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日上午，宫城中果然来人，请张昙入宫。张昙装扮整齐，领着文竹坐着马车往宫城而去。

        宫城在都护城内城之内，入宫需得经过先入内城，再入宫城。到了宫门口，下车随宫使步入宫门。一步步行去，黄土垒就的宫墙院落逐次出现在眼中。

        都护城其地，冬冷夏热，冬季漫长。因此宫城内各宫室并不算高，只是在宫城正中央，以黄色夯土筑高台，台上有一座巍峨厚墙大殿。此处大殿即为高盛宫，宫城之内最高点，也是高昌王日常理政之所。若站在殿前四望，高台俯视，可一直望到远处平直高耸的外城墙。

        张昙跟随来使进入宫城后，几番兜转，最终被领到了高盛宫大殿后的院落。这处院落便是高昌王日常起居之所。

        张昙到时，高昌国大王子，张昙的表哥，庾昭明已在院外等候。远远看见张昙，便露出一抹笑来。

        张昙上次见到表哥，还是五年前她母亲过世。表哥奉高昌王之命，前往积善城吊唁，住了一个多月。从那之后一直只有书信往来。直到今天，才算是重逢。

        张昙注意到了这抹笑，如同注意到了这阳光，这黄色宫墙和地上她自己的影子。数年不见，表哥完全褪去了少年时的单薄与沉默，变成了一位沉静端方的青年公室子。走到近前，内侍行礼后退开，张昙向前一步，端正行了一礼。在庾昭明伸手搀扶下，她抬起头，笑着喊了声“表哥”。

        庾昭明也笑着，将张昙上下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道：“长大了。”两人一起朝院内走。一路走，一路问答些关于张昙这趟行程累不累的话。话未了，已来到院内门户。

        门旁站了两名内侍。见他们过来，一人唱了一声名，随即弯腰行礼，领请他们进去。

        西域之地，夏季阳光炽烈，地面温度袭人，冬季又及漫长寒冷。这种气候影响了西域各国的民居，也同样影响了王室宫殿建筑的形式。此时正是阳光大好之时，而殿内纵深极长，张昙初入时甚至花了一点时间适应光线的变化。

        她随着表哥穿过一间又一间狭长内室，这些内室两侧墙上开着高而小的窗，光线从中透入室内，明明暗暗间，只觉眼前光影变幻。面上又有细风迎面吹来。接着，忽觉眼前一亮，来到一处宽敞明亮的内堂。

        内侍禀告了一声并退下了。张昙并未等候太久，一时感觉一处光影被遮蔽，接着便是一声爽朗大笑，高昌王广从东室走了出来。他一路走一路道“可算是到了！”

        高昌王有一副高大的体格。如今虽已近暮年，身形不可避免的有些臃肿，却依然可以想见他正当壮年时的强悍精干。

        高昌王出现后，张昙上前两步，笑着端正行礼，口称“大王”。庾昭明也拱手向父亲行礼。

        高昌王一把拉起张昙，嗔道：“可又作怪，你该喊我什么？”又道：“这许多年不见，我见你人是长大了，性子恐怕还是小时候的赖皮样！”

        张昙小时候最是活泼俏皮，偏偏她母亲一心想让女儿成为一位人人称道的淑女，日日耳提面命。张昙每每只当耳旁风,却又不能真正做到不管不顾，于是便有了点听不得人说她俏皮的毛病。

        若是小时候听高昌王如此说，她是要不依不饶闹上好一阵的。然而这一次，她只是笑着改口称“姑父”，却对“赖皮”之语毫无反应。

        高昌王不免细看了看自己王后娘家的这个小侄女，笑叹了一声“到底是长大了。”

        孩子怎么会不长大呢？就如他自己不可避免的一步步走入衰老。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瞬，便叫他抛开了。他让张昙坐下来，细细问她父亲的情形。张昙一一答了。高昌王随即又问张家这几年的情形，最后又问起积善城如今的情形，张昙长长短短地回答了。

