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仕篇(四)
全场无人敢言,唯独王青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言语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道:“殿下,千万不可…”
梁衍不为所动,居高临下俯瞰着刺客那处,连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冷道:“你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王青默然片刻,表情纠结又欲再言,却被一道沙哑女音打断。
“还没听明白吗?我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就算死在他们面前,也没有人愿意收尸,所以你放过我吧。”
闫婉身上衣物已被扯得皱巴,往日总是梳得干净的发髻也散乱下来,墨黑及腰长发衬得她皮肤苍白,嘴角残留着的血迹格外显眼。
刺客用黑布蒙着脸,闻言凑到她耳边,故意扬声说话,传进众人耳中:“放过你…可能吗?可是底下那小子明显对你有点意思嘛,能眼看着你去死?”
闫婉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那里寒光乍现,是梁衍蓄势待发的箭,折射的光影。
她语气古怪,又硬梆梆重复道:“想要找什么,我可以去帮你找,放我一条生路好吗?”
刺客阴笑一声,“我想要的,你找不到。”
他说着,手中力道加重,锋利的刀刃猝然在闫婉颈间划开一道细口,道:“不好意思,这帮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只能先用你开路了…”
鲜红血液渗出来的一瞬间,闫婉猛然往旁撤步,旋身一脚踢在他胸口,身法灵敏,力道之强劲,压根和刚才表现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样截然不同。
刺客被逼得往后退了几步,闫婉一把抢过他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他腹部,还反手拧了一下,手法非常利索及歹毒。
梁衍的利箭随后破风而至,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他左腿,这下双腿受创,丹田重伤,刺客无法站立,跪倒在地。
士兵接踵而至,他在极度的混乱和疼痛中,望见斜远方的梁衍放下弓箭,满脸写着山雨欲来。
而面前闫婉拿着满是鲜血的刀,弯身看向他,嘴角微微上扬,明明表情在笑,但眼中满是看不尽的冰凉,如狐狸般神秘危险,又好似在魅惑人心。
“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呢?”
指挥完手下拖走刺客后,王青忙不迭地冲到闫婉身边,她已恢复往日那副冷淡的模样,正抬手抹了一下脖子,掌心赫然染上血色。
王青连忙关切道:“婉闫姑娘,你没事吧,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对比起他的担忧,受伤者本人闫婉却毫不在意,她松开手,“无碍。”
王青侧头看了一下她的伤疤,不算很深,但鲜血直流个不停,顺着她流畅纤瘦的颈线滴到锁骨和衣领上,染红了大片领口。
他十分不放心,扔下一句我去叫军医,就匆匆离开。
士兵们解散大半,只剩几个留下来修葺她住的帐篷。
闫婉走远几步,到了无人处,正想撕下裙边用来包扎伤口时,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微风,带有清新香味扑了个满鼻,而脖子的伤口被某样柔软的布料轻轻掩住,堵住了出血。
梁衍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正低头专注地用贴身手巾替她擦着颈间血迹,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堪堪一拳,呼吸可闻。
闫婉愣了几秒,随即想往旁边挪开一些距离,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臂膀。
梁衍低沉开口:“别动。”
她的目光扫过梁衍垂下的眼睫,和紧抿的唇线,莫名的直觉告诉她,晏王殿下现在心情很糟。
这是两人相识七年,他第二次表现出这番不加以掩饰的怒气。
头次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独自上山练武,不甚掉入悬崖被狼群围攻,奋力爬上大树避祸之际,是梁衍独身一人抄刀杀遍群狼,将她带回营地。
在归途中,他亦是这样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闫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就这么僵着身体,看着他从袖中掏出洁白纱布,又不知从哪里弄拿来一小罐药膏,熟练地将药铺在纱布上面,朝她脖子不松不紧地绕了三圈。
末了,扎了个简单漂亮的结。
一切做完,见他一直不再开口,闫婉也没做声,两个人沉默地站了好会。
梁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恢复神情自若,缓道:“一会审问那刺客,你可要来?”
闫婉抬眸望他,好会才道:“不了,我该得去市集摆摊了。”
她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梁衍却突然上前,手臂绕过她的盈盈细腰,竟是单手将她圈入了怀中。
梁衍身量高大,足长她一头,从背后抱的时候正好能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闫婉心惊不定,连呼吸都开始有些不稳:“殿下何意?”
梁衍将头抵在她肩窝,筋骨松长的手抚过她散乱的发,说话时的气扑向闫婉耳畔,直叫人起鸡皮疙瘩,“玉儿发髻乱了,本王帮你梳理可好?”
