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整顿（一）

海华厂子很小，占地一百五十亩，总共三个产品车间，加上罐区和杂七杂八的辅助车间，排的满满的。

        李牧刚刚从江总这里得知，海华并没有被完全收购过来，其中一个小车间，生产代号df的产品，居然还是原老板李明山的！

        换句话说，公司已经是龙盛集团的，李明山在这里租了一个车间，生产自己的产品，租金、公用设施能耗，跟龙盛另算！

        “为什么这样，咱不买还是他不卖？”李牧不解道。

        “没那么简单，他也是给人代加工一种中间产品，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如果换人，买卖就断了！”江总说道。

        “断不断还不是他说了算？”李牧摇头叹息道，他对这事儿并不感兴趣，主要是他负责全厂技术改造，这个小车间并不能置身之外，牵扯到两个公司，这事儿就非常麻烦。

        “呵呵，李明山不想卖，这产品利润挺高的，彭总也不想买，用彭总的话说，李明山肯定在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惹那麻烦！”江总笑着说道。

        “那这个小车间咱改还是不改，政府下发的隐患整改报告里面，这个车间可有不少整改项~~”

        “不用管，各管各的，停产这么久，李明山的单子早就断了，我估计他已经放弃了，以后找机会看看能不能连上这条线，连上咱就改，连不上放那里算了！”

        李牧心中了然，看来李明山机关算尽，没想到把自己算进去了！

        李牧手里有一份政府下发的隐患整改报告，总共有七十三项整改项，说实话，一条一条去改，并不难。

        难就难在，报告里还有一句话，要求类比排查，举一反三。

        专家进行复查的时候，肯定不只是检查这七十三项，查出其它不合格内容，一样不让你复产！

        这事儿弹性就大了，也就是说，想不想让你复产，全凭专家一句话。

        专家不是无凭无据，搞过项目跑过手续的都懂，什么安评环评能评和立项报告，里面的很多数据都是杜撰的，只是没人较真罢了，真较真，毫不夸张的讲，全国的化工厂，能关闭百分之九十九！

        不同的阶段，国家会平衡环境和发展的关系，随着国力不断强大，不能再以环境污染为代价换取经济的高速发展。

        所以，事关企业停车复产，专家肯定是奉命行事，不是找关系走路子就能解决的问题，说白了，再大的红包，没人敢碰！

        环境治理已经越来越玩真格的，那些各方面都不正规的小型化工厂，生存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

        想生存，安全环保配套上，必须真金白银的投入，废水乱倒、废渣乱埋、废气乱排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这一波停产整顿，会彻底关停很多小企业。

        资本家都是贪婪的，挣钱的时候不嫌多，往外掏钱的时候，就像割肉一样痛苦。

        爱割不割，你不割，有人割。

        每一次政策转向，对企业来讲，都是一个十字路口，有人向左，有人向右。

        李明山不想掏钱，他认为风险大于收益，所以他选择向右，趁这个机会把海华卖掉，不过在高额利润驱使下，还想着钻空子，给自己留了一手，只是没料到这次会这么严格，之前过硬的关系，现在个个避之不见。

        彭总看到的是机遇，他认为这波关停潮之后，生存下来的企业，只会越来越好，而龙盛也有这个实力和底蕴，可惜的是，老天不给他风口起舞的机会。

        江总带着郑春来和李牧，办公室也没去，直接在现场摸查情况。

        现场改的乱七八糟，毫无章法，查到哪儿改到哪儿，看这架势，肯定还得从头搞一遍，前期的改造费用基本上全打了水漂。

        “这事儿相当麻烦，布局上就有大问题，基本上没有调整的空间，想彻底解决问题，跟推倒重建没什么分别！”转了大半圈，郑春来皱着眉头说道。

        “推倒重建还不如整体搬到潍坊去呢！不管怎样，先细致分析一下，拿出一个最可行的方案来！”江总说道。

        “要有心理准备，费用绝对少不了，周期也绝对短不了！主要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现在的形势很明朗，越往南安全环保查的越严，别的公司都往北走，新疆啊内蒙啊甘肃啊，我们为什么给要逆流而行，难道是觉得江苏的当官的好忽悠？”郑春来吐槽道。

        “安全环保越来越严，是大趋势，全国都一样，早几年晚几年而已，不管在哪儿，没什么区别，打铁还得自身硬！”江总淡淡的说道，然后扭头看着李牧：“李牧，先把总图完善好，总图确定了，改造方案大体上就能定！然后我们再核算一下具体的改造方案和改造费用！”江总看着李牧说道。

