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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九 难觅真凶(五)


程方愈叹了一口。“林芷给她与慕容的孩子起名‘平’,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平无奇的就好,不要再去做什么出众之人。恐怕她后来也一直是这样教他的,所以平儿的性格算是与世无争,与他爹大不相同。至于——给他们两个起名‘无意’、‘刺刺’,却终究有些伤人——她大概也只是为了告诉单先锋,她到最后对他也‘无’半分情‘意’,甚至觉得被他解蛊一事是她一生心中之‘刺’。毕竟,他们——也只是那一次为了解蛊,才——不得不有了肌肤之亲而已。”

        “恨蛊”之施与解原都要凭借男女之事而为——这一层君黎先前已经隐隐约约有所猜知,但刺刺却是未曾想到的,闻言陡地“啊”了一声,伸手掩住了口。她始终在猜测着母亲最终或许是为父亲所感动而委身于他——纵然比不上她对慕容之情,却也决不是这样冰冷的、痛苦的受迫。可她——也许竟真的是受迫。那些母亲从来没有吐露半个字的往事一时间令她心痛如绞,觉得——怎么自己来到这个世上的缘由,竟会是如此残忍无情。

        “不过在我看来,林芷也未必就是最痛苦的——那件事对你爹其实也一样是极大之折磨,以至他毁了自己一切蛊术痕迹,说此生此世都不想再用起一次。”程方愈道,“他与林芷那日之后避而不见——到最后大概也都未曾再见过一面,如果不是无意找来,谁也料不到竟然就有了你们两个孩子……”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两人,“我原本对单先锋这个人是全无好感的,不过——因为林芷之故,总算我发现,他也不过是个有弱点的凡人,假如你能明白他的弱点所在,就会发现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深沉难测了……”

        君黎对上他的目光。他不能肯定,程方愈这番话是不是意有所指。

        “就如现在,刺刺一定也是他的弱点。”程方愈向他道,“无论他做什么,你终也要相信,他总是在乎刺刺的。”

        君黎这回心中确信,冷笑起来,“原来程左使说了这么多,还是来为单先锋做说客的。”

        “说客不敢当,我哪里有那么好的口才。”程方愈不以为忤,反而笑了一笑,“你误会了,单先锋只是听说我要出来,叫我送瓶药给你。”

        他果然推过来一瓶药。“他说你背上伤重,敷了能好得快些。”

        君黎没有便接,只道:“我不需要。”

        “就当是为了刺刺。你伤早些痊愈,至少能好好保护刺刺。”

        “我用自己的药也是一样。”

        “也当是青龙教今天与你赔礼。”程方愈道,“你便拿下吧。”

        君黎目视桌上的药瓶。良久。“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吧。”

        程方愈也凝视着那个药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你今日说,黑竹会受下了凌公子和朱雀共同缔结的契约,不会对青龙教不利,这一条——应该不会变吧?”

        “你怕我不守契约?”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希望——无论将来青龙教与谁为敌——只要不是与黑竹会为敌,你都能保证黑竹会继续持身中立,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我在青龙谷中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不需要重复。”君黎口气变得冷冷的,“若程左使只是要说这个,这药倒也不必送了,就请带回去吧。”

        程方愈觉出他情绪有些不对,知道再说下去恐要不欢而散,当下里也只得道:“好吧,那算是青龙谷今日失礼了。我也只是——只是突然想及此节。我们还是说回……说回慕容遗物之下落。”

        君黎神色稍霁。“我方才想到一件事。你说——慕容是被顾家所杀,他的东西有没有可能被顾家所得?”

        程方愈摇摇头。“他死时身上没有书册。”

        “你怎么知道?你当时也在?”

        程方愈点点头,停顿了一下,方道:“你应该猜得到——慕容与顾家之血仇是为何人而起的吧?”

        君黎默认不语。顾家这么多年当得起血仇二字之事——只能是顾世忠的独子顾笑尘。

        说到了顾笑尘,程方愈目中不无悲色。“我尚未投身青龙教时,便已与顾大哥相识。他长我两岁,待我便如兄长,青龙左使之位空缺时,是他一力向教主担荐的我。你们都不曾见过他——便不说他仪貌智谋都是出众,难得的是为人洒脱磊落,谷中上下对他都是既敬重又亲近,我这个原本籍籍无名之辈,若不是借他的光,在当年又如何能担当得起左使之重任……”

        “只惜不曾得见他的风采。”君黎轻声道。“顾家后来万般落魄,也皆因他突遭横死而起,这般血仇,自是不共戴天了。”

        “又岂止是顾家,那一和好几位教中兄弟听闻顾家打听到了慕容行踪,有了围杀计划,便决意一起动身前往。后来,我们又一鼓作气冲去慕容的据地。当时慕容的遗物是我们教中几人带回青龙谷的,我记得他将东西都存放在一口木箱内,十分整齐,教主只是找了下康王之印,但俞瑞自不会把这东西留给我们,当然找不见,其他东西也便并没有兴趣,后来林芷索要,箱子便交给了她。”

