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诉衷肠,江南风雨来
真的有轮回这一说吗?
这三日来,魏子庚一直不停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黄泉河,奈何桥,彼岸花,往生门。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曾经仅仅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当这些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又该以怎样的想法来面对呢?
这个问题,少年藏在心里,没有与任何人说起。
“或许苏乞儿与阿莹真的在那边吧。”
清晨,卯时刚过,天蒙蒙亮,魏子庚提着剑,来到院子中开始练剑。
自从拿起这柄剑起,他便每日如此,风雨无阻。
剑身划破空气,犹如一道道铿锵龙吟,在庭院中回响。
小暑已至,但清晨依旧有丝丝凉意,加之江南雨水多,空气更是湿润,少年一抖剑身,寒意森森的长剑之上竟是抖下一连串的水珠。
收剑入鞘,魏子庚盘膝而坐,双眼微闭,口中莫念泰山观养神法决,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已过,天光大亮,少年这才缓缓睁开眼。
“明明只觉距离玉衡境只差临门一脚,可是却始终觉得有一道窗户纸,到底差在哪里?”
魏子庚口中喃喃道,脸上却是满脸的茫然神情。
“嘎吱”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许岳昂着头,打着哈欠从屋内走出。
“子庚,这么早就练功了啊?你伤势刚刚痊愈,正是要休息的时候。”
说这话,打着哈欠,魏子庚见但许岳这般模样,心中既是惊讶又是嫉妒。
惊讶于他的天赋异禀,简直是老天爷掰开嘴喂饭给他吃,嫉妒也是因此。
“早!”
客院外,大小姐程清带着灿烂的笑容,身后是下人送来的早饭与尚处半睡半醒的程熙小公子。
“姐,你要来给他们送饭就自己来,你何必……哎呦,我自己要来的,我自己要来的!”
程熙话没说完,便被程清拎着耳朵,如同猫被掐住颈后皮,程熙是丝毫没有还手的余地。
魏子庚和许岳看着姐弟俩一脸无奈,心中同时想到。
“程小公子,你这又是何必呢?”
这时,下人仆役们将盛放着各色菜肴的大大小小的碟子放在庭院的石桌之上,不多时,整张桌子便已经被铺满了。
其实,早饭简简单单喝一碗白米粥,再配上一口自家腌制的酸甜脆萝卜便已是绝世美味,而眼前这一桌让魏子庚有些不知所措。
除去通常的四酱四碟外,光面食就有三种之多,新宰的老母鸡,是程清让人炖了一夜,临出锅前,这第一勺汤送到了两人的面前。
阳光下,漂着油光以及枸杞和红枣的鸡汤,益气活血,具是上上之选,经过一夜的炖煮,原先柴硬的鸡肉此时竟是软烂异常,入口即化。
许岳看着是食指大动,忍不住便喝了一口鸡汤,鲜香之间参杂着枸杞和红枣淡淡的甘甜,胡椒粉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其余香料的味道,唇齿留香。
“啧啧啧,真是美味啊,原本以为早晨和鸡汤会腻,不成想竟让我觉得神清气爽!”
一碗喝完,许岳便欲再盛一碗,被大小姐程清一筷子打在了手背。
“这是给少掌柜补身体的,你吃这个!”
说着,一碗色泽红艳的红汤馄饨推到了许岳面前,一把芫荽和满满的辣油,看的许岳口齿生津。
程清盛了一碗汤递到魏子庚面前,后者憨笑一声,接过汤细细品尝。
四人在客院内吃的不亦乐乎。
突然,魏子庚问道:
“对了,关于救我回来的那位前辈的踪影,梁丘兄妹有没有查到什么?”
