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论史，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
夫子是位年过五旬的老妇人，半百的头发绾的整整齐齐，面容严肃到有些刻板，走起路来，每一步都迈的一般大小，像是用尺子丈量过的。
女夫子一进门，屋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本来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的人，都规规矩矩的坐回座位上。
她扫了眼课堂，发现空了不少座位，也没说什么，显然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说到《燕史》曹妃传的上篇，你们回去可有温习？”夫子问道。
众人都回答有。
“很好。”夫子道，“今天来了几位新学生，对曹妃传上篇恐怕不了解，谁愿意说予她们听一听？”
大部分人都沉默不语，只有两个人说愿意。
夫子点了其中一个，那位小姐站起来，将上篇流利的背了下来。
夫子满意颔首，问孟可宁三人：“你们可听懂了？”
“回夫子，学生懂了。”孟雪颜道，“曹妃出身渝州望族，选秀入宫，成为祉宗宠妃，五年生三子，获封皇贵妃。她得势之后，便大收贿赂，残害忠良，谋害龙嗣，最终半壁江山都毁于她手中，遗臭万年！”
她说完书上的记载后，又补充道：“学生曾经偶然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曹妃的记载，她虽然出身于显赫世家，但本身只是旁支庶女，从小生活困苦，并未受过什么教导，因而贪婪好财、目光狭隘、嫉贤妒能。后宫之中但凡比她有才德的妃嫔，都受到她的迫害，导致所有人都不得不装痴扮傻。如此她还不罢休，连宫外的女子或有传出贤名，她都要磋磨一番，以致祉宗在位期间，所有女子都蠢笨愚昧，言行不堪。”
夫子眼中露出赞赏之意，史书上极少记载女子，便是皇后妃嫔，也大多只有寥寥数笔，并不详细。
孟雪颜能说出这么多，可见博览群书，十分难得。
夫子道：“早听闻孟雪颜才名远扬，连皇后都很欣赏，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确实学识广泛。关于曹妃的身世言行，正是我今天要教授的内容。”
“等一下，夫子，”舒安县主站了起来，道，“曹妃的事，我曾听我太祖母说过一些，她是庶女出身不假，没受过什么教导也不假，但她并非贪婪好财、狭隘狠辣之辈，只是性情柔弱，没有主见。所有恶事都是曹家的人打着她的旗号做的，在曹妃入宫之前，曹家就有一位嫡女出身的惠妃在后宫，真正嫉贤妒能、残害皇嗣的人是她！”
孟月颜不屑道：“你太祖母说的又如何？她又没亲眼见过，不过道听途说罢了，长姐可是在书上看到的，连夫子都赞同，难不成还会有错？”
她倒不是为孟雪颜说话，只是看舒安县主不顺眼，所有跟孟可宁走得近的人，她都看不顺眼。
舒安县主怒目道：“你知道什么！我太祖母的祖辈，曾经在燕朝的后宫里当过宫女，当然知道的比别人多。那些记录历史的，都是宫外的朝官，对后宫的事，知道的未必就是实情！”
“你敢说史官记录的不对？真是笑话！”孟月颜撇嘴，“就算你家祖辈当过前朝宫女，知道的就是真的了？有本事你拿出真凭实据来啊，空口白牙的谁不会说？”
“我是拿不出证据，但我说的就是真的！”舒安县主气恼道。
孟雪颜微微笑了笑，道：“前朝的事毕竟过去几百年了，就算县主的太祖母的祖辈，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密辛，但是经过口口相传，难免也会失真。女传本来就有许多争议，我们就当多了解一种可能，县主不要太较真了。”
她话说的漂亮，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认可舒安县主的话。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孟雪颜是有名的才女，舒安县主是只会舞刀弄枪的草包，相信谁还用选吗？
再说，比起“太祖母”可能当做故事说给舒安县主听的话，她们当然更相信书上的记载。
舒安县主直率豪爽的性格，在这里并不讨喜。许多人脸上都流露出讥笑的神色，仿佛看了一场笑话。
舒安县主心里憋愤，但的确拿不出证据，只能忿忿道：“算了，信不信由你们！”
然后兀自坐下生闷气。她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说这些话。别人不信她就算了，但是外祖母不该受旁人的质疑。
而且她后知后觉的想到，不该提起外祖母的祖辈当过宫女的事，这些人背地里不知会怎么非议外祖母家和他们程家呢！
“想要证据，其实也不是没有。”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都转头望向角落里，舒安县主怔了怔，惊诧道：“可宁？”
说话的人正是孟可宁。
她本不想出这个风头，但是舒安县主才刚帮过她，若她没办法就算了，她明明有能力，让她袖手旁观，漠视舒安县主被众人讥笑，她做不到。
