死有关。曹队和我家的渊源从七十年代末他进刑警大队就开始了,那时他师傅是大队长姜云天。因为北京地铁下面挖出海眼井的事情,我父亲和三叔都没回来,姜天云是指挥部的负责人,也是他请了我们父子几个去的现场,出了那样的事,姜队总觉得欠了常家天大的人情,对我也格外关照。这些年我们走动的很多,我参与的案子也很多,但有危险的都被姜队拦了回去。曹队那时便是我和队里沟通的桥梁,到八八年,他提成了大队长,终于接了师傅的班儿,而顺理成章的,我就成了他不花钱的顾问,但我承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让我好奇心重,又背着个九门提督的祖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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