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魅影(Phantom)【注】
“江……江夫人,您、您您,您好,我是您的……护、护工,吴生。”护工艰涩的语调磕磕绊绊,半点不似记忆中的人儿。
护工见程暖暖脸色实在难看,伸手想要扶着她,被程暖暖躲开:“谢谢你,我自己走就好。”
江蝉看着这一幕,眸子深沉。
自那天起,护工吴生就成了程暖暖的小尾巴。吴生不爱说话,或者说像是患有某种语言功能障碍,偶尔开口也是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根本不像一个护工。
程暖暖猜测江蝉想用吴生的无攻击性蒙蔽她,明面上给她一个闲适的环境来好好养病,实则暗地里加强对她的看管,就像熬鹰,在对它进行意志上的摧残后总要给点好处,然而鞭子从未放下。
好在吴生并不吵闹。程暖暖看书,他发呆;程暖暖浇花,他发呆;程暖暖喂鱼,他发呆;程暖暖盯着他看,他还是在发呆。
“你在想什么呢?”或许他只是内敛?绝不可能有人一整天都在纯发呆。
吴生奇怪地看了一眼程暖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她会看不出来自己在发呆。然后迅速把后脑勺对着程暖暖,继续发呆,完全不理会程暖暖。
程暖暖:“……”草率了。
就没见过比他还拽的护工。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门口传来汽车入库的声音。
江蝉回来了。程暖暖压下唇角的笑意,恢复冷冰冰的表情。
“亲爱的,我路过花店,发现这束向日葵很适合你。”江蝉亲昵地搂着程暖暖,丰润的唇轻蹭她莹白的脖颈,“你先休息,今天我做饭。“
程暖暖皱眉,江蝉最近很反常,就好像特意表现他和自己有深厚的感情似的。
想到这儿,程暖暖暗自打量江蝉。
江蝉穿着粉色的兔子围裙在厨房里煎蛋,单薄修长的身形可怜兮兮地缩在油烟机下,手忙脚乱地挥动锅铲,和每一个不擅厨艺但为讨妻子欢心下厨的丈夫一样,有种笨拙的可爱。
但是程暖暖知道他那看似单薄的身体,拥有多么可怕的力量,那无害的外表掩藏着一颗烂透了的心,隐隐约约能闻到腐臭的味道。
程暖暖并不相信江蝉口口声声的对自己有爱,甚至认为他强烈占有欲的对象也不是自己。他的童年应当过过一段温馨的日子,后来由于某些原因他被从蜜罐里拽出扔进蚁窝,一切的美好摔碎,之后的境遇越是惨烈,他对人间温情的渴望就越炽烈
——可那又如何呢?程暖暖讥诮,她又有什么义务去扮演天使拯救令人作呕的蛆呢?
当江蝉发现破坏了他“伟大事业”的谢屠苏拥有光明坦荡的人生,又重视相较谢父谢母算得上“软柿子”的程暖暖时,他压抑的情绪迅速找到了突破口,将所有的恶意都对准了这个破坏者。
他臆想谢屠苏的一切美好都应该属于他,程暖暖更应当完全独属于他,于是他自然地编造了一个玛丽苏气息浓烈的理由:“江蝉深爱程暖暖,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扫清阻碍他获得程暖暖爱情的东西,他最大的错就是太爱程暖暖”,江蝉深陷于自我感动之中,强迫程暖暖与他一起完成他的“哥特式爱情”剧目。
或者说,程暖暖就好比江蝉在大漠里饥渴难耐之际突然发现的装着水的瓶子,只是一个容器——这个容器可以叫“程暖暖”,也可以叫“李暖暖”“二狗子”。江蝉看重的是水,从来不是瓶子,甚至可能护食的也只是“水”这个他脑子里的意象。
“亲爱的,快去洗手,开饭啦!”今天江蝉的表演实在浮夸。
程暖暖当作没听到,直接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小口小口抿着。
江蝉也不尴尬,反而笑着招呼吴生坐下,像一位热情好客的男主人:“吴生,来,快坐下,和我们一起吃!”