        李牧点点头。

        “这事儿相当费脑子，改造比新建要困难的多，预料之外的情况会层出不穷，最关键的是，我们还是半路接手，所有的图纸都有待考证，光这个工作量就海了去了，李牧一个人根本搞不定，必须加派人手！”郑春来看着江总说道。

        “现在也没人可调了！公司那边污水站、焚烧炉改造也迫在眉睫，千万别这边没弄好，大本营再让人给停了！”江总无奈道。

        “这是典型的本末倒置，李牧来这，那边谁顶大梁？”郑春来不满道。

        “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哪个急先搞哪个！实在不行，就从生产上抽人！”江总说道。

        “这玩意儿又不是打群架，不在人多人少，关键是能用，别说cad了，连个表格都搞不明白，过来了能有什么用？”郑春来自顾自的说道，他并没有注意到，江总的态度有些不耐烦。

        江总不是听不进批评的话，只是困难大家都知道，发牢骚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硬着头皮往上顶。

        “不会就学，又没什么难的，再说不会cad还不会拿着纸和笔现场画啊！”江总皱着眉头说道。

        就在这时，江总电话响了，他走到一边接了起来。

        “李牧，我告诉你，这是一个烂摊子，绝对吃力不讨好，所以你千万要谨慎，不管什么情况，都要考虑最坏最坏的可能，一定给自己留余地，不要把话说满！”郑春来看着李牧，认真的说道。

        “郑工，我知道！”李牧点点头，郑重的回答道，他知道，郑春来不会跟自己耍心机，他这是肺腑之言。

        “记住！千万别把话说满，千万别大包大揽，该认怂就认怂，没事儿就找老板哭诉哭诉，费用和工期一定往高了估！”郑春来继续叮嘱道。

        “嗯！”李牧感激的点了点头。

        李牧和郑春来之间，更多是一种纯粹的师生情谊，私底下，郑春来对李牧了解并不多，所以，他并不清楚李牧的心理早就发生了变化。

        彭总离开之后，从情感上，李牧已经跟龙盛集团彻底剥离，无所谓背黑锅或者受恩宠。

        尽心尽力便问心无愧，就是这么简单！爱用不用！

        绕厂一圈，边转边看，几个小时时间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十一点半左右，三个人终于回到办公楼。

        收购之前，海华总共有接近两百名员工，收购完成之后，除了几个高层另谋高就，离职的并不多，但是停产整顿的这几个月，动不动就放假，只发基本工资，很多人渐渐熬不住，陆续有三分之一的人离职。

        剩下的，也有很多人在观望。

        南方公司很讲究门面，海华不大，但办公楼装修的很场面，李牧的办公室在二楼，上面挂着总经理助理的牌子。

        他的办公室对面，就是技术部。

        李牧没有回自己办公室，而是推开技术部的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宽敞明亮，八张办公桌，其中五张空空如也。

        剩下的三个人，占据着办公室风水最好的三个位置，听到门响后，不约而同的抬头看着李牧。

        一个五十左右的男人，微秃。

        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微胖。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姑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三个人只是看着李牧，目光中充满着探寻之意，却没人说话，他们不知道李牧是新来的顶头上司，但是知道肯定是从山东来的。

        “忙着呢？”李牧笑呵呵的问道。

        “你找谁？”男人问道，他以为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一个小喽啰，所以并不在意。

        “没事儿，我就随便看看~~”李牧笑着说道，然后掏出手机给丁书生拨了过去。

        “喂，你们在哪里？”电话接通后，李牧问道，丁书生跟白奇伟都听命于李牧，赵坤鹏将两人安排在对门办公室。

        “一楼呢，帮总部这帮人整理资料，一堆一堆的合同和台账，扒拉不过来了~~”丁书生说道。

        “我说呢，来办公室没看见你，好了，挂了吧！”

        “行，先忙着~~”挂断电话，李牧冲三个人摆摆手，客气的退了出去。

        一楼会议室，满满一屋子人埋头在一大堆文件中，这次来的人很多，目标也很明确，就是争取两天时间，将所有账目和物资台账搞清楚。www.bǐqυgetν.℃ǒm

        李牧看了看，实在插不上手，接着转身出来，溜达着来到办公楼东边的花坛处。

        花坛边上是一个车棚，车棚里停着一排电动车摩托车，此时已经下班，李牧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将两个手提袋放到电动车车座下的储物箱里，前面的脚踏板上，还放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满满都是工作服。

        男人看了一眼李牧，推着车将电动车从车位上倒出来，就在倒车过程中，脚踏板上的手提袋突然歪了。

        男人连忙伸手扶住手提袋，回头还下意识的瞅了李牧一眼。

        李牧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他看出来了，衣服只是伪装，手提袋里装的肯定是比较沉重的东西，否则不会歪而不倒！

