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年

林徵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起来么，落雪了。”

        她半饧着眼，半梦半醒地哼唧了一下，那声音听得祝维清耳朵一红。

        林徵砸吧砸吧嘴，转了个身又睡去了。

        祝维清想伸个手贴到她脸上，冷一冷她，又舍不得，只得再饶了半刻，摇一摇她的身子：“阿徵，该起了。”

        还是没反应。

        祝维清只好把脸慢慢贴过去。

        还没碰到，林徵像是提前感受到，一下子挣起来，额头撞着祝维清的鼻子，祝维清捂着鼻子后退。

        林徵茫然一瞬，又意识到什么，带着点羞愤说：“你，你你你，登徒子！”

        祝维清冤枉着：“阿徵冤枉啊，我是来唤你的，我半刻前就叫你了，你不听，方才也是，才凑到耳边。”

        说毕揉了揉鼻子。

        林徵也恍惚记起来好像之前有人唤他，觉得不好意思，又不想直接认输，便哼一声不理会他。

        祝维清缓过来，递过衣衫，说：“外面雪积得厚厚的，又在落雪呢。”

        林徵一听便兴奋了，嚷着要出去，急急地叫着文竹杜若。

        雪果然积得厚厚的，顾姨娘门口的长寿松也积了一层雪，往上看去，屋顶也是霭霭一层雪，檐下满是霜冰柱。

        林徵喜欢玩雪，便踮着脚要掰那霜冰柱吃，又够不到，正要跳起来，祝维清按下她的肩膀，蹙眉道：“雪天路滑，切不可如此莽撞。”

        “那你同我摘个霜冰柱来玩。”

        祝维清看了看她，说道：“仔细冻了手。你若是喜欢雪，等下差个人去折几枝园角的梅花，那也是姨娘曾经种的。梅花上含着雪，等下我让止观去把那个青白釉的瓷瓶拿来，把花插上你来把玩不好？”

        林徵嗯了一声，注意力就要被转走，又看一眼霜冰柱，还是想要，便巴巴地看着祝维清说：“你去摘一个来，就一个。”

        祝维清拗不过她，轻轻松松掰一个下来，握着给林徵看，一边说：“只许看看，不要把手套脱了，化冰凉。”

        林徵弯弯眼角点头，看了看，竟一口咬上去，吓得祝维清急忙把霜冰柱往上提。

        “怎么能随意入口？牙齿冻着了么？”祝维清关心则乱，眼神也沉下来。

        偏偏林徵还毫无知觉地盯着霜冰柱看，好像还想咬一口似的。

        祝维清果断把霜冰柱扔地下，正想好好同她说道，见林徵后知后觉地捂着嘴说：“咦，又冰又磕的。”便催着她往顾姨娘屋里走，吩咐人去倒姜茶。

        正跨过门槛，又想起来，咬牙切齿地吩咐候着的止目说：“把这院子里所有的霜冰柱都拔了，一个也别漏了。”

        等午饭用过，再要一同去主院过除夕。

        因为早说好了晚上会另摆一桌，林徵忙忙地吃完饭，便往厨房跑，见李妈妈并她的两个女儿都在厨房，祝维清见她走这么快，怕她跌了，又怕她等下又去吃一捧雪去，也跟在她后面。

        李妈妈的两个女儿都穿得齐整，见了林徵规矩地行了礼。

        祝维清见李妈妈两个女儿大的十三四岁，有心避嫌，便退一步，嘱咐文竹杜若看好她，抽身回去加入止目掰霜冰柱去。

        李妈妈同她说了毛禄家的送来的瓜果，还有今日送来的一些菜蔬，林徵一一翻看了，点了头，让李妈妈继续看着骨汤，又舀了看那乳白的汤汁，见李妈妈的小女儿咽了口口水，转身趁李妈妈没注意时舀了块冬瓜块并放的五花肥肉，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那小女儿很快便接了口，腮帮子鼓鼓的，李妈妈添了根柴，看女儿这副样子有什么不明白的，便要女儿谢过林徵，又不住含笑说：“姑娘可别再让她吃了。她看着小，肚子大得很，一顿要吃一两碗饭呢。”

        林徵抿了抿汤汁，味道适合，笑着说：“不妨。长身体的时候很该吃。”见那小女儿还是馋乎乎地看着她，便刮一下她通红的小鼻头，说道：“下次再带你吃好吃的。”

        下午到了老太太住的烟霞阁，大老爷克寅和二老爷克仲还在外边和清客幕僚一起，儿媳和几个孙子孙女都在，团团地围了一大圈子，好不热闹。

        林徵看一眼，小虞氏的肚子已微微隆起，穿了宽大些的衣裳，官哥儿走过去想摸一摸小虞氏的肚子，刘氏急忙过去要抱过来，旁边雨燕早递过一个柚子去，哄官哥儿说：“官哥儿来瞧这个柚子，又香又圆。”

        官哥儿小，见到这柚子便抱过去，跟着刘氏回座位上。刘氏连忙谢过雨燕。

        毕竟是除夕，若是官哥儿一时哭了，倒传得不吉利了。

        现在正是维岳同他的妻子小宋氏在请安，咕叽咕叽地说着。林徵听得他们叽里呱啦的，便趁不注意轻扫一圈，见唐夫人不露声色地往维周看了一眼，才发觉小虞氏给维周倒了盏茶，维周许是在想事情，都没注意。

        接了母亲的颜色，维周才注意到，接过茶吃了些，又同小虞氏说了两句话，小虞氏的脸色便笑起来，维周倒还是那个冷样子。

        “你看什么？”维清同她咬耳朵，见她瞧着维周那边，心里不知为什么闷闷的，虽然明知道她们没见过几面。

        “回去同你说。看乐子呢。”

