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希望起始

曦微的晨光自地平线向着刚刚醒来的城市投来宁静的注视，光影从最高的大厦顶端开始渐渐向下游走，逐渐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温暖的，无私的。人声也渐渐醒来了，在清晨难得的清新而微微湿润的空气中急匆匆地行走着。

        “今天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上漂着几朵棉花糖般的洁白云朵。”——明明对这一天的千篇一律性心知肚明，却不得不因为老师布置的作业而将其记录下来的可怜的小学生一定会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同样千篇一律的句子吧。

        被晨曦的光影不甚清晰地划开一道明暗分界的十字路口，有着棉花糖般洁白发色的狛枝凪斗正站在一群拿着公文包或者书包的人群中，同他们一起等待着交通信号的变换。

        如此普通，却又如此不同。

        他穿着规整的棕色制服，嘴角是一贯的温柔的弧度。然而，那向来晦暗不明的灰绿色眼瞳却明显地较之他日有了诸多光彩。狛枝凪斗此人，在大多数时候的心境都相对平和，换言之，其心理波动总是远低于常人。这既来源于他本身的性格，也同他过于丰富的个人经历莫大关系。

        这样，他此刻有些过于明显的好心情就格外特别了。不过，若是了解到这好心情的原因，那么再多的欣喜与激动也便情有可原了——私立希望之峰学园的录取通知书正安静地被狛枝拿在手中。

        私立希望之峰学园，从全国各地召集各领域超一流高中生，以培育肩负国家未来的希望为目的。一般普遍认为，若能从这所学校毕业，人生就近乎等同于成功了。

        嘛，狛枝对于“成功”这样的事物倒是没有特别的执念，只是……

        希望，吗？

        少年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几个穿着制服的高中女生从路边走过，用自认为隐蔽的目光偷偷地看着站在那里的狛枝凪斗，不时小声地同自己的好姐妹互相揶揄几句，少女的面庞浮着一层薄薄的红晕——一个温柔俊秀的草食系少年啊。

        的确，狛枝凪斗本身就是纤细的美少年类型，苍白的火焰般的头发看上去十分柔软，给本人笼罩着一层温柔的意味。白皙清秀的面孔，温文尔雅的温和笑意。说实话，在未了解狛枝凪斗本人性格，而单看其外表的时候，的确是很有欺骗性的。

        不过，若是真正地接触了狛枝凪斗这个人，大概就要让可爱的小姐姐们失望了。

        而对自己成为其他人眼中的一道风景线这件事一无所知的狛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我这样的人也能够进入那样的地方啊，何等的幸运，能够在希望的沃土上，看着诸位才能出众的作为超高校级的大家在一次次碰撞中绽放出最为灿烂而美妙的希望。真是，仅仅这样畅想一番，就无法抑制心脏的疯狂跳动的绝景啊！

        为了这样的未来，即使耗尽我这无用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绿灯亮起，身旁的几人匆匆走了过去。按捺下血液的沸腾，狛枝迈出了脚步。无论如何，他在心中想到，能够进入这样的地方，我果然很幸运啊……

        “——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砰！”

        下一秒，他陷入了虚无的黑暗中。

        “啊——！！”周围人们尖叫着，卡车上，鲜红的血液无声地浸润着，而在刚才还位于狛枝手上的通知书也落在了地上。

        “狛枝凪斗：超高校级幸运…”花体的字迹渐渐模糊在了血泊之中。

        “……唔。”刺耳的车鸣，人们的尖叫，□□和骨头被车轮碾碎的声音在狛枝的脑海中回放着。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

        然而周围既没有本该流淌着鲜血的柏油马路，也没有尖叫的人群，同样没有医院洁白的墙壁和吊瓶针管。他完好无损地躺在地上，躺在一片黑色的虚无之中，唯有远方星辰的光彩将这个空间照亮。

        狛枝坐起身来，看向了四周——恒星，行星，星云，无数的小行星在眼前，在远处运行着，散发着它们的美丽的光亮。

        这本该是令人震撼的，然而，在这空间中，它们却只不过是如同尘埃般的存在，铺在最广袤无边的，永恒的黑暗之中。

        宇宙，人们经常看到它的图片，时常也会感慨它的神秘与美丽，然而唯有当人类这样的存在真正处于其中时，才可能真正地理解它的概念——绚烂夺目的光彩，无声的寂静，极致的渺小与孤独，永夜不朽的黑暗。