三日前,中年人救回魏子庚后再次失踪不见,任凭如何寻找竟是全然没有踪迹。
程熙吃着一碗红汤馄饨,自上次在街边吃过馄饨的滋味他便再也没办法忘记,饶是辣椒油都加了满满两勺,吃的那是一个酣畅淋漓。
“没有,梁丘兄妹二人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说话间,客院屋脊之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魏子庚抬头看向两人,笑着说道:
“整个江湖追了两人两年都被他们逃脱了,只在陵州城内搜索能出什么事。”
梁丘兄妹跳下屋脊,来到四人身边,观其神色,愉悦和担忧皆有。
魏子庚见两人如此神情,放下手中碗筷说道:
“怎么了,是不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了?”
梁丘话人拿起两个烧麦,扔给妹妹梁丘画人一个,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说:
“冥府对于我们兄妹二人的追杀令撤回了,他的确是一位高人。”
许岳头也不抬,手拿热气腾腾的肉包,焖头喝着胡辣汤,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那不是正好吗?你们也不用藏着掖着的活着了。”
梁丘画人本是一个骄傲的女子,年纪轻轻便跻身中四境,成为冥府殿主之一,有些整个江湖都为之恐惧的势力,她有骄傲的资格。
然而却在两年的奔波中将她的骄傲埋藏进了心底,在得知终于可以不被整个江湖所追杀而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阳光之后,她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此刻的她,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魏子庚继续说道:
“那查到昨夜被带回的女子的消息了吗?是不是附近村落的女子?”
这样的想法魏子庚并非毫无根据,能轻轻松松将人带到陵州城且依旧生龙活虎,要知道分出何人财带到岳州城的那几个人经过长途跋涉以及嫁接之法的摧残下都已近油尽灯枯。
他可不认为那个姓华的年轻人会如此好心,对于那些“货物”会悉心照看。
原本带着笑的脸不由得一怔,梁丘画人开口说道:
“少掌柜神机妙算,那女子的确是来自附近村落,就在陵州城五十里,一个叫富岭村的地方,不过……”
说到这里,梁丘画人脸色变得愈发阴沉,眉头也紧紧皱起。
许岳看着她说道:
“梁丘姑娘,女子经常皱眉老的快,发生何时了?”
梁丘画人面色微缓,继续说道:
“不过整个村子的精壮男子都在两年前死在了落鲸山的开山工程中,村子内百姓更是走的七七八八投奔亲友,只有些走不掉的老弱妇孺尚在苟延残喘。”
魏子庚与许岳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吃惊的神情。
“全死在开山工程中?!落鲸山发生事了?”
思考片刻措辞后,梁丘画人娓娓道来。
三年前,流云州落鲸山山动,不成想从中露出一座漆黑的无名城池,像极了《天地志异》中所描述的“天宫”极为相似,这件事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庙堂都引起了一场不小的哗然,江湖中各个有头有脸的门派都派遣了门中得意弟子一探究竟,而朝廷则是在各个州府应征劳力前去开山。
而陵州谦松县富岭村,整个村子近二百户人家更是所有男人都被送去了流云州,要知道每日六十文的工钱即便在江南富庶之地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甚至于孩子也能置办新的文房四宝,家里母亲也能吃上一口肉了,并且发生意外衙门承诺有一百两的抚恤银钱,家里孩子甚至可以送去县里最好的书塾念书。
为此,当应征檄文刚刚张贴出来之后,富岭村的男人都心甘情愿的去往落鲸山。
可就在两年前,落鲸山第二次地动,富岭村的男人很不巧,尽数丧生在了那场地动中,一百三十三人无一生还,县衙衙役很快将抚恤银钱以及消息送到他们手中,当日,整个村子家家缟素。
据衙役所说,当时巨石滚落,无数人都被压在了这些巨石之下,尸体烂做一堆,已经无法分辨,甚至只能用铁铲铲起,集中焚烧,最后挨家分一点。
说到这里,梁丘画人一声叹息,说道:
“哎,人世多艰,数不清的爱恨别离,唯独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不甘。”
有人一辈子都在向往离开某处,可是也许再回来时不过一捧尘土。
众人沉默无语,小公子程熙也是不由得惋惜。
魏子庚最先醒悟过来,说道:
“走,我们去问问那名女子,如果她愿意回去我们便送她回去,如果不愿意,只能交给孩儿帮处理了。”
来到一处账房内,魏子庚轻扣三下房门,门外女子轻轻说道:
“请进。”
推门进入屋内,只见屋内女子坐在梳妆镜前,用一圈又一圈的麻布将一双耳朵包裹好,正用着厌恶的眼神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魏子庚开门见山说道:
“姑娘,我们可以将你送回家,当然如果你不愿回去,我也可以安排其他……”
没等魏子庚说完,那名狐耳女子说道:
“少侠不必说,奴家不愿回去,即便是为奴为娼,奴家也不愿回去。”
此话倒是让众人吃惊不小,许岳上前问道:
“姑娘为何如此?那里之前是个家,俗话说的好,在家千日好,出门……”
“砰!”
