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崔妍再一次见到李凭，是在灵堂。

        李春梅出事的那天她正好休息，接到同事的电话后，她马上回监狱。后来李凭匆匆赶来，崔妍又临时走开了，最后只看到“死亡确认书”上李凭的签名，还来不及见上一面。

        灵堂很小，人也很少，崔妍和几个同事约好了来，他们到得比较早。崔妍给李春梅进香、鞠躬，李凭低着头站在一旁，等到她走近，李凭才有一点点反应。慢慢的抬头，崔妍看他的样子很是疲惫，只能轻轻的说，“节哀”，李凭回了句“谢谢”。

        崔妍和同事们坐了一会儿，无不感叹是人生无常。其实来送李春梅的人真的不多，所以崔妍的视线就被一个走来走去的女生吸引，她一会儿端盘子、一会儿收礼金、一会坐在李凭身边说些什么，似乎是第二个主人。

        “小崔，我们先走了，”眼看就是下班高峰了，同事们先后离开了。崔妍目送他们，看看周围没剩下几个人，李凭依旧坐着没动。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

        “你妈妈很坚强，就算生病很难受，她也会努力吃饭，她一直在等着出去的日子，一直在等着和你见面。”崔妍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听，但是她觉得，李凭应该知道妈妈过得怎么样。

        “你妈妈是我觉得很特别的……人，她看起来就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因为她的眼睛里没有恨。”崔妍慢慢的说着，“我看过她的档案，后来也知道你一直想自首、想翻案，所以，我偷偷调查了一下……”

        听到这里，李凭有了些许反应，崔妍以为他有话要说，但他只是看着李春梅的照片，一言不发。

        “虽然现在我了解的情况不多，但足以验证猜想，你妈妈只是顶罪，没有犯罪。”崔妍边说边观察李凭，“那个现场你去过吧？警方的调查记录上写的，地上有四组脚印，一组是受害人，一组是你的脚印，一组是你妈妈的，而且你是先到的现场，你妈妈是后来去的，这和你自首的时候说得一致。只是，最后一组脚印一直没有比对上，所以警方没有证据相信你的说辞，对吧？”

        李凭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崔妍听到了，继续说，“你觉得妈妈是替自己顶罪，所以很内疚，尤其是申请面见从来没有通过，你一定觉得她是怪你。不是的，你妈妈从来没有怪过你，她一直很想见你，真的！”

        李凭的终于忍不住眼泪，哭声很小，却让崔妍心里也酸酸的。“你写来的信，我都看过，你妈妈也看了，全部都很宝贝的收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我问过她，为什么不肯见你，她总是笑着不回答，直到，她不在的前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崔妍回想到那天竟是最后一面，深深吐了一口气才说，“崔警官，我儿子还年轻，我是怕啊，他一见到我，就想起那天的事情，那往后，他该怎么活啊。”

        说完，崔妍也控制不住湿润的眼睛，任凭泪水涌出，落到地面上。那天，两个人并肩坐了很久，直到深夜崔妍起身要走，李凭嘶哑的开口，“崔警官，谢谢你，”并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崔妍擦了擦眼角，也弯了腰。走出灵堂时，天下起了小雨。

        因为李春梅是崔妍主管的犯人，虽然是病故，但是她还是要写情况汇报。这几天，她总是写着写着就会想到李春梅，包括那天在灵堂和李凭说过的话，导致临近上交时间还没写好。索性，她请了一天假，在家里专心做完这件事。磨磨蹭蹭到了下午四点，直到把报告发到主任邮箱，她才松了一口气。正要拿出手机点个外卖，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电话，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你好，请问是崔警官么？”对面是一个女生，语速很快，声音很急。

        “是我，哪位？”

        “崔警官，我叫高晓梅，是李凭的朋友，”女生喘着粗气，崔妍听着有些费劲，“那天在灵堂，我们见过的。”

        回想一下，崔妍似乎想起了某个身影，但还是陌生人，“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儿？”

        “我想问问，李凭这几天有和你联系么？我找不到他了。”

        崔妍听了皱皱眉头，沉默的想到了那天曾和他说过的话，对面的女声一直在催促，“崔警官，崔警官，李凭有找过你么？”

        “那天见过之后，我们并没有联系过，”崔妍答道，“他怎么了？”

        女生重重的吐了一口气，“李阿姨下葬之后，他说想一个人待着，然后就三天没出门，之后我再去找他，发现他不在家，我把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都没看到他……”

        或许李凭真的只是想一个人静静，但她心里不免跟着担心起来，“你别急，正好我今天休息，我也去找找，有消息再联系。”

        “好，好，麻烦你了。”

        简单收拾好自己，忘了几乎一天没有进食，崔妍却没有意识到，他们并不熟，其实无处可寻。于是，她去了李凭工作的餐厅，去了那个偶遇的便利店，也问过上班的同事，结果无一例外，这几天没人见过他。崔妍想过去墓园看看，但她不知道在哪，站在马路上，四下徘徊，她尽力了。

        实在禁不住肚子的抗议，走进餐厅，手机响起，那个女生说，找到李凭了。崔妍缓了口气，问到地址，多打包了一份晚餐就赶了过去。

        李凭租的房子在城北，打车过去需要半个小时。路上，女生再一次打电话来，说自己临时有事要离开，并详细解说导航，崔妍才能顺利在一片红红的“拆”字中达到目的地。

        站在门口，崔妍有些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对犯人家属如此这么上心。抬手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又敲了敲，手还没落下，门开了。李凭一脸疲态，还是看得出惊讶。

        “崔警官？你怎么来了？”

        “你朋友说找不到你，打电话给我。”崔妍说话时心跳已经恢复正常，但还是无法解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没事了吧？”

        李凭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侧身让崔妍进屋，“没事了，要不你进来坐吧。”

        屋子里的布置实在是简单，一室一厅，所以客厅就是卧室，一张床垫大喇喇的铺在窗户下面。厨房在门口右边，卫生间在左边，唯一能坐的就是勉强称得上餐桌周围的三张木头凳子，。

        李凭倒来一杯水，四天不见，崔妍觉得他不仅是瘦了一圈，连眼神和神态都老了几岁。“你朋友说，你在这屋子里呆了三天……”

        “嗯，有些事情要自己慢慢想。”李凭说话声音很轻，一个不注意，就会听漏一两个字。

        “那现在，都想清楚了？”

        李凭望向窗外，“想清楚，哪这么简单……我妈妈一辈子才活了这么些年，都没想清楚什么是真的为我好，什么才是我想要的，我怎么能这么几天就知道该怎么办呢……”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李凭透露出的是对生命最卑微的抗议。崔妍把带来的晚餐推给李凭，两个人默默的吃起来。天色渐暗，屋里只有一盏白炽灯，崔妍看着时间想要离开了。

        “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李凭送她到门口，就在转身的瞬间，他问，“那可以帮我找回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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