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十二
笠珠四下张望，见左右无人，便神神秘秘地牵起锦觅往屋里带，锦觅注意到，她牵着自己的手，戴了丝质的手套。
——这是在做梦吗？而且笠珠姐姐为什么要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锦觅满心的疑惑。
笠珠又是向门外张望了一番才合上了门，这才舒出一口气，说：“可算是见着其他活人了，觅觅，你过得好不好？”
锦觅有太多事想不明白了，反而有些呆，只道：“我……还好。”
“润玉不让我见别的人，我问起好多事，他又不说，这些日子可憋死我了。”
锦觅欲言又止，“你到底……”
她有些纠结，问人家怎么就诈尸了？不合适吧。
笠珠叉腰，气鼓鼓，“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润玉肯定没告诉你我病治好了回来了。他也太过小心了，我又不是个瓷娃娃。”
锦觅一头雾水，“病？”
“嗐，别提了，不知道是什么怪病，丢失记忆不说，谁挨传给谁，你瞧，我都把自己囫囵包起来了。”她原地转了个圈，衣摆和帷帽的纱帘轻飘飘地飞起。
锦觅则猜测，她应该是被某种秘术复活的，或许还是禁术，润玉身为天帝，为了避免非议，才将她藏在此处，不让任何人知晓。
可怜她笠珠姐姐完全不知情，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死过一次，还被说是得了怪病才不被允许与外人接触，这可真是……
锦觅顿时心疼起笠珠来，这和囚禁又有什么区别呢？
笠珠执起锦觅双手，“觅觅，你能不能常来看看我，与我说说话？我出不了璇玑宫，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润玉吧，他又老是糊弄我，只拣好消息说给我听。所以嘛，我只能靠你了。”
锦觅同情心正泛滥得一塌糊涂，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再晚就怕润玉要回来了，锦觅不得不离开，她刚关上身后的门，就有一个人正正堵在她面前。
不巧正是润玉。
他早就回来了，也早知道笠珠屋里有人。
被抓了个正着，锦觅绝望地想，这下要被灭口了。
但是，润玉虽然面色不善但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他道：“今晚的事本座可以不追究，你也可以时常来陪她解闷——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需衡量清楚。”
锦觅揶揄他，“像陛下一样报喜不报忧？”
润玉皱了皱眉，未置可否，只补充道：“还有，谨记不要触碰她。”
“为什么？我不信她是真的得了什么病。陛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笠珠姐姐？又要将她这样关到何时？”
“你以为是我愿意如此吗？稍有不慎，那都会害死她！”每停顿一下，他的声音都会高一个度，随即，发觉自己失态了，润玉掐了掐眉心，尽量把语气压得和缓一些，“待她完全好起来，自会一切如旧。”
“哦，这么说，陛下是胸有成竹了。”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是讽刺的。
在锦觅看来，润玉所作所为处处透出可疑二字，她有理由相信，他这番说辞，不过是糊弄她罢了。
润玉则是实在没心情同她计较，只道：“你尽力安抚她就是，莫让她想得太多。”
末了，锦觅还是安然无恙被放了回去，帮忙营救暮辞的事，她也不知润玉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情。经此一事，她倒是看出来，润玉投鼠忌器，因顾虑笠珠，是真的不会对她做什么。除此之外，对于穗禾的下落，她只是得知人确实在魔界，最好还是亲自去一趟查查看。
一夜过去，鎏英和暮辞没抓着，竟让他们成功跑了。早朝上，润玉动了肝火，一方面责罚禁军办事不利，另一方面，这天界怕是有接应和收留那两人的内鬼，须得细细清查一遍。
魔界对于鎏英劫人这事，表态倒快，立即对那两人下了追杀令，还把卞城王给扣住了，不日就要治他个看管不力的罪名摘了他的脑袋。
看魔界如此诚恳，天界这边也不好发难，两边总算勉强又和睦了一阵子。
锦觅和彦佑结伴去了魔界。
其实关于穗禾下落的消息，最早还是彦佑提醒锦觅，或许是逃到了魔界。彦佑看锦觅那阵子郁郁寡欢，也知道她这副样子的真实缘由，除了穗禾的行踪外，他还提到，原本保存在极北黑海之底旭凤的尸身，不久前也神秘失踪了。而且，因为百山君的笼子打得太过精妙，不仅尸身保存极好，连魂魄都被拘在里头，不曾消散，也就是说，旭凤是非常有可能会被复活的。
锦觅这么迫切想要找到穗禾，并不是知道了杀害风神水神的真凶是她，其实根本就是因为，盗走旭凤尸身的，很有可能是穗禾。
……
而此次魔界之行，锦觅不光确认了杀害风神水神的真凶就是穗禾，也知道穗禾的确在着手复活旭凤。
她心里一时百味杂陈，原来凤凰是被她冤枉了。她想，虽然旭凤亲手杀了笠珠不假，可毕竟是笠珠辱其母在先，正常人都会维护自己母亲，何况又是脾气本就火爆的旭凤，一时冲动杀了笠珠也不是不可理解，更何况现在笠珠又活了过来，那么……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她在凤凰花下想了很久很久，越想越苦恼，最后决定去找笠珠倾诉一下。
一见面，她便再也忍不住，哭着道：“笠珠姐姐，我冤枉凤凰了，爹爹和临秀姨不是他杀的，是穗禾干的，她也会用琉璃净火，我在魔界亲眼所见。”
笠珠并不记得自己审过天后这回事，也很惊讶，“竟真不是他干的？！”
锦觅抽抽搭搭点了点头，“是她假冒凤凰，她是想借此挑拨我和凤凰。”
笠珠很快便梳理清楚了缘由，“怕是当时天后忌惮师父站在了润玉这方，才指使穗禾如此，穗禾也正好借用旭凤的身份，好离间你们，想的倒是周全。只恨我现在这个状况，不能手刃了她替师父师娘报仇。”