孟雪颜笑容不减，唇角上扬的弧度反而大了一点：“舒安县主都拿不出证据，三妹妹难道可以？”
孟月颜呵呵笑了几声：“孟可宁，你是一会儿不蹦跶就坐不住是吧？就凭你，也敢妄议史实？除了医术，你还拿过别的书吗？真是笑死人了！”
“我自然不敢妄议史实，我也拿不出证据，”孟可宁不紧不慢道，“但是我知道，大儒莫毅先生，手中有一本手稿，记述的正是祉宗在位年间，后宫的一些琐事，其中便提到曹妃的德善。莫毅先生正在想办法收集史料，准备为曹妃平反呢。”
孟月颜笑的更大声了：“你真敢说大话！连莫毅先生的名声也敢拿来用，别以为莫毅先生归隐了，你就能随便扯虎皮，信不信莫毅先生的门生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孟雪颜却黛眉微蹙，她清楚孟可宁是什么样的人，孟可宁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若不是当真有把握，她绝对不会当众说出来。
但是这也有点说不通，莫毅先生行踪飘渺，连他的门生想见他都难，孟可宁又怎会知道他的事？
她一时真有些拿不准，孟可宁说的是真是假。
孟可宁说的当然是真的。
就在明年，莫毅先生就会为曹妃平反，因曹妃的妖妃之名，已被盖棺定论两百余年，所以此时引起很大的轰动，许多有才华的老先生都被引了出来。
经过激烈的争论之后，最终莫毅先生拿出的史料，说服了大部分人，最终曹妃得以洗清妖妃之名，《燕史》上关于她的贬低，尽数更改。
“可宁，你说的是真的？”舒安县主激动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并不怀疑，只是有些好奇。
孟可宁当然无法据实说，只能再次借用凌夜夭的名义：“我有一次去御王府看诊，无意中听到御王与旁人说起，便记下了。”
一提御王，本来还在质疑的众人，顿时都没声了。
夫子一直面无表情的听她们争论，此时才略有动容：“御王爷与莫毅先生有半师之恩，若是御王爷说的，那极有可能就是真的。”
“半师之恩？什么半师之恩？”有人问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闻，莫毅先生曾有难题苦思不得解，听了御王爷一句话，顿时茅塞顿开，便笑称御王爷对他有半师之恩。”夫子言语之间充满敬佩。
但她的敬佩是给莫毅先生的，也只有莫毅先生这种大儒，才会称一个年轻人为半师，半点不端架子。
舒安县主立刻兴奋起来：“你们听到没有？莫毅先生都要为曹妃平反呢！那什么书上记载的，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有句话叫尽信书不如无书，下次别跟着人云亦云！”
她并没有要讽刺孟雪颜的意思，但这话显然让孟雪颜有些丢脸。
孟雪颜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就恢复了自然，态度大方的笑道：“三妹妹都把御王爷和莫毅先生抬出来了，可见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看来《燕史》和我读的那本书，关于曹妃的记载，都不准确。”
孟月颜不甘心道：“那也不一定！谁知道孟可宁是不是听错了，也许御王爷说的根本不是这样的话！”
夫子道：“无论如何，就现在来说，还是以《燕史》为准。若有一天，莫毅先生当真为曹妃平反，到时候你们再议论不迟。”
“是。”众人应声。
“好了，现在翻开书册，我们开始授课。”夫子道。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课堂里的众人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去。
舒安县主走过来：“可宁，我们一起去用午膳。你还不知道膳堂怎么走吧？我带你去！”
孟可宁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仍是笑道：“那就谢谢晴姐姐了。”
“客气什么，要谢也是我谢你。”舒安县主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今天要不是你帮我解围，那些人背后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呢。”
“这么说的话，晴姐姐也帮了我，不然我可就要被那几位小姐冤枉了，我是不是应该再谢谢晴姐姐啊？”孟可宁笑道。
舒安县主也笑了：“哈哈，我们就别谢来谢去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了，自己人不见外！”
要说之前她只是看孟可宁顺眼，现在则是更添了些喜爱，彼此更亲近了。
两人边走边谈笑着，说到玲小姐她们几个，舒安县主道：“你不知道她们几个，整天欺负这个，耍弄那个，看着就烦，也不知道被谁下了药，一个个肿的跟猪头一样，真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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