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何足挂齿
元熙十二年春。
这一年,距离谢慎被贬官流放交州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三月初十,京郊大营的演武场上,正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叼羊比赛。
这是北地草原上盛行的马术竞技,比赛开始之时,参赛的两支队伍分别推举一名骑手争夺作为猎物的羊羔,而后双方各二十名骑手加入,激烈抢夺、追逐,最终能夺得羊羔回到指定地点者胜出。
这样的竞技,既比拼各自战马的速度、耐力,又考验骑手的水平和技巧,而双方战术的配合、分工协作也至关重要。因此参赛的各军也都相当重视。
谁都可以预见,获胜的队伍,将来必在军中赢得更高的声誉,也能得到更多肩负重任的机遇。因此,每支队伍之间的竞争都十分激烈,不遗余力。
本轮对阵,恰逢羽林军对战虎贲大营。
羽林军中拔擢出了二十名佼佼者,个个英朗孔武;虎贲大营也不甘示弱,出动的尽皆是营中精锐之士。
身为羽林军最年轻的后起之秀,成国公世子成煜骑术扎实,头脑聪明,有幸被推举为前锋,第一个上场。
他身穿一袭绯红色骑装,□□一匹黑色骏马,提着马刺,控缰缓缓步入空旷的演武场中。
场地四周的高台之上,帝后亲率群臣及家眷,前来观看这场别开生面的演武。因为听闻能见识到军中儿郎的勇武,不少仕女三三两两相约,躲在凉棚下,偷眼觑望心仪已久的男子,议论着谁的身手好,谁的马匹俊。
成煜进场之时,周遭安静了片刻。成国公世子乃忠烈之后,自幼有聪明端审的名声,且文武双全,自然引人注目。
只是他驱马入场将近盏茶时分,虎贲营那头与他对阵的小将却迟迟不见动静。眼看着比赛即将开场,孙将军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孙将军好容易为儿子孙曦争到了一席之地,可小子却有些不争气,临阵在即,却因为太过紧张,频频出入恭房,闹起了肚子。
随着时间流逝,场外围观的羽林军纷纷造势,喝起了倒彩。虎贲军上下不由心急,孙将军的脸色不由越发黑沉。
“若开锣之时,孙曦仍无法上场,就让……”
话音未落,演武场外忽而欢声雷动,一匹膘肥体健的白色骏马冲过场外土道,疾驰而来。马背上身着赤金甲的少年身姿低伏,如一道利箭,径直奔至场中,隔着一箭之地,与成煜并肩而立。
少年身下的马确实是孙曦的踏雪,只是瞧着身形,却似乎比孙曦细瘦了一圈。
但他穿着胄衣轻甲,头盔拉到鼻尖下,覆住大半张脸,骏马从身侧疾驰而过,孙将军虽略觉得不对劲,却并未立时认出马背上之人,并非自家扶不起的阿斗,而是另有其人。
场上计时的香燃到尽头,一声锣响,成煜与那少年各自纵马疾驰,往场中的羔羊奔去。
因赛事激烈,未免意外,比试双方都不允许携带兵刃,比拼的全是骑术和战术。
成煜的马略胜一筹,但‘孙曦’亦紧追不舍,双方几乎同时到达既定位置,成煜横马挡住对方,俯身去捞那只羊,身侧的少年却忽然扬起马刺,照着他当头劈下。
危急关头,成煜忙闪身避过,那少年却只是虚晃一枪,趁机以一只脚尖勾住马镫,俯身从成煜马腹下钻过。双方的马仍在疾驰,可仅仅是这一个瞬息的功夫,那羊羔已然被从成煜马腹下拖了过去。
这样危险的动作,吓得成煜登时出了一身的冷汗,心头有些气怒。若他反应稍慢些,此时已然被践踏于马蹄之下,甚至可能殃及池鱼,令成煜的马匹受惊,将他甩下马背来。
为一次比赛,豁出一条命,这样冒险值得?