        如果是最优秀的文学家，大概会写出大段秀丽而壮阔的文字来修饰他此刻内心的震慑与敬畏感。即便无论他使用多少篇幅，多么华丽的词藻都无法将其在纸上复现。

        不过好在狛枝凪斗并不是文学家，对于刻画这景象也毫无兴趣。他依旧毫无波澜的灰绿色眼睛只是微微睁大，上扬的嘴角的弧度也消失不见了。

        “这里就是……人死后的世界吗？”他喃喃道。依旧是啼笑皆非的下场，过山车般戏剧的情节，在他即将迈入希望的前一秒，一切都被重置。

        他灰绿色的眼睛倒映着灿烂的星河，然而这绚丽的景色却不过仅仅浮于眼睛的表面，更深层的事物藏在毫无波澜的神色之后。他并没有对此刻的壮丽的景象做出惊叹，也未对自己死亡的事实和现今毫无头绪的状况感到无措慌张。

        “真是漂亮啊。”他只是这样感叹道。这样平静的反应实在是不像一个刚刚与自己毕生期望失之交臂的人应该有的。

        异常，让人从心底感到不舒服的异常，并不是某种实际的恐惧般实物似的令人毛骨悚然，而是更加细小而微的。这个人，就如同白纸上的墨点，平滑的衣料上不平整的线头，宁静的海面下涌动的漩涡，违和与扭曲感挥之不去。

        在从狛枝凪斗进入这个空间后，或者说将狛枝凪斗拉入这个空间后就默默注视着他的存在这样想着。他本以为狛枝凪斗会歇斯底里地发作，像是平常的在成功的最后一步失败的人们通常表现的那样。

        不过，即使同预料有所差距，他还是开口道：

        “不，这并不是死后的世界。”

        空间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狛枝凪斗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他转过身，而后，看到了身后悬浮着的，光团樣的东西。

        当看到它的时候，就会了解其即是方才开口的存在了，它不同于这个空间里的任何的星球或者云雾光彩。要说的话，那种区别就像是劣质塑料制的仿品和真正的宝石之间的区别吧，即使是再不懂行的人也不会将其混淆。

        “所以，您就是神明大人吗？”狛枝凪斗笑了起来，“像我这样无用的人，居然也能有幸见到神明啊……”他双手摊开，脸上挂着一贯好脾气似的笑容，在语句上一如既往地自我贬低着。

        “并不。”光团这样回答道，“我只不过是世界的管理者，与人类一般所认为的神明定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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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吹拂着，明朗的阳光穿过细碎的树叶的间隙，在地上留下斑驳的花纹。这是一个朴实的小镇，道路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少，宁静而和平。

        “是的，那个放在二楼就可以了。”狛枝凪斗站在一栋双层居民小楼前，微笑地指挥着搬家的工人将一个个生活必备的物品搬进去。

        要说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还要回到他与世界管理者的交谈——

        “我希望你可以去到我管理的各个世界中，在世界支柱的身边，见证他们的蜕变，从而收集希望的碎片。我需要它们来稳固世界的运转。“光团，不，管理者这样说道。

        “希望？希望的碎片？”狛枝凪斗突然笑了起来，毫无预警的。他进入空间之后不变的平静表面终于撕碎了。

        “哈，哈哈哈——”

        他的笑不同于平常这个年纪的男生的爽朗的笑，也有别于他一贯挂在脸上的温和的微笑，是嘶哑的，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笑声。

        这个孩子，真的让人很不舒服。管理员这样想着。

        “像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能够收集这样珍贵的，美妙的事物。”他停止了笑声，脸上却依旧挂着那种疯狂的神色，“果然我很幸运啊。”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所以，果然这个孩子对于这一切的突发事件并不真的如同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管理员想到。他只是即使在这个时候都坚信着自己的幸运，真是，何等的偏执。不过，只要能够达成目的，怎样都无所谓了。他漠然地想。

        狛枝很快从那种疯狂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像是有些害羞的邻家少年一般挠了挠柔软的白发：“那么，可以询问您，为什么要选择像我这样无用的人来做这样重要的事情呢？”他露出了有些忧郁的神色。“像我这样，除了运气稍稍好了一些之外毫无才能的垃圾。”

        如同演员般的戏剧感。是管理者对狛枝一系列行为的感受，但他并未表现出分毫，只是官方地解释道：“正是因为你拥有的幸运的力量。世界的意识会自主地排斥着外来的存在，但是你的话，说不定可以。”

        于是，狛枝便站在这里了。

        幸运，吗？狛枝灰绿色的眼睛注视着面前新的住所，工人们很快地忙完了，和他打了招呼就离开了，旁边树木的枝头上有着鸟儿在歌唱，如此真实，真实到虚幻的场景。平常的人怎么能够分辨出这已经是另一个世界呢？