        见她眼睛明亮明亮的，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身后悄悄握过她的手。

        维岳和小宋氏坐下后，维清带着林徵给祝母请安。

        维清和林徵说了几句吉祥话，祝母笑了笑，又例行问了几句场面话，祝维清一一答了。又问祝维清什么时候去山上请安，他说等年过几日，不然寺庙里忙不过来，祝母便点点头，说这样好。

        林徵才及笄，看着又小，顾盼神飞的，祝母看了会，又笑道：“我本来担心维清是个冷性子，娶了这个小姑娘，现在看着倒还般配的，维清今年话也多些。”

        又同维清说：“你娘子小，你要好好疼你娘子。”

        祝维清笑着应是。

        林徵余光瞥过他，觉得这大概是美人今日唯一笑及眼底的笑容。

        祝维清是问一句答一句的性子，又不是从小同老太太亲近的，祝母说了这几句，一时没什么同他可说的，只好吃了盏茶，才慢慢说道：“你既做了官，过年了也要走访走访你师长上级，递个拜帖。你年纪小，你父亲怜惜你，要你从底下慢慢地做起，这样才稳。若有什么问题，同你的兄长们请教，你们兄弟要齐心。”

        祝母说得极平常，林徵却听得不舒服。本就是偏心，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偏偏一大家子人都听着和平常话似的，只道这是老太太疼惜孙子，不厚此薄彼。

        祝维清低头应了是，和林徵一同到一边坐了，并不说什么。

        雨燕递了帕子给老太太擦嘴，笑道：“老祖宗，之前还是您特特地说今日不谈外面的事呢，还同我赌那饼普洱。我该什么时候同您讨普洱呢？”

        雨燕是老太太房里最得力的丫鬟，老太太的一应起居全依仗她。她不骄不矜，从前老太太想放她出去婚配，她怎么也不去，服侍老太太愈发恭谨。老太太是把她当自家女儿看的，所以平日里由着她，她说的话，老太太也多少听些。

        别的人若是如此，早该骄矜了，她却不，还是一样的恭谨细致。

        老太太笑起来，直点着她同众人说：“你看，我把这丫头养得如此泼皮，还不知明日又要诓去我的什么呢。”

        唐夫人也在下面接嘴笑说：“有老太太宠着她呢。”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把老太太哄得笑了。

        老太太又想起来，看着林徵和小宋氏，笑道：“对了，都要忘了，大孙媳妇有了喜，你们也该抓紧些了。我前几日做梦还搂着好几个白胖曾孙子呢。”

        众人又笑起来，唐夫人也点了头，林徵还小，不觉得什么，小宋氏的面皮倒挣得微微红起来，维岳看着她笑。

        除了侯府伯府的人，还来了两个旁支的人，维伦的妈妈带着维伦，维业的妈妈牵着维业，知道老太太喜欢热闹，所以来的。

        维业同维官差不多大，两人一开始认生，祝母让丫鬟们给他们抓一把干果小心服侍了，他们就慢慢熟起来，两个人坐在后面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嘀嘀咕咕不知在玩什么孩子的游戏。

        年夜饭同林徵从前在林家差不多。

        团团圆圆的一大席，说了几句话后便依着男女分席，历哥儿尚未娶亲，官哥儿和维业还小，便都还围着祝母一同坐。

        林徵坐在顾姨娘身边，夹两箸菜，心里却惦记着院子里的厨房。

        她借着饮石榴饮的机会看了看席上的人，见唐夫人在和小虞氏说话，想是嘱咐孕期的饮食注意，祝母身边坐着维历和宋氏，维历这些日子才养好，面色还有些白，祝母一壁同他说话，一壁摩挲他的脖颈，很是亲昵。

        宋氏同维檀坐在两旁，维祯也坐在旁边聊天，但林徵见宋氏的笑容淡淡的，想是方才老太太的话让她不舒服了。

        她也嫁进来一年有了，小虞氏如今有了身孕，她自然也着急了。

        吃了不一会，顾姨娘悄悄握一握她的手，便站起身来说了身体的事情。

        看来的确是平常，祝母说了几句照顾的话便让她回去了，又嘱咐林徵照顾好她。林徵应下。

        见她们起身，祝维清也起身到一旁进到女眷席同祝母辞行。

        祝母见她们没用多少饭菜，便赏了两盘菜给她们，一盘冷切的酱牛肉，一盘百合如意糕。

        揭了门帘走时，屋里还是热热闹闹的，华灯彩照，祝维清放下门帘，一瞬间，那热闹就远去了。

        祝维清神色淡淡地，不知想着什么，却见林徵越往院子走，越开心，后面直拉着他的衣袖说：“走快些，走快些！我做了好多好吃的呢。”

        又同上了小轿的姨娘说：“姨娘等等我啊。”

        见她颠颠地往前跑去，祝维清的衣袖一空，刹那间觉得一些寂寥。

        没过多久她又回来，让他张开嘴，递一块如意糕到他嘴里，带着狡黠的笑容，仿佛庆祝自己的小小得意。

        祝维清握住她的手，拢进自己的衣袖里，那小手拿糕的时候冻了会，冷冷的，进了暖暖的衣袖子里就开始淘气，祝维清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掌包着她的手。

        林徵眉眼弯弯，仰着头看他，兜帽略低下去。

        “吃了如意糕，来年就如意。祝郎君事事称心如意啊。”

        祝维清看着她，仿佛看夜空里明亮的星子。

        那星子烫得他眼睛干乎乎的。

        林徵没注意到他的变化，急着要挣开，牵着他的手上轿子。

        祝维清由着她牵，看向牵着的手，笑起来，轻轻说了句：“谢谢阿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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