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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夜,寂静无声。

        天边别说月亮,连一只星星也无,黑沉沉的云压过来,狰狞的像一只野兽。

        撑开的摘窗,依稀有呓语传出来,被浓雾吸了去。

        黑漆山水屏风后,拔步床上,男子的眉头紧紧缩着,脑门上沁出细密的薄汗,左右摇摆呓语,“不要,不要,不要……”

        轰隆一声,一记惊雷之后,屋子里闪过一道金光,极短暂的一晃,映出一双猛然掀上去的眼皮,浓黑的眼睛。

        室内又重回恢复黑暗。

        曹曹急雨敲打竹窗拉扯这男人混乱的思绪。

        脑海里还是白日里头钟语芙那个似笑非笑的诡异笑容。

        梦里几个残破画面交替,一会是极致纠缠的旖旎,一会是高高隆起的肚子,一会是血肉飞横,支离破碎。

        每一个画面都叫他头皮发麻。

        最叫他难受的,是一种怅然若失,像是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心口那种空旷,空寂。

        男人掀了被子起身,走到黑漆几边,摸到茶盏,大口灌了好几口。

        冰凉的水滑进口里,他整个人才有了一点活过来的感觉。

        他怎么会梦见钟语芙?

        梦里的那人真是钟语芙吗?

        韩以骁难以置信的揪扯着头发,一定是白日里被那女人气到了,他想。

        他心头生出一股子火气,父亲真是老糊涂了,居然要娶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规矩可言的刁钻女子。

        也没心思再睡了,后背一片汗失,点了灯,去浴室重新冲了澡,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才舒服一点。

        这雨下了一整夜,到了白日里头,并没有渐弱,似是还要绵延好几日的模样。

        宝叔递了蓑衣给韩以骁道:“世子,雨天山路泥泞难走,何不等到雨停了再上山?”

        韩以骁抬头,雨水顺着青瓦滴答流淌,水雾清白迷离,“无妨。”他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迫切的想要找大师解昨晚的梦境。

        穿上蓑衣,带上雨笠,出了门。

        苏婉赶到门口的时候,只赶的上看到韩以骁走在雨雾中的背影。

        手扩成个小喇叭,大声朝雨雾中喊,“骁哥哥,骁哥哥……”

        雨势太大,苏婉喊了个空,韩以骁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跺了跺绣鞋,不满的嘟囔,“宝叔,这么大的雨,骁哥哥不好好在府里休息,跑出去做什么。”

        韩宝知道,韩以骁是去相国寺去了,回道:“表姑娘,世子的事情,我一个奴才又怎会知晓。”

        苏婉面色僵了一瞬,又快速恢复正常,“宝叔言重了,是我失言。”

        她转了身,面上的笑容退尽,双目冷峻骇人,微微扭曲的病态让她稚嫩的五官有点扭曲。

        “什么东西,不就是个下人吗,还敢暗暗讽刺我窥伺世子行踪。”

        “去,素莲,找骁哥哥身边的小厮打听一下,看看骁哥哥到底去了哪里。”

        素莲得了吩咐,打了伞去世子的院子,很快得了消息回来。

        这样大的雨势去相国寺?

        相国寺是什么地方,拜佛求签的地方。

        苏婉气的摔了茶盏,“一定是哪个狐媚子够了骁哥哥,想做世子妃。”

        可恨她年岁还小。

        可惜他们青梅竹马,她却生生被这年岁差距给耽误了。

        苏婉抱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

        待到了空大师的禅房,青色长袖直裰湿了一半,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了空大师了然轻笑,“施主,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衫再来吧,着了寒可不好。”

        韩以骁珉了珉唇瓣,压下急迫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还是更了僧弥去换了一套衣衫。

        这里都是和尚,韩以骁只好换了一套粗布灰色僧弥服,这次重新坐到了然大师禅房。

        小僧弥出了禅房,带上门,他急不可待的开口,“大师,请问梦中梦见一个绝无可能有关系之人,绝无可能会发生的事,是为何解?”

