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天一天
等候在深夜静谧的医院走廊，能清晰听见从重症病房里传出来的仪器运作声。闫夏一直站在那个位置，没有移步，任凭谁来劝她都不想走。
她的心跳与仪器的嘀嘀声重合，那机械且有节奏的律动，更像是她心中的时钟在走，或许那就是蓝永生命的倒计时。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害怕。曾经妈妈的去世那么突然，她无力挽救。如今蓝永的每个呼吸都牵动着她的心，他的病痛对她来说也是一场不定时的折磨，一天一天地累积，待到某天爆发，或将足以摧毁她所有的意志。
幸运的是，老天爷这次只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蓝永第二天一早就醒了过来，状态好转了许多。三天之后，他的病情稳定了下来，被转入了普通病房。临近高考，学校允许同学请假在家自习，于是闫夏把行李和书本全都搬到了病房来，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生怕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午饭过后，蓝永躺在病床上小憩，闫夏也睡在一旁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宇文子玉坐在床边看书，医生正巧进来检查体征。
“他今天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只是……他这两天悄悄跟我说过，他觉得很累。”
闫夏并没有睡着，得知他们在谈论蓝永的病情便竖起耳朵偷听。
“哎~蓝夫人……您家少爷的情况……”
“等一下！”宇文子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往闫夏这边看了几眼，还是不放心，“医生我们出去聊。”
接着，闫夏就听到病房门关掉的声音。闫夏掀开身上的毛毯，轻手轻脚地跟了出去。医生和宇文子玉停在走廊拐角的地方，闫夏背贴着墙，把脑袋凑近了去。
“医生，说吧！他最近老说累，到底是为什么？”
“胃癌晚期的典型症状，因癌肿增殖而发生的能量消耗与代谢障碍，所以才会感到乏力。蓝少爷之前也有过贫血晕倒的症状，变得消瘦、食欲不振、时常感到恶心，这些表现都是正常的！”
听完医生的话闫夏整个人仿佛坠入了冰窖。胃癌晚期？不可能！蓝永说过，只要他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就一定能活下去。怎么会是晚期？癌症晚期……真的治得好吗？
“正常？医生你会不会说话啊？我孩子都病成那样了你还说是正常？”宇文子玉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蓝夫人，您先冷静一下！”医生连忙安抚她的情绪，这个女人他可得罪不起。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我的孩子在这里遭了这么多罪，我却无能为力，我无法冷静！”宇文子玉此时再也没有往常优雅的姿态，她黑着脸，在楼道里与医生大声争吵。
“蓝夫人，您别这样！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医生无奈劝道，“蓝少爷的病情您也很清楚，早就成为定数了！您还是别哭了，趁这几天多陪陪他吧！死亡通知书已经下了，我们也是回天乏术……”
医生的话音刚落，闫夏就听见宇文子玉隐隐的抽泣声。她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医生的话。
定数……最后几天……死亡通知书……回天乏术……
医生说的都是什么？她听不懂！她不想听懂！她低垂着头，两只手不停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试图用痛感来麻痹自己，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可是那些话就是挥之不去，她做不到忘记，她只能哭。
她在心里不停咒骂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爱哭？出了事就只会哭，闫夏你除了哭你还会什么？你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挽回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闫夏我恨你，你为什么这么无能！！！”
正往回走的宇文子玉拐了个弯就看见了坐在地上的闫夏，她的头发被抓得像鸡窝一样，双手用极大的力道撕扯，她都能看见闫夏手背上的骨架。闫夏一定是听见刚才的对话才会这么崩溃。
