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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演武胜负


比武的规矩,寥寥数语已毕。

        霍新起手很快,只不过稍一凝神聚力,双掌已当胸平推而来。

        但凡内劲充沛、运力轻熟的高手,多是如此。若说拓跋孤的掌力是似日似火,灼热逼人,那么这霍新的掌力便真似山似石,刚猛决绝,内里的压制之力一瞬间就让君黎意识到——他是全力而为,没有丝毫的保留。

        当初苏扶风也曾教过自己,未曾掌握战局时,不可手下留情,想来霍新在不明对手底细的景况下,究竟还是以获胜为先,是以亦说不上便是心狠手辣。倘若换作了自己,说不定也会如此——但他天性并不喜如此,所以才要求第一掌自己先守,以摸清了对手实力。霍新一掌来时,他早已吐纳气息,运转起第九诀“不胜”。今日对“不胜”之解比起上次对手拓跋孤时的仓促恐不可同日而语,加上用了“体行八卦”将守势放到极致,他有把握,当此一击,就算是拓跋孤的掌力,亦不见得就能将自己击倒。这亦是他要先守的原因之一了——三掌之中,此一掌的胜数最大。

        “蓬”的一声,“一步掌”之劲力便如巨石冲撞胸口,其剧其烈直似大山压至,比最坚硬的外家功夫还更坚硬,全然不是寻常内劲之刚中带柔。这一下也多少出乎了君黎的意料,胸口受力之处只觉硬锵锵外伤般突入一股猛痛,直逼脏腑,远非常人可受,便是看的人也都止不住发出了“噫”地一声惊呼,君黎更是不自觉发出一声痛喊来,身体一时已然后堕。

        但“不胜”乃是减缓身体所受伤害的要诀,其内旨便是于那受致命一击的一瞬间护住要害,并将劲力引散分担至身体他处,于高手重压之下保住性命。这巨石般的掌力足以将君黎连续震退了三步,可是三步之后,他却站住了——莫说是要倒下,便是趔趄都没多趔趄。

        恰如山崩之后的碎石四落,化为砂土无声,偌大的练武场四周一时已静得听得清这秋日细雨。任谁都料想不到,在霍新这叫人肝胆俱裂的全力一掌下,这道士竟然——竟然只不过轻描淡写地退了那么区区三步!纵然是常人戏耍,伸手将人推得一推,怕也要退那么三步,霍新是何许人也,霍新的“一步掌”又有几人能受得下?

        剧痛和重压还是令得君黎气息一时有些不继,眼前飘过几分昏黑,竟有片刻不知人在何处。但这也并不能减少霍新心中震惊——适才君黎还在顾世忠坟上跪拜时,拓跋孤便已与他说过这道士的功夫了。在拓跋孤看来,君黎“机巧有余”而“沉稳不足”——这也是他那时对君黎当面的评价——而霍新则正好相反,沉稳多有,机巧不够。定了三掌决胜负后,两人大为心定——掌力比拼岂非正是沉稳者得?

        不过,双掌甫一接近君黎胸口,霍新已觉出这道士内力修为大是不弱,那一层护身之息绝非寻常。他掌力刚劲,纵是金盔石甲也俱都击碎了,原不必将什么护体真气放在眼里,哪料掌力击实,那着力之处却偏不是金盔石甲,似硬非硬、似柔非柔的感觉只叫人好不难受。用掌之人最怕的便是击不着了实体,他想起拓跋孤提醒过,君黎心法之中似有特殊之处,能消化来者之内力,但是他修为不足,这点“消化”的本事决计当不得掌力排山倒海般涌入,霍新念及至此便全力催动内劲,誓要击破他这一层诡异的防御。

        他的确是击破了,可今天君黎之防不同于与拓跋孤交手之时。“不胜”并非彼时所用的“移情”,霍新最终得以穿透其守势而真正伤及了君黎的,也不过是两成而已——三步之退就几乎全数消尽了。

        半晌,君黎得以将平日的知觉自那瞬时难挡的剧痛之中抽了回来,丝丝咳嗽出了声。咳嗽声打破了场间愕然的宁静。没有人喝彩,不是不想,却是不敢,可嗡嗡议论之声终于在人群中不可遏制地扩散开来。第一掌是霍新败了,竟是霍新败了,这是何等的令人难以置信!

        忽有人“啊”了一声,“他受伤了!”站在君黎侧后的都看见了——他背后素色衣衫之上,正渗开了一片深红。这深红似乎挽回了他们一些颜面,有人皱眉不解,有人喜笑颜开。

        “君黎哥……”刺刺掩着口,不敢放开声音。她知道,那是他的旧伤。霍新的掌力并不能穿胸透背,但震裂君黎前晚的剑伤是绰绰有余了。虽说胜负并不以受伤与否计算,可此时此刻就算是一丝小小的外伤,怕都要拖累他接下来的出手吧?