可成煜显然低估了那少年的马术,他怒而奋起直追,想将人拦下,从他手中夺回羊羔,可转瞬之间,少年已挂在马侧,伏低身子,冲过三四人合围,顺利进入虎贲军的羽翼护卫之下。
眼看着少年即将逃之夭夭,羽林军迅速改变策略,兵分三路,绊住虎贲军的手脚,腾出精锐来,对那少年紧追不舍,死咬在他马侧。
京中士女从未曾见过这样精彩激烈的赛事,看台上诸人的目光都被紧紧吸引,时而挥手,时而跺脚,恨不能亲上前线,御马为各自中意的战队一搏。
白马上锐意勃发的少年自然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就连夏帝刘镇都不由侧目,拊掌道:“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场边的孙将军扶着演武场边木栅,紧盯着那少年的一举一动,眉头却紧锁。
所谓知子莫若父,孙将军对孙曦寄望甚高,但孙曦的马术和胆略尚且不及成煜,自然更远远逊色于场中的少年。
以孙曦的名义出战之人,并非他的儿子,瞧着却有几分眼熟,似乎……是新安公主刘宪……
赛事不容作弊,若此事被旁人察觉,孙将军只怕儿子要被严厉惩处。他转头朝夏帝刘镇的方向望去,并未察觉帝王面色有异。而此时赛事正激烈,也无人注意到那盔甲下的少年实则是个女子。
孙将军战战兢兢,小公主却无所顾忌,在七八人围攻之中,锋芒尽露,将一柄马策使得出神入化,脚尖或是手指,但凡有一点能挂住马镫,控住马缰,就好似生了钩子,纵越腾挪之中,无论旁人怎样咄咄逼近,身子好似在疾驰的骏马上生了根,任谁也无法将她冲撞下马匹,从她手中夺得那只羊羔去。
在场中溜了十余圈之后,待旁人气喘吁吁,精疲力尽时,刘宪也及时收了手,提着羊羔,气定神闲地带着猎物绕场一周。
经过成煜身侧时,见他十分狐疑地紧盯着自己,刘宪不由心中发笑,故意将被捆住脚的小羊抱在怀里,伸手摸了摸,沉着嗓音,怪声怪气冲他挑衅道:“来追我呀,蜕皮变的老小子!”
她声音粗噶,听不出是谁,但能这样冷嘲热讽他的人,除了新安公主,不做第二人想。
成煜心中发恼,果真打马,拼尽全力来追她,想揭穿她的真面目。
可刘宪挑衅完他,一夹马腹,绝尘而去,只留给他两口烟尘吃罢了。
夺胜之后,刘宪不敢在演武场中停留,顾不得场边围拢来的一众同袍,只捂着肚子匆匆往外跑。
旁人见她似乎闹肚子,纷纷取笑着放她过去了。
演武场边上是一片十分恢弘的建筑,名为讲武堂。孙曦正等在讲武堂角落一间小厅堂中,着急得来回乱转。直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兴高采烈跑出来,迎接凯旋而来的好兄弟。
“阿狸,这事旁人再不敢应承我。好兄弟,讲义气!”
刘宪斜睨他一眼,摊手道:“少废话。东西呢?”
孙曦眉开眼笑地从袖中掏出那本卷成一卷的新书,笑骂她道:“急什么?我何时骗过你?”
接过他手中书卷,翻开扉页,看到上面翩若惊鸿的“谢慎”二字,刘宪满意地点点头,将身上盔甲脱下来扔还给孙曦,而后把书卷藏在了小衣底下,扎进腰间蹀躞带里。
“成煜有些疑心我替你比赛,他等下定要盘诘你。我衣裳尽湿了,你记得在衣衫上泼些水,再将盔甲穿上,免得露出破绽来。”
刘宪实则并不愿帮着孙曦作假,但交州距帝京,不知几千里。谢慎的书在宫中是禁书,为偷偷寻一本他亲笔手书的真迹,在她心里,这点小事,又区区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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