…
等王青和于葛带着军医赶到时,闫婉的帐篷已经修缮完毕,士兵都已离开。
王青拉着年迈的军医迫不及待地准备进去,却猛然撞上正从里面出来的人。
于葛视力极好,立马道:“参见殿下!”
王青和军医接后行礼,梁衍颔首,缓步走出来后,门帘顺势落下,将屋内场景挡个严实。
“衍哥!我们带军医来给闫姑娘瞧伤——”
梁衍打断道:“不必,只不过一些皮外小伤,本王已经她包扎过了。”
军医对梁衍的话不疑有他,告退之后转身便离开。而王青却有些执着,他急道:“可是闫姑娘毕竟与我们不同,她身子赢弱,怎么能草草了事——”
又没等他说完,这次于葛出言打断了他,“咳,青老弟稍安勿躁,你是不是受私人因素影响,忘记这婉儿姑娘,自幼随我们四处征战,武功比起我等都不言差,何来身子赢弱一说,简直太…”
梁衍闻言不予否定,抬手拍了拍王青肩膀,“小子,你何时才能和你哥一样稳重点?”
王青被他二人联合调侃,脸色青红交加,摆手道:“好吧…那我进去看看她总行了吧?”
见他还要进门,梁衍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紧,转而勾住他,似威胁的口吻道:“她睡下了,咱先做点正事行不行,王副将。”
王青终于妥协,一脸丧气地转身,跟在两人后面离开。
一行三人进了专门关押战犯的偏营,营帐极大,里外皆有士兵把守,早年抓进来的人早已处置,现今空空如也,只剩那刚擒来的刺客正被铁链锁住双手,悬吊在正中央的木桩上,血流了一地。
止步后,于葛站在梁衍的右后方,毕恭毕敬地禀报道:“这人断了双腿,而且婉儿姑娘那一刀实在不轻,已经昏过去很久了。”
梁衍眼神中的戾气深重,“用水。”
王青领命,拿起案上旁边的茶壶走过去,将刺客脸上的面罩一把扯下,又把新灌进去的滚汤茶水一股脑泼在他脸上,这番狠毒的举动夹带着明显的私人恩怨。
刺客被热水烫得嘶吼出声,对着离他最近的王青破口大骂,而王青冷笑,反手就是一巴掌,他常年习武,力道自是不容小觑,刺客的口中赫然喷血。
梁衍漠视这一幕,淡然道:“第一个问题,你是谁派来的?”
刺客回过头,目光如剑般投向梁衍,他本长得相貌平平,毫无记忆点可言,一对比起梁衍那张惊人的俊脸,就显得惨不忍睹,称上丑陋。
刺客颇有风范,宁死不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梁衍,眼中带着浓烈的恨。
梁衍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踱步走至一旁,那里有一面巨大的柜子,里面摆放着各种刑具。
他慢条斯理的挑选着,丝毫不管身后目光,又道:“第二,你要找什么?”
刺客咬牙切齿,终于挤出一句话:“梁衍,你不是能只手遮天吗?”
“我执意不说,你又能怎么办?无非就是杀了我罢。”
梁衍挑中了一柄短刀,回过身平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王青和于葛对视一眼,低声告退。
脚步声远去,霎时帐内只剩二人。
梁衍走到他面前驻足,手中的短刀锋利无比,淬着冷光,下一刻直径割开后者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
竟和闫婉脖子上的伤口位置吻合,而且程度更甚。
梁衍面无表情,宛如杀人厉鬼,“第三,你最不应该动她。”
…
王青和于葛刚走出去,前者就欲再去闫婉住处,死心不改地还想回去看看。
于葛连忙拉住他,对站岗的士兵施以抱歉一笑,扯着王青就往旁边空旷处走去。
“于大哥,拉我干嘛!”
于葛停下脚步,朝他嘘声,左右两侧都望了望,确定无人后,才低声道:“青老弟,你可不能再越陷越深了…”
王青皱眉道:“啊?”
于葛神情变得严肃认真,似乎顾虑重重,“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殿下一向自由洒脱,不近女色,但自从七年前这闫婉来了军营,殿下总与她独处,虽然表面看似不在意,但暗地里对她百般照顾,就连念书习字等事也是亲力亲为。”
“昨夜我撞见两人夜谈,虽然具体说些什么,我不敢探知,但我发现一件连起来很古怪的事,住在鹰联军营的闫婉,可能并不是那位姑娘的真名…”
王青半信半疑:“为什么?”
于葛做了两个口型,王青脸色唰地一下惨白,他无声重复念道:闫婉,晏王。
闫婉谐音等于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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