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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8章


第十九章知青之金银滩五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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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架山群峰摩天,众谷泻玉。涧水含大量的粗颗粒石英砂,流出山外,汇成沙平浪阔的金银滩,在世界里闪金烁银。水流向东南,旷远芊绵,烟嶂如画。向百里外的峡口望去,或能看见海市蜃楼的城垣亭台,那里酒旗招风,轿马乘云,赶街逍遥,买卖热火,是怀揣复辟梦者念兹在兹,历来的工作队和红色水分子亟想攻克的最后堡垒。

        金银滩有一座光裸的石头山尖山子。每天从迎着第一缕霞光开始,有一两个小时,尖山子看上去金碧辉煌,知青给它取名叫金字塔。

        从来造物对一处的风光景物多有投入,对生计就不去关心。当地人筑土屋而居,庄稼仅有荞麦、青稞、芋头、包谷等。过去百年间种罂粟能卖钱,从历史长河看毕竟很短暂。一件衣服穿终身乃至数辈,补在衣上的各种布片麻片重重叠叠,宛若盔甲。穿草衣的也不鲜见。

        金银滩的水本地一囫囵就叫金银滩,出峡后叫金银河。金银河串起的小块平原,风景虽不咋样,却是鱼米之乡。

        金银滩古为蛮荒之地,笔架山山名的来历无考。因为20世纪中期这里来了大批知青,人们乃相信这是冥冥之中上天命的名,昭示着其中的人才济济。

        知青下乡滥觞于十九世纪的50年代,之后断断续续,60年代末便如潮水般涌来。来金银滩的知青,听说尖山子上能望见海市蜃楼,这天就去逛尖山子。结果未见海市蜃楼,只看见了老知青于欢、于乐留下的半拉子梯田工程。

        当年高中毕业生于欢、于乐两姊妹怀着革命理想,同时也为了纾解国家的经济困难,自愿下乡到金银滩。她俩见尖山子上有些平行的小块台地,宽窄在一两米至几米不等,同时又听说后山有水源,因而产生了在尖山子上建梯田的念头。后来便由大队挑选了十多个姑娘与她们一起组成专门修梯田的“欢乐女子突击队”。她俩在劳动中带头苦干,生活上节衣缩食,将家里寄来的钱垫给队上买马车,用来拉物资和造田的沙土。因为当时分配核算单位已由公社下放到生产队,而这些姑娘是来自各个生产队的,地区《群众报》便在报导中称所建梯田为共产主义梯田。后来她俩一个调去当了教师,一个调政府部门,女队员们各自结婚生娃。这时梯田砌了三层,每层只象征性倒了一点沙土,没法种植,就这样搁着。

        不过,从峡口外修进金银滩的公路完工却多少要拜于欢、于乐修梯田之赐。此公路动工于□□年代,后来未修通就下马了。女子突击队修梯田引来许多记者报导,从峡口外沿着路坯子进来,走了两天。本来可以骑马骑驴,其中两个女记者怕骑,只好大家陪着走。回去将此情况汇报,说于欢、于乐女子突击队能凭空在金字塔上修梯田,县上这已经修了百分之七十的路为什么不能完工,完工了还可以为她们提供支持,县上因而才拨出资金来将路修通了。通车那天女子突击队战斗到天黑收工,车不知什么原因还没有开到。在公路终点坝子迎接的人本来很多,现只剩下几个干部还站在那里等。突击队姑娘们沿路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听到车的轰鸣声。路窄,左边是向上的陡坡,右边是下缓坡。于欢、于乐可能听出车速较快,对姑娘们说危险,要离路远一点。话说完车灯横扫过来,山影树木如鬼魅乱晃,人脸如雪,姑娘们吓得叫起来,向下缓坡冲逃,于欢、于乐喊都喊不住拉了这个跑了那个。其中有个修梯田都没有受过伤的,反而这次手掌和膝盖都跌出了血。

        现在这些知青便站在这里,七嘴八舌发表感言。埋怨两姊妹怎么丢了就跑,叫道于欢于乐呀,你们为何不把梯田修好了走,我们来就有白米饭吃了!有个叫詹红兵的,他与多数人不同,是主动下乡的弄潮儿,说道:“听说当年于欢姊妹修梯田,国家还贷了款的,我们也可以申请贷款嘛!我们在金银滩搞个农场,专门学大寨修梯田,干他个十年八年,改变这里的落后面貌!”除了他最后这句干十年八年逗得大家捧腹大笑之外,农场、贷款这些,大家都很赞成。