        男人停下车，装模作样的整理着手提袋。

        李牧转身离开，信步往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离着办公楼很近，门卫是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山东来的？”看到李牧溜达过来，中年人拉开门，笑着问道，听口音，应该是本地人。

        “嗯！”李牧笑着点点头。

        “你是干什么的？”中年人探话道，他看李牧年纪很轻，不像是领导，但看他悠闲的样子，又不像干活的。

        “办公室的~~”李牧随口说道。

        “噢，是领导吗？”

        李牧笑了笑，没有说话，这时候，车棚处的男人骑着电动车过来。

        “中午还有不少人出去啊？”李牧问道。

        “嗯，都是本地人，回去吃饭~~”中年人说道。

        “进进出出的，会不会例行检查？”

        门卫大叔愣了一下，旋即尴尬的笑了笑：“查什么查，电动车摩托车的，能偷什么东西？”

        实际上，小偷小摸行为一直存在，公司被收购之后，这种情况变本加厉，有人甚至为此专门买了底座下面带储物柜的电动车！

        门卫当然知道这些情况，但是一条烟就能将他搞定，再说，在他看来，拿公司的东西不算偷。

        说话间，电动车已经到了跟前，男人看到李牧明显有些慌张，一拧把就要加速穿过去。

        李牧假装没看到他，低头迎了上去，男人手一晃，电动车差点摔倒，放在前踏板上的手提袋一下子摔在地上，哗哗啦啦，竟然全是铁家伙。

        门卫大叔愣了，男人也慌了，拎起手提袋放回踏板处，接着就要离开。

        李牧一把拉住电动车，然后掏出手机给赵坤鹏打了过去。

        男人急了，下来支好电动车，上手就推了李牧一把。

        李牧抓住男人的手腕，顺势往后退了两步，此时，电话也接通了。

        “喂，赵经理，门卫这边谁负责，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大门口一趟，有人往外带东西！”李牧径直说道。

        “你他妈的哪个眼看到我偷东西了，这是我在上班路上捡的！”男人很凶悍，冲上来继续动手。

        李牧将手机揣兜里，毫不客气的一把将男人推开，然后扭头对门卫大喊道：“把门关上！”

        男人还要往上扑，李牧指着他喝道：“你消停点！别闹事！不然就报警了啊？”

        “他妈的吓唬谁呢，报警我怕你啊，你报啊，你说我偷东西，你有证据吗？你们这帮土匪，怎么着，来了就想搞事情啊！”即便被抓了现包，男人也根本没把李牧放眼里，刁民气质彰显无遗。

        此时，又有几个人骑车过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其中一个悄悄掉头回去，李牧也不在乎，早就不知道倒腾多少东西出去了，他的目的不是将所有的老鼠都揪出来，而是杀一儆百，所以揪住这一个就够了！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急匆匆的从办公楼跑出来。

        来到事发现场，年轻男人冲李牧点点头，他并不知道李牧的身份，只知道是从山东过来的，碰巧撞到这帮不长眼的东西。

        “老卢，到底怎么回事儿？”年轻男人盯着门卫，一脸严肃的问道。

        年轻男人是办公室主任董安全，他不会离职，因为他知道，这帮山东人过来，肯定要找个对这边情况知根知底的人，尤其是一些杂七杂的事儿，只能靠他。

        要知道，后勤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油水贼多。

        门卫老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牧冲电动车走过去，男人见状，上来就要阻拦，李牧不再客气，一把将他扒拉到一边，然后拎起手提袋，倒过来一抖，哗啦啦，法兰、弯头、螺栓，散落了一地！

        李牧接着掀起电动车座位，将另外两个手提袋拎出来一抖，叮叮当当，如出一辙，除此之外，还多了几把扳手！

        李牧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董安全。

        此时，男人也不叫嚣了，眼神也有些慌张，不过依旧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个解释！”董安全脸上火辣辣的，他盯着男人，目光中就差喷火出来。

        “什么怎么回事儿，我上班路上捡的！”男人嘴硬道。

        这时候，江总也过来了，见到这一幕，他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儿，看着董安全说道：“这事儿必须重视，以后要坚决杜绝！如果他能意识到错误，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按照规定内部严肃处理，如果他继续嘴硬，就报警处理！”

        江总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这件事正好是一个整顿的契机，具体怎么运作就看赵坤鹏的手段了！

        不得不说，李牧就是一个福将，这种困了就递枕头的事，干了很多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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