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
“我当你三更半夜的偷跑出来做什么,原来是为了烧这个!”
惊闻身后人的话,纪晓婉慌忙的站起身,“少爷!”
“这袂绢帕我见过,大娘生前爱不释手,据说曾经在你‘上身’那日毁坏过,大娘还特意找了青音修补,可惜府里无人能胜任之,原以为毁了的就不会再出现,谁知在‘普严寺’里,大娘又给我看了同样的一袂,除了所用的布料照比原来那个质的粗糙了些外,做工竟为同一人所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原来的那袂大娘曾在去了徐府后说过,那是京城里的‘毓秀布庄’店主陈久的女儿所绣,可惜啊——那女子一家一年多前就失踪了,现在的店主虽是他们的至亲,可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纪晓婉默默的垂头听着慕容景天讲故事,心中的澎湃生生的被她紧握的手指上的指甲嵌入掌心里的刺痛压下。
慕容景天紧紧的盯看着纪晓婉的反应,那紧握的小拳头已经因为用力过猛骨节处开始泛白,低垂的头颅看不到眼中情绪的变化,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平日里害怕的抖,而是极力控制自己的抖。
慕容景天盯了好久,直到守灵的两个小丫鬟不知从何处匆匆跑回来,一见慕容景天站在灵堂里,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
“大、、大、大少爷!”
慕容景天转身看着两个惊慌失措的丫鬟,又转头看了眼依旧低头的纪晓婉。
“回去睡觉吧,明儿个一大早还要起灵呢。”
纪晓婉依旧垂首站立在那里不动,仿佛并没有听到慕容景天的话,两个抖的像筛子的守灵丫鬟看着慕容景天脚步移动、、
慕容景天拉起纪晓婉紧握成拳的手,试图想掰开她的拳头,可惜那手却是攥的死死的,慕容景天居高依旧看不到她的表情,无奈之下,只好握住她的手腕一步步将她带出灵堂。
“来人——”
就在两个小丫鬟对于慕容景天的态度报以侥幸心理的时候,走出灵堂不远处的慕容景天沉声唤道。
听到唤声,自有值夜的家丁护院跑来——
“去把潘总管给我唤来,还有,把里面那两个玩忽职守的丫头给我关柴房里去,等待明日大夫人下葬后处置。”
“大少爷,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大少爷——”
“奴婢们只是出去解手,真的不是偷懒、、大少爷——”
“大少爷饶命啊——”
两个丫鬟哭嚎着被人拉了下去,一时的躁动,终于让大脑自闭的纪晓婉醒觉了过来,不知所以的纪晓婉看着被强行拉走的两个丫鬟,还有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纪晓婉一时有些迷蒙。
“少爷?”
“还神了?我还以为你又要被‘上身’了!”慕容景天侧目看了她迷蒙的小脸,意欲不明的笑了笑。
“奴婢、、”纪晓婉稍稍平复颤抖的身体,却在见到慕容景天的笑时忍不住又颤抖起来。
“我说,大少爷,三更半夜的要说贴己话也别选在这儿啊!还有,这不光是地点不对,时间也不对啊,特意寻了我这个多嘴的人来就更不对了!”潘辰人还没到,闲懒的声音就划破了万籁静寂的夜幕。
“知道自己多嘴还废话!去再找两个尽职的丫头守灵,刚才那两个玩忽职守跑出去胡混被我撞了个正着,已经关柴房了,带明日大夫人丧事完了当众乱杖打死,尸首直接丢出去。”
慕容景天话说完便拉着纪晓婉往‘秋意园’而去,纪晓婉不住的回眸看着被拉走的那两个丫鬟去的方向,两条人命就在几句话的轻描淡写间就要没了。
翌日清晨便是盖棺起灵的时刻,大夫人亲生的两个女儿中,大小姐因为不知和自家相公游历到哪里去了,到了男方家送信的人无功而返。二小姐因为孕期待产,起灵当天才迟迟到来,刚一下轿便哭唱起来,阴阳顿错间到底有多少是真情无人得知,只是明眼人都可见到她不经意的给自己的丈夫递眼色搀扶她。