        “啊啦，你就是新搬来的邻居吗？”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狛枝沉思般的发呆。

        他回过头，是一位有着栗色短发的美丽的女士，她穿着休闲的连衣裙，手中提着的是新鲜的蔬菜肉类，正挂着明媚温柔的笑容看着他。怎么说呢，充满母性的传统的日本女性，大概是这样形容的吧。

        邻居？get到某个重点的狛枝挂上了同样的温和的笑容。

        “是，您好，我的名字是狛枝凪斗。能和您这样美丽的女士作为邻居真是无比的荣幸。”他笑着说。

        “狛枝君真是的，”异常天然的奈奈在受到夸奖后便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我是沢田奈奈，就住在狛枝君的对面。狛枝君也是并盛中学的学生吗？”她看着狛枝身上的制服问道。

        狛枝凪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属于并盛中学的制服。他在原本的世界是已经中学毕业了，而在去往高中——也就是希望之峰学院报道的途中死去。要说的话，他已经是亡灵般的存在了，这个身体，服装，住所都是管理者提供的。为了更加接近这个世界的支柱，管理者安排的身份是和其同班的转校生角色，身体的年龄也稍作调试了。

        真是贴心啊。他不由感叹道。

        “是的。我马上就会转学到并盛中学。”狛枝这样回答道。

        “太好了。”奈奈笑道，“我家的纲吉君也在并盛上学呢，要是你们可以成为朋友就好了呢。”

        “……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和贵公子成为邻居就已经三生有幸了，怎么还能奢望成为朋友这样的特别的存在呢？”狛枝凪斗垂下眼帘微笑着说。

        “怎么会？”奈奈温柔的琥珀色眼睛中带着不赞同，“狛枝君怎么能这样贬低自己呢？如果能够交到狛枝君这样温柔又帅气的朋友，纲君才是真的幸运呢。”她微笑着说。

        两人这样交谈着，氛围意外很好。事实上，若是狛枝凪斗刻意为之，很难有人会抵触这个人，无论是外表也好还是说话的技巧，他都可以称得上是优秀了。

        当然，避开让他疯狂的希望话题就好。

        闷热的午后，鸟儿的鸣叫都有气无力。

        在不远处一个坡道上停着的装着货物的重型卡车上，稍作休息的司机也昏昏欲睡。因此，他也未能注意到，这个车正在缓缓地向后倾斜移动着。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窗外的场景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移动着了。还未完全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的司机急忙地去踩刹车，拉手刹，然而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是徒劳，而当他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正在路上交谈的两个人时，那种惊吓与恐惧感更是达到了顶峰。他惊声喊道：“快躲开！”，同时挽救地转动着方向盘。

        听见这喊声的狛枝和奈奈下意识地向声源看去。

        “砰！”

        巨大的卡车撞上了狛枝刚刚装修好并将家具搬了进去的新居。卡车的后车厢镶嵌在了墙壁之中，只留下车头还在街道上，尘土和沙砾飞扬着。

        “咳咳，沢田夫人，小心。”狛枝侧身为奈奈挡住了飞过来的沙砾。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

        尘土很快平息了。

        “没有受伤吧？狛枝君。”奈奈焦急地问道。

        “不，完全没有。不过，“狛枝看向几乎被毁掉了一半的房子，“这样我就要流落街头了啊，真是不幸啊。”他回过头苦笑着对奈奈说道。

        “那真是太糟糕了……”奈奈担忧地皱起了眉，“啊！不介意的话，狛枝君可以暂时和我们一起住。”她挂着温柔的微笑说道。

        “啊！真是……帮大忙了啊。”狛枝戴着感激的笑容说，“我真是太幸运了。”

        对于沢田纲吉来说，今天依旧是普通的，充斥着倒霉与丧气的一天。

        在经历了一天平地摔，以及各种丢人的事情之后，终于迎来了放学，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

        “我回来了——”他在玄关换好鞋，同往常一般地说。

        “啊啦，纲君，欢迎回来。”同往常一样，厨房的妈妈探出头欢迎道。

        然而——

        “今天家里有客人哦。”奈奈继续道。

        纲吉已经看到了，坐在客厅里，有着白色头发的少年。他灰绿色的眼瞳正注视着自己，那少年带着灿烂的微笑着开口：“欢迎回来，沢田君。初次见面，我是狛枝凪斗。”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吗？狛枝看着眼前瘦弱的棕发少年，瞳孔微微扩大。

        我，是多么的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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