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镶书楼早前,原是观齐云与邱柏龄在里边休息。
二人从来时到准备离开,从未在其他公开场合露过脸,舟车劳顿的走一遭,交了短,揭了底,却依旧没能排除那股潜在的威胁,在邱柏龄看来,此行极不划算。
“师兄,这趟真准备就这么回去?”
观齐云不忘替主人家擦拭他们用过的棋子:“怎么,你还是放不下?”
他们这一族,历经千年,神通在世却总是寄人篱下,换作谁心里都会憋口气。
“我族人丁稀少,如果迫于无奈一定要和他们相互捆绑,也不是不能择良木而栖,最起码,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连求生都弄得这么狼狈。”
“师弟,须知鸟尽弓藏。如果缔约方真的是如日中天,那我们的存在,就不再是救于危难的助臂,而是会动摇他们至高位的威胁,古往今来的道理:月亏才会求满。”
前车之鉴,邱柏龄在武帝求仙那一段历史中也曾了解过。
千百年来,他们不是没有侍奉过至尊,燕昭王、齐威王,乃至后来热衷方术的汉武帝,无一不是万人之上。
可这种人的身边,金银、权利皆是唾手可得之物,于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们所求唯登仙、唯长生。
可世上哪有真正的长生之术。
举国追捧,固然能掀起古今罕有的求仙浪潮,可这中间,往往只留了求财之辈的登天梯,真正的能人志士被屈羁陋室,除了恬当上位者的摇钱树,更会被虚伪之徒忌惮,而异己排除。
荣不俱荣,一损却损,少翁之流被处死,神仙家、阴阳家直接或间接受累,险些全族覆灭。
历史的长河中,这样的教训不止一桩。
邱柏龄改口:“我以为再怎么,也不能给我们自己上个定时炸弹,萧梧叶太惹人注意,留着她,迟早是个祸害。”
观齐云这会儿倒没有反驳他,但他所信奉的是一切缘起一切缘灭。
无视因果,单以自我揣测便横加干涉,此举大可逆天。
“走吧,留得太久,就有人找上门了。”
观齐云的意思还和以前一样,保持现状。
邱柏龄说不动他,望望窗外,起身披上大袍,重新没入帽兜:“师兄,你先走吧,我去会会这些人!”
以侧院镜心湖为原点,镶书楼所在的半空,突然窜飞出十二枚形制各异的五帝铜钱。
六枚散开飞向远处,六枚就近钻入地表。
还有一枚白如鹅暖石的奇怪物件直撞飞入镶书楼。
窗框震开,邱柏龄从楼内腾身飞出,如急鹰掠过,倏忽一闪,轻巧点歇在了楼前左侧雄狮石像上。
斗篷翻涌,楼下一人身着墨色西服,同时和邱柏龄相向而站。
“你是什么人!”
草叶随风而动。
西服男人正是阿信,他束上尾发,双手合十,小指无名指在两掌末尾相互错入,食指勾无名指,正在结印。
“我没有恶意,只是我们小姐,想见您一面。”
邱柏龄仰头长笑道:“不请自来是为盗,未允自留是为劫,哼,鸡鸣狗盗之辈!”
阿信双目澄明:“晚辈不才,那就试试前辈所言的‘未允自留’了。”
这个年轻人,三十不过,真要动手,占上风的可能几乎为零,看情形,他确实没有恶意,要猜的没错,应是受人指使前来一探他观邱二人的深浅。
变故都被囚缩在镶书楼方圆,远处近处各有玄机——
原来此子擅阵法。
邱柏龄解开斗篷向远一抛,虎口半握,稍用寸劲,一柄木杖便自镶书楼内隔空吸来,嵌入他的手心。
他横扫一舞,二话不说掌心冲向眼前这个年轻人。
阿信结成光焰火界印,避开邱柏龄之时掌根重重相撞,伴随一个“起”字真言令,落入地表的六枚铜钱忽分别射出六道火黄色光柱,点面带动,立刻挂出一组六边形,将邱柏龄不偏不倚圈在了里面。
他迅速切换手印,六边形光芒相继褪去,但却似乎又一直停留在了空气中。
连阵带人,二人瞬闪到了一处竹林间。
近处铜钱阵,呼应了之前阿信对袁宥姗的承诺。
远处六枚,则分别摄入开、休、伤、杜、景、惊六个方位。
生、死两门空缺,方便袁宥姗来去自如。
在袁宥姗之前,天艾甩掉尾巴,也曾摸到镜心湖边上准备夜探镶书楼,好在一个疑心的功夫,没有立即游过去,身后树丛间踩点似的窜出个大鼻子的陌生面孔,趁机将她拦住。
“谁!”
“嘘……是你师父我,不知道谁把这张□□挂在了后院,我顺来用用,你别怕啊。”
还真是张立坤的声音。
张立坤指向拱桥,那一前一后,一老一少,有两道人影逛花园似地刚刚进去。
“别看了,这被人设了奇门遁甲阵,进去有风险,跟我来!”