        了然大师并未急着回答韩以骁的问题,而是摆摆手,指了茶盏,“施主莫急,用些茶盏驱驱寒气。”

        韩以骁一口饮下茶盏,“还望大师为我解惑。”

        “梦中虽有一些零星片段,可是给我的感觉却很真实,我确信,梦中之人与我绝无可能有这种交集,不知是何缘故?”

        他说的笃定,沉黑的目光深深盯在了空大师面上。

        青白烟雾间,了空大师唇角含一点勘破一切的清浅笑意,拨弄着佛珠,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知: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

        “不可能!”韩以骁额角青筋直跳,“我不可能跟这种人有前世因果。”

        他蹭的一声,一拂袖,青花瓷瓷盏滚落到地上,碎裂成片。

        他绝无可能会喜上这样一个没规矩的女子,怎么可能有前世因果这种说法!

        哪一世都没可能。

        了空面色不变,“阿弥陀佛。”

        他拨弄了一颗佛珠,“一切有为发,竟是姻缘合和,缘起时起,原尽还无,不外如是。”

        “施主心绪不静,观身不静,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到禅房中歇歇吧。”

        韩以骁目光盯在碎裂的瓷盏上,“叨扰大师了。”

        韩以骁便在这里住了下来。期间,苏婉好几次上山来请,韩以骁却不为所动,越发喜欢住在相国寺,这里梵音悠远,檀香静谧,佛法能叫他静心。

        长宁侯府世子,不过十六岁,已经在朝中领了要职,人长的芝兰玉树,这上京暗暗欢喜他的姑娘不再少数,渐渐都听闻他入住了相国寺,不少姑娘借着上香的名义来各种偶遇,韩以骁对此十分厌烦,却找不出好方法。

        毕竟相国寺是国寺,他也不能封了寺庙的门,不允许人家来上香。

        这日午后,蝉掩在山上翠绿的叶子中费力鸣叫。

        他坐在摘窗边小几,翻看处理着公务邸抄。

        佛门清净,讲究修心,自然不会配备冰之类的东西,韩以骁又是个讲究规矩的,虽然没有外人,也并不贪凉,仍就规规矩矩里外都穿着长衫,肩背却挺的笔直,如松如竹。

        忽的,一阵刺耳的笛音掩在阐鸣声中穿了过来。

        工笔啪的沉浸笔洗,韩以骁凶冷的目光在斋窗外转了一圈,心头火气更甚。

        这些人有完没完!

        这都第几回了,不是琴音就是笛音,或是托了沙弥赠送写吃食的,更有那“偶遇”的,随手掉了贴身用的鲛绡在他手边的。

        如今大楚的女子怎么都跟那钟语芙学的这般没规矩,他想!

        他气愤的站起身,掀了衣摆朝笛音寻去。

        果然,翠绿的罗汉松后头,一女子坐在秋千上,呜呜吹着笛子。

        对方是背对着她的,韩以骁看不见对方的脸。

        他厌恶的皱皱眉头,旁的女子好歹是真有几把刷子,这位吹的这么烂,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是怎么有脸想来勾引他的?!

        他近乎刻薄的出声,“这位姑娘,拜托你回去照照镜子,旁人吹的那就笛子,能引来翠鸟相和。你这残破的笛音,怕是招来的只能是鬼怪。吹成这般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歹替旁人的耳朵考虑一下。”

        秋千上的人,后背似是僵直了一下,回道:“这位公子可真是狗脑耗子多管闲事,我吹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不喜欢别来听,本姑娘也没请你来听。”

        若是韩以骁仔细听,大概能听出来,这声音似是捏着嗓子说的,好像刻意装成,不想被他发现。

        可惜韩以骁被呛的脑瓜仁疼,心绪不佳,也就没发现。

        他冷笑一声,“呦,变路数了!”