宇文子玉蹲下身，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让宇文子玉很是心疼。
“小夏……”宇文子玉小心翼翼地叫着她的名字。
闫夏手上的力度弱了些，但还是不肯抬起头来看她。宇文子玉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跪在地上，把她搂住，像个妈妈一样，在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只能做这么多。本就是两个心伤的人，谁也治不好谁的伤。
二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蓝永也该睡醒了。于是一起走回病房，进去之前宇文子玉拉住闫夏特意嘱咐她。
“小夏，忘了你刚刚听到的那些话吧！小永之所以不想让你知道，就是不想看到你难过的样子……现在也瞒不过你了，他……只剩下几天，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别怪他！”
闫夏面无表情地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要求。闫夏不傻，蓝永的用心她怎么会不明白呢？如果他想天天看见自己开心，那她开心给他看就是了。蓝永去世的那一秒之前，她都以为自己会坚强地笑着送走他。
二人重新换上笑颜，开门进去。
“你们去哪儿了？难道趁我睡午觉就偷偷跑出去开小灶？”蓝永从书本中抬起头来看着她们，他的脸最近越来越憔悴了。
“嘿嘿！还真被你说中了！”闫夏背着手走到他身旁，抢过他手上的书扔到一边，“躺在病床上还看书，要不要这么勤奋啊？”
蓝永抬起手就赏了她额头一个爆栗，说：“你以为我是你啊？我可是要考峄城状元的尖子生！”
“哎哟！学霸就是你这样炼成的吧？不过还是等医生允许你出院了你再操心高考的事吧！我看啊，你今年没戏！自己准备准备读高四吧！”
蓝永不屑地瞄了她一眼，反驳道：“我看你也准备跟我一起读高四吧！就凭你现在这成绩，闫爸爸的学校都不敢要你！”
“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是有关系，可以走后门的人，才不怕呢！”
蓝永眯着眼笑了，从床头那一摞课本里又取了一本出来，打趣道：“闫小姐不怕我可是很怕啊！我没有后门可走，只能老老实实参加高考咯！”
“你这人真的很无趣啊！别看了！教科书有什么好看的！”闫夏气呼呼地把所有课本搜刮到茶几上，不许蓝永再拿来看。
再次回到蓝永的床边，双手叉着腰，傲娇地看着他说：“再过几天就是你十八岁的生日了，说吧！有什么想要的？姐姐我绝对满足你！”
经闫夏这么一提，蓝永才想起来高考第一天正是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然后他马上联想到上次闫夏一个人到北和广场去逛街。
“夏，上次你去北和广场逛了那么久，是不是为了给我买生日礼物啊？”蓝永挑着眉问她。
“上次？哪次啊？”闫夏故意装傻，视线有意地闪躲。
“就是去许愿池那次啊！别装了，我都知道了！你就是因为不知道买什么送给我，所以才按捺不住直接来问我了吧？”
闫夏被堵了个正着，自己心里那些小九九蓝永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哎！少废话！你快说，不说我就不送了！我还能省钱省力呢！”
蓝永用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回答她：“我想听你弹吉他，唱歌给我听！”
“就只是这样？”
“当然不是！”蓝永坏笑着摇头，“你要去北和广场唱，当着所有路人的面唱，然后我要亲自把这个场面录下来，作为我日后的筹码！”
闫夏听完他的愿望惊讶地张大了嘴。心中不免感叹：“果然！蓝永这个人最阴险狡诈了！不仅想让自己当中丢脸，还要留一手，录下视频将来随时可以嘲笑自己！”
“好！算你狠！”
闫夏对他冷哼一声就别过头去假装生气，其实她心里清楚，哪里还有什么以后。而她不知道的是，蓝永之所以选择北和广场，是因为那里曾是他想要对她表白心意的地方。
他们都是生活中的演员，隐瞒心意，伪装自己，为的就是让对方以为自己很好。
高考的前一天，蓝永提出要提前实现自己的愿望，闫夏没有拒绝。蓝永被特许离院半天，和背着吉他的闫夏一起来到北和广场。蓝永指定的位置，正好在那块最大的LED屏下方，那里的人流量也最大。
闫夏不甘心地恨了他几眼，抱怨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你现在对我做的事，就不怕我将来加倍偿还吗？”
“闫小姐，我是活在当下的人，不怕你将来的报复！”蓝永举起摄影机，摆好姿势，“你快开始吧！这么多观众都等着呢！”