        君黎却恍如不觉,站直了身体。“体行八卦”撤去,他匀了气息,向霍新微微躬身,作出一个承让的姿势——他一时还说不出话。霍新犹自瞪着他,胸膛起伏着,也是一言不发。他也在调匀自己的气息。

        正对着君黎一面的顾如飞面色有些骇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君黎的内功已进境至斯,愈发有些后怕适才倘若与他交恶会如何收场。不过比武尚未结束,无论胜负如何,今日君黎必是损耗非常,倒是他乐见——三掌之后,料想这道士定已不能如适才般嚣张。

        雨下得肆意起来,演武场久无人理的灰土便显了形,将地面污得有些泞起来。屋檐已挡不得了这样的斜风乱雨,但没有人后退。无论是骇然的、惊讶的、好奇的或是担忧的,都不愿意退后一步,错过了接下来的对决。

        君黎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二掌要用的是“潮涌”。“潮涌”于他早已不是难事——比“不胜”掌握得更早更熟练。可这一掌也更为关键,只因——若这一掌不能一举将霍新击倒,第三掌几乎是个有败无胜之局。

        但他并不担心。他虽没有从凌厉和朱雀处学过掌法,但陈容容的杂学合订中有几路她记为“五行掌”的招式,顾名思义,是脱胎于五行基本。那原不算什么高明的招式,比起八卦剑的精妙可谓差之远矣,不过与“体行八卦”这样原本就属道学的法门配合来用,自有其特殊之处,却是别家不能比的了。他计算过,以“体行八卦”全力推出的“潮涌”一掌,就算比起朱雀亲出也不遑多让。他不信霍新在朱雀的面前还有不败的余地。

        气息渐渐凝聚。一切护与防,视与听都被削弱至最低,只为那一股狂潮自掌心涌出,击向霍新的胸口。

        霍新也早已取好了守势。他从适才君黎的守势之中觉出他的内力似是外柔内硬的路子——看似浑不着意,但竟也硬生生扛走了他八成掌力,如此来看,拓跋孤所言的“沉稳不足”一说似乎并不准确。这一次他愈发不敢怠慢,足下生根,暗道纵是硬受这一掌亦不可有半分闪失。

        袭来的劲力却带着丝丝寒意,与这秋风秋雨夹在一起,掌未至,扑面已是凛冽。“潮涌”裹挟在五行掌之中,以倍增于平日之力使出,借了天时之变,正是“慑场”一说之最好致用。霍新不意他来势之汹涌又与适才的感觉大不相同,心头大异,只觉这一生从未遇到这样变化万端、难以捉摸的对手,好胜心起,双足越发用力往下一扎,胸口亦是气息鼓荡。

        “砰”的一声,这一记击实之声,可比方才他击中君黎胸口时更为惊心动魄。

        这一击君黎便觉如击在一块硬石之上,自掌至臂都是生疼。这一瞬间他心中忽然一沉。不错,自己这一掌的确无可挑剔,可他没想到对手会用了“千斤坠”,拼着生受一击、或要重伤之险都不肯后退。“潮涌”非比寻常,霍新越是将胸口守得坚硬似金,只怕吃进的劲力反而越凶!

        掌力汹涌透胸而入,霍新果然上身微微摇晃,面色已改,那发白的双唇被他勉强紧闭,阻住了逆血呛出却阻不住脏腑受创。君黎也好不到哪去,八卦的背门是御力全无,他连阻止背后血流的余力都不曾留下,以硬碰硬之下,触掌间的反震之力轻易将他背后的创口再度撕大,血色混杂着雨色将他袍子的后背渗得透了,深红无止境地蔓延开来,浑浊的、看不清颜色的液体一点点从衣摆滴落尘泥。

        可什么都比不过这一刻的挫败之感——是自己失算了,竟错估了霍新的孤注一掷。早该想到似他这样武功的人,便会是这样的性情——以为这样一掌足以将他击倒,却怎料对手会拼死站在原地!

        屋檐下这一次欢声雷动。第一掌君黎只退了三步令他们捏了一把汗,第二掌霍新一步未退,足以挣回了脸面。只有拓跋孤眉间蹙起。霍新未输固是好事,可是——若估得不错,霍新这一下伤势应是不轻。

        “我看君黎道长背上的伤颇重。”他开口却不提霍新。“接下来还有第三掌,不如稍事休息,待道长将背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为好吧?”

        刺刺早就看得心焦,闻听拓跋孤此言,急急冲进雨里去扶君黎,道:“去屋檐下面再说,我带了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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