        “你在这吹,不就是吹给本世子听,想引本世子来的吗?”

        “本世子明确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本世子对你没兴致。”

        女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再也忍不了了,豁的转身,漂亮的杏眼冷冷盯着韩以骁。

        “世子未免也太自信,驱驱世子罢了,本姑娘还真看不上。”

        “本姑娘更想做你娘!”

        这瞪圆的杏眼,下巴微微扬起半截,薄薄的眼皮垂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不是钟语芙又是谁!

        韩以骁那股无名火又蹭的蹿到了顶点,脑子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嗡嗡的。

        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刺回去,“是啊,一个世子罢了,又怎么能入钟大姑娘的眼睛,一朝天子,权倾朝野的长宁侯,这样的男子才能入的了你的眼。”

        他故作轻蔑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言,就想刺她,叫她生气,“能叫不近女色的长宁侯动了凡心,天子言听计从,想来定是床上的狐媚功夫了得,你这样的女子,灵虚阁多的是,本世子当真不……”稀罕。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啪一声,钟语芙甩起胳膊给了他一个巴掌。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韩以骁整个人愣住,不可置信的看向钟语芙。

        钟语芙冷笑,“世子,本姑娘这巴掌就是告诉你,什么是尊,什么是卑。”

        “君臣父子,母子,是为纲常。”

        “我是长辈,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一个晚辈来议论。”

        “世子还是在这好好站上一个时辰,反省反省,省的以后再冒犯长辈。”

        韩以骁食指狠狠嗯了嗯嘴角,擦出一点血迹,嘴巴勾到一边,笑的邪魅,“你还没当上我娘呢,等你当上了再来训我不迟。”

        他睥睨钟语芙一眼,面无表情的转身。

        转了角,依稀听见身后的对话。

        “你怎么不练了?不是说在信上和侯爷打赌,回来吹一只完整的曲子给他听吗?”

        “练啊,刚刚被只野猫打断了,现在继续。”

        韩以骁的眼睛更暗淡了,手紧紧握成拳。

        回到禅房,韩忠见他面皮绷的紧紧的,正想找了话题来说,冷不防,韩以骁弯腰直接掀了案几,工笔,府抄散落一地,浓黑的墨汁四溅。

        韩宝吓的大气不敢出,掀了衣摆跪到地上。

        韩以骁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收拾东西,下山。”

        这地方,一秒都不想多待。

        --

        酒肆,蒋毅抱着酒坛子,看到韩以骁嘴角微微肿了一块,笑的暧昧,“你这嘴怎么了?”

        韩以骁拍了他的手,“没什么,不小心撞了一下罢了。”

        “切,”蒋毅不甚在意的笑,“你告诉我,是那块地上那跟桩子,能如此不长眼撞到世子你的嘴角?”

        韩以骁没回答,自顾自饮了一杯酒,蒋毅也不在意,也仰头饮了一杯酒。

        他已有三分醉意,抬手搭上韩以骁的肩膀,笑道,“兄弟,你这是被哪个美人给打的吧?”

        韩以骁甩开他,嗤道:“胡说什么。”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还想瞒我,”蒋毅道:“从去年五月份开始你就不对劲,整个人就没笑过,这一年多,你一直都不得劲,跟换了一个人是的。”

        “朝事,你春风得意,克扣军饷的案子办了一连串贪官,多漂亮,圣上对你赞不绝口,你笑一下了吗?”

        “整天板着个脸,跟谁欠你钱似的,还经常看着什么东西走神。”

        他忽的凑近,笑,“上次喝酒的时候,你抱着盘子里一朵装饰的芙蓉花不撒手,跟宝贝是的揣在怀里。”

        “你跟我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叫你这般惦记?能影响你这么大,叫你跟换了一个人是的。”

        “你醉了!”韩以骁漆黑的瞳孔里浮着冰冷的光:“我不会心爱任何女子。”

        “如果真有女子能这么影响我,我只会立刻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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