闫夏翘起二郎腿，怀抱着吉他，还没开始弹奏就引来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闫夏清了清嗓，冲观众们喊话：“大家好！我叫闫夏，明天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有一个人，他明天就要满十八岁了！他是我生命中最珍视的人，所以我想弹奏这首曲子给他听，祝愿他永远幸福、康健！”
她的眼光锁定在蓝永身上，深呼吸调整状态，围观群众给了她热烈的掌声以示鼓励。
前奏响起，闫夏选了一首对他们来说再合适不过的歌曲，名叫。
“Anywhereyouare,Iamnear（不论你在何方，我都会在你身旁）
Anywhereyougo,I'llbethere（不论你去何方，我都会一路相随）
Anytimeyouwhispermyname（无论何时，只要轻唤我）
You'llsee（我就会出现）
HoweverysinglepromiseI'llkeep（我信守每个诺言）
'CausewhatkindofguywouldIbe（因为如果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去）
IfIwastoleave（这样的我）
Whenyouneedmemost（算个什么）
……”
闫夏哀伤的歌声虽然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但却独独唱进了蓝永的心里。每一个音节，每一句歌词，都让蓝永深刻感受到了她想要传达的感情。
她用歌声对他说：即使人去，誓言永恒。
一曲终了，闫夏的手轻轻放下，观众们大力鼓掌叫好，而她只是笑盈盈地看着那个人，他也把脑袋从摄像机那儿移开，歪着头对她笑。
蓝永从小就是个爱笑的男生，但是他笑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感到高兴，他的笑容里常含有隐忍，有心伤，也有恨，这些情绪只有闫夏一个人能看到。现在的蓝永，是真心地笑着，幸福地笑着，不掺杂一丝假意。
两人正深情对视着，蓝永忽然把镜头转向另一边，闫夏也随着他抬头看。当她看见那巨大的LED屏上显示的画面过后，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一幅幅制作精良的连环画接连呈现在屏幕之中，尽是她和蓝永的过往。小时候的他们曾在家门前嬉戏追逐，曾在大树下拍摄婚纱照，长大后的他们重逢在校园，第一次谈话是在自动贩卖机前，他们在那场大雨之后相认，还有很多很多……
视频的最后一幕，是一句甜蜜的话——ForeverY&L。
蓝永改掉了原本准备告白的话语，他已决心将这份爱带入坟墓。
蓝永举着摄像机走到闫夏面前，问她：“请问闫小姐，看完视频有何感想？”
“我……”闫夏吞吞吐吐地组织着语言，“今天……到……到底是……我送礼物还是你送啊？”
“哈哈！看来我的礼物闫小姐很喜欢嘛！都开心得结巴了！”
蓝永故意嘲笑她，惹来她的几个飞踢，都被他灵敏地躲过了。他关掉摄像机，拉起她的手说：“我们回医院吧！”
他们回到医院之后，蓝永突发奇想拉着闫夏要到花园里去坐坐，说要一起看夕阳。两人挑了一把拥有最佳视角的长椅坐下，蓝永把闫夏赶到长椅的最里边，自己两腿一抬睡了上来，把脑袋搭在她的大腿上，好不安逸。
“喂！你不要太会享受哦！我的大腿可不是随便给人睡的！”
蓝永闭着眼不说话，嘴角带着笑。闫夏轻笑一声，把五指合并放到他的眼睛上，为他遮住阳光。
“夏，你说十年后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十年后？……”闫夏的眼里有蓝永看不见的悲伤，“或许我们会有家庭，有孩子，还有一份喜欢的工作……逢年过节我们一大家子就会聚在一起，宇文阿姨负责准备美味佳肴，蓝爸爸和我爸爸还会斗个不停，小羽到那时候也该上大学了吧……”
“那样的画面……光是想象……就很美好了……”蓝永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
闫夏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泪水，故作镇定地说：“所以，我们都要怀抱着希望活下去！”
“……”
蓝永原本放在胸前的手臂滑了下去，在长椅下方来回摆动，直至静止。闫夏的手掌缓缓下移，触及到他鼻翼之时，她再也感受不到他的鼻息。
这就是他给的回答。
闫夏捧着他的脸，假装他还听得见，对他说：“蓝永，我用十年时光把你等回来了，你却不能陪我走到下一个十年……所以这辈子，究竟是你错还是我错？我哪怕追到下辈子，也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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