        高昌王听张昙言谈清晰又有条理，着实赞叹，道：“小时候你父亲便常同我说你不似寻常女儿家，如今看来很是没有说错。”

        张昙笑称那不过是父亲的谬赞。“父亲自小便爱夸赞人，我小时候夸得我只以为自己天上有地下无。如今见他夸我弟弟也是这般，才知这不过是他当父亲的一腔热心罢了。”

        这话说得高昌王哈哈大笑，庾昭明也露出深深的笑来。

        “小促狭鬼儿！”高昌王指着张昙笑道。

        张昙微微一笑。

        笑过后高昌王又问道：“你这次上来，是只为过来看看我和你表哥，还是另有他事？”

        张昙此次即为看望高昌王和表哥庾昭明，也为着五月的捷尔金节而来。

        她道：“侄女此次过来，主要是为着多年不曾来拜见姑父，因此父亲命我上来看望，向姑父问安。另此行父亲也有叫我多走动，看看捷尔金节，多增加见识的意思。”

        捷尔金节是都护城每两年一度的盛大节日，更是一场汇聚、展示和流通西域各邦国风俗特产、产品技艺的盛会。每到捷尔金节，不论家财多寡，生意大小，大小商人聚集城中，在持续十日的节日期间，各国商人藉由节日沟通买卖，互通有无。

        张昙上面没有兄长。她父亲和她母亲成婚多年，感情甚笃。偏偏她母亲体弱，生下张昙后多年不再生育，好容易又生下次子，却因此伤了根本，缠绵病榻两年，却还是撒手而去。

        母亲过世之后，父亲伤心过度，精力不济，弟弟却又太小，家中生意照顾不过来，张昙便挑起了这副重担，代表张家来参加这次的盛会。

        高昌王心中叹息如今张家的不易，面上却不显，只是给张昙鼓气：“我们家的儿女，比别人家自然不同。你虽是女子，姑父却相信你定不比男儿弱。”

        这话说得叫人有些振奋，又有些触动。张昙起身郑重向姑父道了声谢。

        堂中一时无话。这时，忽然传来清脆笑声以及年轻女子轻快地地说话声。听到这声音，高昌王脸上顿时露出笑来。张昙转头去瞧，便见门外走进来了一位丽人。

        她穿着家常衣裳，双手腕上各带着两只金镯，头上并无钗环，不过佩了一条式样并不复杂的额饰。装扮虽简单，却无法让人误会她的身份。因为她有一双同时蕴含着深邃与光华的秀美双目，莹莹漠漠，既叫人想让探究，却又不敢直视。

        张昙知道这一定就是高昌王续娶的王后，博纹。

        博王后翩然走入堂中，一直走到高昌王身旁。见她过来，高昌王拉住了她的手。

        “刚刚还听得说笑声，怎的一下就没了声音？”博王后笑向高昌王问。又道：“宴席备好了。”

        张昙站起来向博王后行礼。博王后向前一步托起张昙，道：“这便是张家娘子吧？真真灵秀。”

        不论是张昙面对她，还是她面对张昙，其实都有一个称谓尴尬的问题。博王后却在第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尴尬。张昙也从善如流，口称“博王后”。

        “适才我一直在忙着准备宴席，也没来得及迎你。”博纹送张昙归座。张昙还未来得及就她这句话做出表示，她已一转身，向高昌王嗔道：“大王也是，怎么就不使人喊我一声？叫我失了礼数。”

        高昌王笑着作了声辩解。自博王后进来，张昙和庾昭明都不再说话，只是端坐听他们夫妻二人笑语往来。

        一时话了，高昌王道：“昙儿饿不饿？宴席既已备好，那咱们就去吃。”说着他站了起来。张昙和庾昭明也随之起身。博王后掺着高昌王，两人向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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