        詹红兵于是写成建议,寄给县上。信寄出不久,县上专门管知青的“安办”干部廖小蓉就来到金银滩召开有大队和生产队干部参加的知青会,宣布县上同意知青把共产主义梯田继续修下去的建议,但因为刮“共产风”过去没几年,教训很深刻,叫共产主义梯田容易引起这方面的联想,就叫知青梯田。而且也不办农场,就是专业队。专业队长由贫下中农担任,詹红兵同学担任副队长。

        詹红兵听了,当场就谦辞了副队长的任命,下来又推心置腹地告诉廖小蓉,自己在决心和信心上完全没问题,能力也是锻炼出来的。但金银滩这批知青在过去是两派,自己这派人数少。加上自己是初中生,来的有不少高中生。因为这两点,怕管不住。

        詹红兵小学初中9年,受的精英教育。如歌中唱道:“做完了一天功课,我们来尽情欢乐。我问你亲爱的伙伴,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他小学参加少年宫合唱团。初二参加航模班,游泳,划舢板,还在夏令营学过侦察、报务。当然,58年也参加过支农拾麦穗和炼钢背炭。65年夏令营中收听到美帝侵略轰炸越南的消息,连夜参加游行声讨美帝。国家是我们的国家,甚至天下是我们的天下,此观点和感情融化进了血液。

        廖小蓉是林学院学生,休学回来的。对詹红兵一封百余字的信中就有好几个错别字,本就有些不以为然。她听了詹红兵的表态,就说回去研究。她和安办主任庞光宣从档案中发现詹红兵父母的官都不小,暂时靠边了而已。既根红苗正,又有上进心,不提拔说不过去。结果詹红兵的副队长不变,另外再派个“知青干事”来做联络和后勤方面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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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来比詹红兵等早下乡几年。他面方耳阔,肩宽背直,说话慢声细语,给人以可信和亲近之感。又爱整洁,休闲时穿浆洗过的衣服,鞋油锃亮看不出是修补过的皮鞋,咔叽裤子,比当地干部还像干部。但神态一看就是知青,这说不出是为什么。

        徐来高中毕业下乡,这要怪投胎错误,因为他成绩很好而成分不好所以没考上大学。这是近几年才收紧的政策,也就是不仅高考连初中升高中都看重成分,同时招工也看重成分,随时间推移这方面本应走向宽松吧?这也是造成革前两年大批初中和高中毕业生下乡当知青的原因。

        徐来政治嗅觉敏锐,与此有关的每言必中。另外占卜星相他似乎也有一套,因他对“指水观音”的预卜,知青中各方面的大哥白田玉对他惊为天人,并呼他为“神算子”。

        白田玉插队在金银河下游一个公社,他参加抢修被河水冲坏的水堰。徐来是路过,黄昏时,他俩和其他一些人坐在水口边聊天。这时日落一会,而天上已有星星闪烁。徐来忽看着一座不高的山崖对白田玉说:“我怎么看见山垮了半边。”白田玉说:“那,上边的观音菩萨呢?”那山崖上立着尊观音像,这名叫指水观音,她的兰花指指着河面,制止河水暴涨,以保下游平安。徐来答道:“观音好好的。”白田玉道:“怪事!”徐来也不再说。

        次日下工后,有两个农民各拿着一绺红布要爬上山崖去给观音披挂,观者众多。白田玉在住宿处躺着,闻声走出去,大叫:“危险,上去不得!”二位农民不听,被他强行拉着。白田玉身怀武功,二位农民跟他挽来挽去,始终不能脱身。

        白田玉是工科大学生,犯错误在最后一学期受退学处分。他这样做,一是徐来说后,他今天观察山崖确有垮塌危险。二是即使没事,他阻止农民去给菩萨披红挂彩,属于反封建迷信之列,可多少捞取点政治资本,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两个农民在观众的哄笑声中气愤撤退。

        农民们对指水观音、给菩萨披红挂彩这些,说信也信,说不信也不信,无可无不可,发洪水淹的也不是我一家。都是在看热闹,而对失败者嘲弄几声也是人性之使然。

        这时忽有人叫:“哦呀!看看看,要倒要倒!”众人急望过去,土崖正分崩离析,冲天水柱与炸雷声齐飞,离水近的个个都变成了落汤鸡。没完,还有奇迹——

        崖垮后,崖的上半段座了下来,立在水中,观音菩萨安然无恙,兰花指还指着河水。

        徐来另一“神算”更令白田玉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却不可为外人道也。那是他在笔架山深处发现一大片盛开的罂粟花,几乎可算是无种而生,他来告诉徐来。白田玉虽说是工科生,爱泡图书馆看些冷僻书籍和猎奇,他说在欧战中曾有此情况。徐来却否定了过往历史,说预示着将有场史无前例之运动发生。这时虽已有革预兆,但史无前例这个词儿,白田玉认为自徐来口中说出,更在报纸之前。