这是袁宥姗还没加入花庭晚宴的纷争之前。
老者是袁宥姗此次的随行,头一天,袁宥姗和萧梧叶起争执时漏过面,但他形容枯槁,有些病态,萧家分配西厢房下榻之后,除了基本的用餐时间,几乎很少出门。
镶书楼是他主动提出要来的。
毕竟,萧寄明是这个行业的大家,藏书过万,著作百千,加上古往今来,家族铅华沉淀都尽收于一楼。
这样的玲珑宝殿,没看一眼就错过,太可惜了。
镶书楼此时人去楼空,袁宥姗身在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拂袖,果断利落地将门推开。
两头一望,装修老气,实在也不过如此:“老师,进来喝杯茶吧!”
烹茶的工具还在,袁宥姗有大把的时间在老师面前尽尽孝。
只是老师眼下,已然进入了他们那个年龄阅历才有的贤者时间:一幅幅流传千古的名家画卷,一册册黄纸线封的古籍孤品,看得见的是琳琅满目,摸不着的是时空更迭。
每一幕,每一帧,都让人恰如其分地联想到,孔子弟子盖三千、《论语》巨著流芳百世的画面。
“教师常有,教育家不常有,萧家还真是名不虚传。”
老师对萧家的评价颇高:放诸四海,这样的家族本就少有,何况还苟延残喘,初心不改,坚持到今天。
他随手翻看一本百年前的随堂札记,对萧家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极为好奇。
袁宥姗也学老师一样,阖上眼,深呼吸,任指尖划过架上古朴纯质的书册,感受其背后的赤子之心。
她睁开眼笑:“可又有什么用,人类已经走向太空了,留着这些去征服外星人吗?”
老师惋惜地将札记塞回书架,时代不同了,至少在袁宥姗这孩子眼中,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了绊脚石。
“缅怀一下,不过分吧?”
自袁宥姗从宙斯集团争来五年执策权后,她的所做所为,丝毫不再有小女儿家的优柔寡断,现在的她手段狠辣,阴骘果决,引起争议的同时,却也不负众望地目光长远,为宙斯集团斩获了一切所得。
小小年纪,饶是她的老师,也不得不刮目三分。
袁宥姗天真地撇撇嘴:“缅怀……”
镶书楼是纯木质榫卯建筑,萧家打理得很小心,小心到烹茶设备也一应采用了电子感应设备。
她缅怀式地看看左右,从随身所挎的精致绣花包里掏出一枚火柴盒,推开,提出火柴棒细细一支,轻轻在砂纸上擦燃。
火花跳动,印在老师眼里突然有说不出的遗憾。
“按理说,百家令也应该藏在镶书楼,姗姗不找了?”
袁宥姗目光轻挑,对准阿信弹入镶书楼的那枚“鹅暖石”、也即白指骨细细一吹,火丝拉拽,覆水难收:“找它干什么。”
白骨轻巧,但通身似裹满了磷粉,火柴棒与之接触一瞬,骤时呲燃,噼啪炸开一团火星。
她摘出帕子擦了擦手,对窗外就近的树梢做了个手势。
然后很认真地勾了勾发丝整理仪容。
因为她想起来,时间还早,从这里离开后,最好再去撺个不在场的证明,譬如去晚宴打个照面什么的。
萧梧叶尾随袁宥姗至此,见她进了阁楼不久又出来,总觉得里边事有蹊跷。
想来想去不放心,便学袁宥姗的模样将门搪开打量,不去探究还好,这一查看,正就撞见木质地面一截短短的火苗,正在蠢蠢蔓延。
物件囫囵难辨,但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却是极清晰地往鼻口灌。
她知道镶书楼对萧家而言意味着什么。
操起濡水的抹布跑过去。
可也恰就是她迈进门槛的这档口,“突突突突”,无数道声音由远及近,似正钉在了身周的窗框上。
气流窜动,所有门窗也鬼吹风似的被震得嘎吱响,尔后合死。
直觉告诉萧梧叶,这种现象有诈。
她大气不敢出地再看眼前,火源看起来绵小无害,但有那么一瞬,她只觉得其威力汹汹,竟不输1千克tnt当量的重型炸弹。
最简单的证明,便是楼内温度急升,在她仅仅是试图靠过去的一瞬,火光原地熄灭,换而代之,空气中悬浮的细碎颗粒物隐隐簇动。
嗙——
千树万树,如烟花漫天。
热浪瞬间将萧梧叶掀飞撞上身后的门柱,腰间脊骨明显听到咔嚓一声闷响。
楼内陈设噼里啪啦反应连锁,书柜最先劈裂,电器爆开、灯管分解,最严重的,是满屋书册典籍瞬间呈现出了毁灭性的粉碎,白茫茫,热腾腾,破坏指数堪比龙卷风沙尘暴。
而最要命的还在后头,空气联动下的千簇火苗,随时随地都能引爆满屋的易碎易燃。
萧梧叶吓地用力去推手边门角,纹丝未动。
她突然意识到,只需要短短的五分钟,她很快就会葬身火海!
“哐哐哐——”
正愁不知道怎么给屋外发送信号,镶书楼的天顶适时被一柄铜钱剑垂直刺穿。
屋面坡口,被扒出一个缸口大小的窟窿,两道人影从决口处一前一后,自上而下手脚利落翻滚到了地面。
……
虽然热气腾腾,虽然雾里看花。
但这张不打不相识的脸,萧梧叶记得还算情真意切。
那个人几乎是同时认出了萧梧叶,挤眉吼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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