锦觅哭得泣不成声，“是我冤枉凤凰了，我还对他说了那样的话，我还……我还把爹爹留下的匕首给他，让他……自裁，是我……我逼死了他。”
她哭得梨花带雨，笠珠看着也尤为不忍，戴着手套的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安慰道：“他也没有多冤，天后会想要杀害师父，当然是在为他筹谋，倘若他能及时劝阻，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并不是毫无责任。”
锦觅仰起头，看着笠珠，很认真很认真地问：“姐姐，你还恨他吗？”
笠珠怔了一怔，轻轻摇头，“谈不上恨不恨的，毕竟他已经不在世了。师父曾经常常教导我，不要过分沉溺于过去的仇恨，眼睛要向前看。人死灯灭，再揪着过去不放，没有意义。”
“那就是不恨了？”锦觅不知为何看起来高兴了一点，眼睛都闪着亮光。笠珠却觉得她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偏差，但思来想去，倒也确实是不恨这个意思，便神情复杂地点了个头。
锦觅走的时候脚步轻快，像是得了什么赦免令一样。
不过几日，老君如实向润玉说了锦觅曾向他问过九转金丹之事，兹事体大，他是半分也不敢隐瞒。
对此事，润玉没作声，倒是沉魇豁然开朗似的提了这么一句：“旭凤的魂魄也是被强行拘在身躯里，这么一来，状况和笠珠姑娘有些相似。”语毕意味深长地一笑。
先前提过，令笠珠真正活过来并不是全无办法，那枚丹药已准备妥当，不过是缺个和笠珠情况类似的试药人。
老君心领神会，但又不失疑虑道：“两位上神体质有差别，用药却是不能完全一致，这……”
润玉低沉道：“按笠珠的方子来。”
老君拱手称是。
锦觅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好了起来，她要着手复活凤凰赎罪，恰好老君那就有可用的丹药，恰好人家还愿意帮她，还能帮着她瞒了润玉，她觉得自己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彦佑却是个心思多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既然锦觅高兴了，那凤凰活过来、活成什么样子，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事了。
他又陪着锦觅往魔界走了一趟。
凤凰重生那一夜，天光大盛，许多人都隐约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一些人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天有异象，笠珠也看见了的，但她这边消息闭塞，她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等着润玉或者锦觅随便谁来给她解个惑。
但今晚谁也没有来，她托腮蹲在门口等，很是可怜巴巴。
润玉当了天帝，再不是她一个人的了，这种时候忙得不见人影，也可以理解。初闻他当上了天帝，她是确实高兴的，天帝威风八面，当然很好，可是久了，她也知道了润玉这个天帝当得并不开心。最初他们说好了的以后做一对逍遥散仙，抛却一身俗务，遨游天地之间，可后来缘何变了卦，她不记得，润玉也没有告诉她。
笠珠觉得自己就像个等主人回家的柔弱小动物，主人回来，摇着尾巴迎上去，主人不在，就乖乖看家，不吵也不闹。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乖顺了，这一点也不像从前的她。
以前的她什么样呢？只要是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要去做，才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也许鲁莽，可她孤家寡人一个，自负盈亏，栽跟头了，甚至栽死，也和旁人没什么关系。从前的她对活着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执念，只是因为要报仇，所以要活着，要修炼，孤注一掷去跃龙门。可是，自打上了天界，与越来越多的人产生交集，就越来越不能随心所欲了，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走错了，害了自己没关系，却是怕害了心里挂念的人。
她觉得自己就像被驯服了一样，可怕的是，还是心甘情愿被驯服的。
笠珠东想西想的，不知不觉倚着门框睡着了。
润玉回来时，只见笠珠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在门框上，他皱了皱眉，这样的姿势，怎么能舒服呢？醒来怕是又要脚麻腿麻了。他蹲下来，轻声唤她醒来，叫了好几声，她才悠悠转醒。
笠珠迷迷糊糊的，含糊不清道：“怎么才回来，等你等得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就要抱他。
润玉及时闪开，还不忘告诫她，“乖，不能抱。”
笠珠扑了个空，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慢慢就蓄满了泪。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讨厌死了，讨厌死了！”笠珠一边哭一边喊，这一出却是润玉始料未及的，他直接愣在了原地。
笠珠颇有要撒泼打滚的趋势，可是润玉甚至连走近一步也不能。
她真的压抑太久了，偶尔这么闹一闹也是有益身心健康。
他不也是压抑了这么久？不，比她还久些。他背转过身去，悄悄地抹了一把脸，嗓音沙哑地接着她的话说：“是啊，讨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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