一通假模假式的哭完,盖棺仪式开始,慕容子旭的几个子女都应了司仪的唱诺走形式的抢了棺钉和把棺阻拦了一会,当棺盖终于盖上的那一刻,大夫人的二女儿一声凄零的‘娘’,叫的人心发酸,不管真假,去的终是给予自己血肉的至亲。人就是这样,听闻也许不觉失去,可是亲见的时候才会知道失去的就在眼前,却是永远都抓不住了。据说,大夫人的两个女儿很少回娘家的,与大夫人也不甚亲近,甚至有人曾说过,慕容家最不缺的就是冷心冷情的人,也许,二小姐下轿时的哭丧只是做戏,可是当二小姐亲眼看见被病魔折磨多日、不见往日风华的母亲就那样直挺挺、毫无生气的躺在冰冷的棺木中时,那浑天而生的母子亲情又怎会不让她有所触动。
经过一些繁琐的礼仪过后,当一声高亢的‘起棺’声唤起,六十四杠头同时被抬起,除了等待换杠的汉子,‘普严寺’诵经的和尚,头前打招魂幡的慕容景天,扶棺而涕的众子女,还有族里长辈及平辈的男主们,其他人包括各房女眷、小辈、府里所有的下人,都齐齐的跪哭了一地,对于女眷和下人来说,这将是她们能送大夫人的最后一程了。
送葬的人排了长长的一队,慕容族的祖坟在锡兰山上,距离琼州城西三十余里,一众人浩浩荡荡的‘扶棺’、‘哭路’、‘上庙’、散纸钱,五十六名乐师一路吹打着穿街过巷,引得琼州城百姓顿足观望。队伍中除了乐师及百余名的诵经僧侣外,光是随行的职业杠夫就跟了一百多人,身后奉金童玉女、金银财库、玉树金宝、金银双山等丧葬用品的就足有四五十人,更有扛抬三牲五祭的随从紧随其后,慕容族老老少少三百多名成年以上男丁车马跟随直奔西城门外锡兰山而去——
未时一刻,慕容府大夫人——慕容张氏的灵柩在锡兰山上慕容一族的世代福地,下棺盖土。
当天晚,慕容府撤流水席,大摆四百零一桌‘白宴’,招待五日来帮忙的亲朋好友、僧侣、扛夫、乐师等。当日上灶的知名大厨就有五十余名,菜色多达百余种。
第六日府里上下开始打点大夫人‘头七’事项,大少爷慕容景天代其父包下琼州城最大的酒楼‘畅春园’宴请四方赶来吊唁的富甲商贾、官宦显贵、乡绅世家。
第七日,大夫人的‘头七’。据说人在死后,在这一天里会回来看望今世里的亲人或是放不下的人,也算是去了的人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眼,从此断了今生的念想,看完这一眼就将‘路归路,桥归桥’,来生既是陌路。慕容府在大夫人居住的‘蔓汀居’摆下了‘头七’的祭台,为夜间将要回魂的大夫人备下的生祭物品摆放了满台。傍晚,慕容府大门外墙处、‘蔓汀居’院门外墙处及其大夫人生前所居房间的烟囱处各自分别摆放了七层七寸纸扎、九寸银质、九寸金质的悬梯,说是怕大夫人回魂夜府宅太深找不到路进门。夜幕时分,整个慕容府都被罩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蔓汀居’的院门内外、摆放悬梯的周围都被铺上了薄薄的一层小灰(玉米竿子烧成的白色灰烬),据说这样可以看见大夫人回来的足印。一切都安排妥当,半夜临近子时‘蔓汀居’内,丫鬟、奴才跪了一地,等待着大夫人的回魂。这个时候府里的主子们倒是都回避了,说是怕真见了亲人大夫人会不舍得走。总之,夜是无边的黑寂,一地的人是各个毛发竖立,回避中的人也不知道会有多少真的能对那已去的人存些留念之情。
纪晓婉心怀悲戚的跪在一群丫鬟中间,此时此刻的感觉像极了前生里等待母亲回魂的那夜,如此期待又如此悲凉。好不容易在这莫大的府中,有一个如母般的长辈可让自己寄以孺慕之思,可惜终还是缘分浅薄,似乎前世今生,自己都在不停的面对着死亡,无论是亲人一个个故去,还是自己最后惨遭毒手,似乎死神一直围转在她的周围从未曾离去。是不是所有对她好的人最后都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呢?纪晓婉很怕!她怕自己会带给周围的人不幸,更怕再有人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也许、、也许贝奇的离去会是一种福气,一种上天保护他的避祸方式,那么她对此甘之若饴!纪晓婉如是的想着。这几天里因为不住的哭悼和操劳,再加上心中对于慕容景天与她说起的关于自己前生的事情耿耿于怀,及对大夫人丧去的凄然之情,一时间精神、心理及体力上三重受压,大病初愈的纪晓婉终于在大夫人的‘头七’之日的子时过后昏倒在了‘蔓汀居’的门口。纪晓婉的再次昏厥,再一次愁坏了紫衣,急坏了青音,也给慕容景天一颗烦乱的心再添了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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