狐耳女子猛拍一声桌子,一把扯下头上的麻布,双眼猩红,眼中擒泪,指着自己的狐耳,撕心裂肺的说道:
“看到没?你们看到没!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这是那个女人!我的娘亲求着那个大夫做的!她甚至跪下来!求着他!大有只要那人可以把我做成这副模样,那个女人就愿意与那大夫行那苟且之事的准备!”
许岳愣住了,原本说笑的表情在这一刻凝固,魏子庚低着头,闭着眼,默不作声,程氏兄妹与梁丘兄妹停在了门外,刚抬起的一直脚定完了半空。
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一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对自己的生母说出如此恶语。
狐耳女子说到这里,不由得一声冷笑,接着说道:
“呵,你们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坚持要把我变成这副模样吗?因为我的弟弟,他要进京赶考,他是那个家唯一的出路,那个女人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母凭子贵,至于我?不过是家里的赔钱货罢了,注定要嫁出去的,但如果能卖出一个好价钱,他们不仅能剩下一笔嫁妆,家里也许能出一个读书种子,何乐而不为?!”
话到最后,狐耳女子甚至有些痴狂,仰头大笑,眼中泪水不停的滚落。
这是她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哭。
久久无言,房屋内只有女子泪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既然不愿,我也不强求,我可以为你安排其他去处,那里有很多你这样的苦命人。”
女子听到魏子庚的话,不由得止住了泪水,人性本就如此,向群而往。
“这次从富岭村被卖的有几人,她们在哪里?”
狐耳女子擦了擦泪水,说道:
“一共有二十五人,当晚他们都被一个大官买走了。”
许岳不由得破口大骂:
“都被一个人买走了?!他也不怕死在床上!”
“那个大官是谁你还有印象吗?”
狐耳女子思考片刻说道:
“奴家只知道他们都喊他范大人。”
程清上前一步,说道:
“江南道经略使范畴?不会吧?”
魏子庚面无表情,转头问道:
“程大小姐,这位经略使大人?”
程清说道:
“范畴此人自任职江南道经略使一职以来口碑极好,从无贪污舞弊,滥用职权之行,且为人乐善好施,深得百姓爱戴,就连我爹他都说江南道官场有此人是江南道的幸事。”
许岳听闻不屑的摆摆手,说道:
“那刘潇还被称作刘三敢呢,还不是如此之流?为官者皆是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何来好官一说?”
虽然不敢苟同许岳这一棒子打死的观点,可程清也明白官场黑暗,不说远的,且说这近的江南道,谁会想到繁华背后会有诸多蝇营狗苟呢?
魏子庚听他们说完,略有察觉有怪异,开口对狐耳女子问道:
“你口中大夫便是将你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他是富岭村人氏?”