        徐来那批知青下乡后,有人惊呼大上其当,乡下情况与宣传中说的大相径庭,那些没下乡的很多分了工作,乃相约跑回城市去。其中有的年龄较大,徐来力劝道行不得也哥哥!十八滩头乱石多!意谓此行影响恶劣,要被抓起,蹲鸡圈笼笼!大家不信,觉得法律没这一条,结果半途就被拦截了,年长的两个被认为是领头的,被判劳改,其他人中有“前科”的“劳教”。剩下的回公社“监督劳动”,在瓦窑真实而非比喻意义上的当牛做马——瓦窑和泥本该用牛踩,牛才有那么大的劲,现在用人去踩,完不成定额的跪瓦渣!革风暴来临,管理者自顾不暇,牛马得以奋蹄一哄而散。说起来字字血声声泪,尤为可怕的是判刑的二人,虽然只判的几年,却从此人间消失,再也没人见到过他们。

        革初有些知青想把户口闹回去,写血书,赴京告状等,无所不用其极,徐来泼冷水说这些都是“空搞灯”。当时几乎人人头脑膨胀,“运动”将向什么方向发展谁也不晓得,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冷静的人也有,但公开泼冷水言之凿凿叫不要去的很少。结果这批知青去了京城,天寒地冻,街头控诉赚几滴同情泪水,去各单位抄大字报都在控诉都在揭发抄得昏头昏脑不知哪条消息更惊天动地,在“对口”的农垦部接待站混几顿饭吃之后就黯然而归,在挤得爆的火车上数度惊魂,回来都对知青命运持悲观态度。

        县安办主任庞光宣是个钙化了的肺病壳壳,一眼望去只见皮包骨的大额头和一匹瓦的黑色带焦黄的头发,脸颊深陷无肉。他革开始就跑回乡下老家躲了起来,因为知青长征串联发钱的事,潜回城里,正和工作人员廖小蓉在安办核账,发现知青来捉拿他,慌不择路地跑去躲在廖小蓉的寝室里,被揪出来,因此迫害知青罪外又多了一条乱搞男女关系罪。他在□□中突然晕倒,现场用速效救心丸急救,□□因此“卡壳”。

        忽有人高声叫道:“神算子,你出来说几句,我们好久能回去?”徐来出身不好,是不肯造什么反的,相反还想保庞光宣过关。他上台道:“我说两条,一条不大好的,一条好的。先说不大好的。我预测在不久的将来,红都要下乡当知青,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时场上“啊”地一声闷雷响,但并没有炸雷和闪电,在场虽有许多来声援的中学和大学红,但他所说的是红这个整体,并非指哪一个,而整体的承受力还是很强的,不至于被他这一句话怎么样。而濒死的庞光宣听后眼睛就觑开了。

        他继续道:“再说好的。对革的评价,革命派说好得很,反动派说糟得很。我当然说好得很。刚才大家问,知青好久才能调回去——不久的将来!等红都下乡当了知青,那么就必然在城乡之间造成人员的流动和循环。在座有些人很悲观,觉得将老死山林,不会!托红们的福,陆地就在知青航船的前方,它如婴儿一般正在孕育,它就要上升露出水面了!”掌声震耳欲聋,鼓掌的都是知青,红虽稳起不动,却破天荒被一个新鲜思想吸引着,都在回味甚至沉思。

        徐来这番话实际在不久之后就应验了。作为“事前诸葛亮”,不知除神算子外还有谁?

        而当时庞光宣居然就站起来,在一群同情他的知青掩护下离开了。无人阻拦,因为大家,包括刚才控诉中声泪俱下的都在想:既然如此,安办将存在下去,□□他的结果如何?犯傻呀!

        台上人都要走光了,才有大汉上去对徐来叫道:“徐来!庞光宣溜了,你不许溜,你要代他捱我三拳!”徐来正觉惶悚时,白田玉跳了上来。白田玉已是人在江湖,□□时他老远站着,在笑模悠悠地看热闹,他对砸不砸烂庞光宣之流狗头觉得无所谓,因为这就像韭菜割之后又会长起来。但徐来有事不可不相助,就上前说:“我俩先交个手,我输了你再揍他。”大汉转身来个饿虎摛羊,他便提左腿虚晃一下,吸引大汉向下看。大汉刚向下看,他便连续地左勾拳接右勾拳,在其晃来晃去躲闪时,一声低吼,当胸一推,将其推翻在地。白田玉这套花拳绣腿,是在武当学来的,就会这一招。他为免被人看破,不轻易出手,但一出手就有奇效,故他的武功被传得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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