更奇怪了,程暖暖狐疑不决,江蝉连自己多和管家说两句都会不高兴,今天怎么会让吴生坐下?还让他做自己对面?吴生到底对江蝉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程暖暖面上不动声色,眼角不时瞟向吴生,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桌上有一盘白胡椒煎蛋,一碟子香菜满满的牛肉,一碗白菜豆腐,一盘清蒸鲈鱼,一小碗油炸土豆条,菜色很家常,卖相一般,但闻着很香。
程暖暖用公筷加了些牛肉,试探地递朝吴生的方向,江蝉的脸色有一瞬间变得难看但很快恢复温和含笑的模样。
这让程暖暖确信吴生身上有猫腻:“这个菜不错,你尝尝。”
哪想吴生却直接伸手打掉了程暖暖的筷子“吧嗒——”
程暖暖愣了一下,有些尴尬:“抱歉,我不知道你不喜欢香菜……这煎蛋很嫩,有溏心,你尝尝。”
吴生直接抢过公筷很焦急:“不不不要,有便便!”直白得粗俗。江蝉拿起餐巾,遮挡嫌恶的表情。
便便?“没有啊,这双筷子很干净的。”“有!有!”吴生急得跺脚,手指指着香菜牛肉。江蝉的脸彻底垮下来。
程暖暖突然想起谢屠苏也不喜欢香菜,他好像天生和香菜有仇。儿时程暖暖不知道他对香菜深恶痛疾,加之她对在吃面时加香菜这件事爱得痴迷,想把自己最喜欢的和谢屠苏分享,于是她在谢屠苏生日时做了一碗香菜番茄牛肉面。谢屠苏误以为程暖暖对他不满,生气、委屈过后又在程暖暖身边装孙子做小伏低了很长时间。
吴生在这方面很像谢屠苏,程暖暖心中一软,不由替吴生说话:“不喜欢香菜的人都受不了这味儿,之前还有报道说这和每个人基因有关。这些菜,我觉得挺好吃的。”
程暖暖本打算再描补一下,江蝉却先熄火了,只是脸上的神色很复杂。
“你喜欢就好。”良久,江蝉开口。
从饭桌上吴生表现出和谢屠苏相似的地方后,程暖暖不自主地开始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时候她觉得吴生和谢屠苏完全不一样,但在不经意的小动作上两人又惊人的相似,程暖暖暗自期许着,一方面希望她的男孩还活着,一方面又心疼她的男孩像吴生一样活着——没有独立深邃的思想,没有理想抱负……没有真心爱护他的人。
或者说,在炼狱里呆久了,环境相对隔离,还需要不停与疾病、谢屠苏作斗争,程暖暖难免希望有人能充当“英雄”的角色拯救她,哪怕她清楚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上一直只有她自己。
不管怎么说,虽然护工吴生会时不时消失一阵子,一点儿也不像个护工,但是他和程暖暖的关系在日渐相处的过程中还是逐渐融洽起来,不至于谈笑风生,但独处时没那么尴尬、窘迫,程暖暖在冬天易犯的躁郁症【注】也没再爆发。
某日,程暖暖和吴生一起做剪纸。
吴生将一个剪得标准的圆形小心别进程暖暖发卡里,程暖暖来不及赞美他的圆剪得好,就听到吴生说:“送……你……一、一个……小暖、暖。”
程暖暖摸头发的动作僵住了,哽咽着说:“吴……你再说一遍……好不好?”声音低不可闻。
吴生撇过头,很不耐烦的样子。
“好不好?”声音带着哭腔。
吴生屈服了,重复道:“送你……一、个,小暖、暖。”说完,吴生觉得自己应该在做点什么,摸摸后脑勺,给了程暖暖一个熊抱,还用爪子使劲儿薅了薅她的头发。
程暖暖顶着“鸟窝”,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哇哇大哭出声,毫无美感可言。
“谢屠苏啊,我就知道是你。世上哪有那么多相似的人呢。你只是外表变了啊,对不起对不起”
“谢屠苏,谢屠苏,谢屠苏……”
吴生,不,谢屠苏忘记了这个女孩的姓名、和自己的关系,但是身体记忆指引他抱紧这个女孩,挡住她痛哭的模样,他莫名觉得这个女孩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失态的样子。
“啪啪啪——”江蝉倚着旋转楼梯,“多么感人肺腑的真情!”
“程暖暖,你不会真以为我千辛万苦从警方手里抢人,就是为了送你和谢屠苏团聚的吧?我给了你那么多线索,你却现在才认出他。”
果然,最近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吴生真的是谢屠苏,谢屠苏还活着……
“你想干什么?”
“你啊!”江蝉一步步走向程暖暖,“谢屠苏已经是一个傻子了,他已经无法带给你社会地位、金钱之类你一直追求的东西了。天之骄子谢屠苏早已沦为最平庸的人——不对,不对,他连最普通的人都比不上,他还是个瘾君子。”
“你给他注射毒p……了?”难道谢屠苏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一次是因为毒p……?
“你还没见过他毒发的样子吧?”江蝉的语气就好像程暖暖错过了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你早猜到‘hunter’行动与我有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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