        他停顿一下,“不过如此想来,倒还有一个可能——朱雀山庄覆灭之后,慕容倚仗的主要是鬼使俞瑞在中原的势力,也就是当时的‘黑竹会’。如果俞瑞事先拿走了慕容的东西,书册也说不定落在黑竹会手上了,你回去之后,不妨查查看。”

        说话间掌柜的已收拾好了一地狼藉,三人说得也累了,稍许进了食。已是过午许久,程方愈起身告辞道:“你们还要回城,我就不多耽搁你们了。那封信万勿忘记交给平儿,不过——今日所言,可万万不要告诉平儿知晓。他自小身体就不好,倘若得知父母那些事,只怕……”

        “不会。”君黎应道。他抬起手来向程方愈行了一礼,算不得道别,只是觉得,终还是要感激程方愈肯将那些往事告诉自己的这般信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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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方愈走后,两人亦离了酒馆,向徽州城方向而去。

        依君黎的打算,取了留在客栈的物事之后,便要即刻启程离开徽州。这一是为防得再与顾家照面,多有事端,二也的确是有所盘算——他记得去年凌厉曾带自己去过徽州附近一处小镇,说是旧年一落脚之地,后来沈凤鸣被秋葵琴弦所伤,也曾在那处小镇避养。如果与昔年之事联系起来想,那小镇一带应该就是程方愈所言的昔年俞瑞与慕容等人留下的黑竹会据地。这一处据地大概也只活跃了那么数月便告荒废,但既是慕容和俞瑞曾居,说不定还能寻到那书册的蛛丝马迹。

        他与刺刺说了晚上要去那小镇歇宿,刺刺倒未有什么反对,只是依旧垂首沉沉默默的,全没有往日的神采。

        “还在想你娘的事?”君黎不觉道。

        刺刺摇摇头。

        待到君黎追问了两声,她方小声道:“我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定不肯原谅他?”

        “什么?”君黎心中微微一震,脸上却是故作出些诧异表情来。

        “你不肯接受他赠药,难道不是对他还有心结。”刺刺微微嘟起嘴来。“是不是……是不是他根本就……没答应我们的事?”

        君黎心下反是一宽。看来刺刺并不曾怀疑自己背上剑伤的来由,只是担心这一段情意还不曾得了父亲首肯。“怎么会。你别多心,我只是……不想总是显得那么软弱可欺。”他出言解释。

        他倒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如果程方愈是以一人之心相求,他或许也便答应了,就像对滕莹的心软一样,可一瓶药又算什么?程方愈、单疾泉、青龙教——用一瓶药就算示好、算赔礼了吗?那也未免太过便宜。就好像——他们前来赠药,自己便定要答应那许多条件一般。

        “是这样么……”刺刺弯了弯嘴角,多半是信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软弱可欺?”君黎心中反而塞堵沮丧,“我虽然已是黑竹会之首,可比起你们教主来——比起你爹,比起程左使,我就是……就是软弱可欺。”

        刺刺却只是轻轻挽住他,低头看着两人行进的足步。“你叫我别多心,你才是多心。你难道不知,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

        “喜欢这样的我?喜欢一个……‘软弱可欺’的我?”君黎自嘲。

        “什么叫‘软弱可欺’?”刺刺道,“你只是比旁人心地温柔良善一些,愿意退让一些,这可不是软弱,只因——你退让的时候,都是你心里真的想要退让,却不曾是因为你是受了别人的迫。你不想退让的时候还少吗,谁又真正欺得过你了?就连教主都没奈何你得,谁还敢说你软弱可欺?”

        “刺刺,你当真是……”

        “我当真是什么?”刺刺眨着眼睛看他。

        “你当真是愈来愈会说话了,只是我……”君黎苦笑了下,“我师父朱雀常对我说,太过良善也并非什么好事,也许不过白白被人欺负。我总在试着学他,那些我不曾退让的,只是我已退无可退,若总是不懂得前进一步,我便永远只在底线的边缘。”

        “为什么要学他呢?”刺刺道,“原本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不是很好吗?”

        “你不明白。”君黎喃喃道,“你不明白……”

        他竟有些失神,想起先前顾如飞的种种,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她说。

        “我是不明白呀。”刺刺道,“不明白你怎么又一胡想就停不下来呢。原本——原本,不是你要安慰我吗?”

        君黎轻轻“啊”了一声,“那……那你……”

        “我没事。”刺刺低着头道,“我可不像你。我再……再有什么样天大的难过,只要还能这样拉着你就好了……”

        君黎一时无声。天光在林间若有若无地行走,日色浮沉,却好像比任何时候都将两个人的心照得更明亮。他当然明白她的心意——否则,他又怎会在那般生死之抉间,一意要带她同行。纵然分离能保两人安然无恙,可到那时两人将要经历之彷徨未安,岂非比身体伤痛之苦楚更烈百倍。

        半晌,他伸臂轻轻笼住她肩膀。“既然你这么想……”他开口道,“往后……就别再说那些要我独自先走的违心之语。”

        刺刺仿佛是应了一声,却低不可闻,倚靠间,只有几缕松散的发丝拂乱了他的鼻息。

        这一路后来无话,却好像胜过了许许多多言语,竟能治得愈各自心头的那些微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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