狐耳女子此时情绪已经稳定,摸了摸红肿的眼睛说道:
“回少侠的话,并非富岭村人氏,两年前刚到此地,那时富岭村瘟疫肆虐,多人身上不知是何原因,溃烂不堪,是那人救下了整个村子,让瘟疫不至于扩散至周围村镇。”
魏子庚“哦”了一声,随即点了点头,开口对许岳说道:
“富岭村看样子还需我们亲自走一趟了。”
许岳点了点头,对于魏子庚的话他从来没有任何怀疑,而程清此时却站出来说道:
“少掌柜,你伤势尚未痊愈,还是让我替你走这一趟吧。”
程清脸上写满了担忧。
魏子庚站起身,对着程清一抱拳,说道:
“谢大小姐关心,有修为傍身,加上那位前辈的续命符,在下伤势好的差不多了,此事我答应过一位朋友,自当管到底。”
劝了几句,见魏子庚执意前去,程清只得悻悻然作罢,告辞一声后默默离去。
程清本是一位性格张扬的女子,而此刻却有些黯然神伤,程熙何时见她如此模样,便开口问道:
“姐,怎么了?这可不像程女侠的行事风格啊。”
程清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程熙的问题。
“喜欢那少掌柜?也是少掌柜少年英雄,喜欢他也属正常。”
程清刚欲伸手掐程熙的耳朵,随即举到半空的手又无力的耷拉了下来。
“喜欢又能如何?少掌柜心中早就有人了……”
程熙饶有兴趣的问道:
“他敢!我姐这么好,他魏子庚敢不喜欢!再说谁能比我姐更好!”
听到弟弟的恭维,程清脸上露出笑容,说道: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非要要那人也一定要喜欢自己才算完美,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程清自己也不知何时对魏子庚有如此情愫,是第一次听说他在岳州一人为岳州百姓独挡两大开阳境高手的时候?还是与自己切磋时脸上一直带着的笑容?亦或者当日那一道剑意?
程清摇了摇头,面带和煦笑容。
有人就是如此,心如望日花,向阳而开。
庭院中,许岳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枚玄色小印,魏子庚见到之后一把抓过。
“江山印?许岳你好大的胆子,连江山印都敢拿?”
许岳白了他一眼,说道:
“宝物唯有德者居之,那指挥佥事自己丢的,我顺手捡起来,天经地义。”
许岳拿过江山印,摸索了一阵子说道:
“只是我所如何也无法用这枚江山印,始终不得其中法门。”
魏子庚说道:
“此法宝与寻常法宝不同,必须要有朝廷的任免文书,否则在寻常人手中顶多算是好一点的把玩物件儿而已。”
看着手中的小印,许岳喃喃道:
“要是我们也有那什么文书,那完美了。”
而一旁的魏子庚却眉头紧皱,心中疑窦丛生: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两年前,渝州风云之后,这个世界似乎就不一样了。”
一道八百里加急,自江南道而来,抵报进长安后便一路毫无阻拦的来到了新康帝的大案前。
李岱看了一眼抵报,随即面沉似水,愤怒的将抵报摔在了地上,司礼监掌印太监赵英说道:
“请皇上保重龙体,切不可因为此间之事而动怒啊。”
新康帝李岱喝了一杯茶,说道:
“夏清明不过是朕改革江湖庙堂的一枚棋子,生与死也不过是一个尝试,朕可惜的是那具合道境的身外身,那可是从落鲸山中跑出来的,甚至有可能是从那传闻中天宫中老东西。”
新康帝瞥了一眼一旁的赵英,此刻他低头闭目,眉头皱紧,作沉思状,李岱面色稍有缓和说道:
“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孙仲景一定会回来的,他没有李沧澜的惊天修为,不依附我大黎他如何活着完成自己的心愿?”
赵英手挽浮尘,低头躬身说道:
“需不需要奴才命人去江南请孙先生回来?尚宝监赵铎为人沉稳,刚好胜任此事。”
李岱喝了杯茶,笑着说道:
“朕的内堂十二监可不是用来忙于江湖之事的,此事朕已命嘲风卫去江南了,此外传令,刘惟玄重新执掌鱼龙卫,即可去往江南做收尾事宜,江南山庄的遵生玉符,一定要到手!”
李岱说完,赵英小心翼翼将大印按在了圣旨之上。
当夜,刘惟玄一人一骑,往江南方向赶去,中途无一人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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